第十二节 死死生生
玄奘并非没有想过转身一拼，但自己身上的古怪剧毒，虽然发作起来并不剧烈，但却不停的蚕食着经脉，真元，和魂魄，如此一来，单单只靠悟空一人，是无法跟那三个老家伙抗衡的。更何况，现在是在人家的地头，究竟是哪方面势力对自己下了杀手还弄不清楚，万一跟那三个老家伙动起手来，再引来敌人的援军，岂不更糟？
所以，玄奘一心想尽快摆脱身后紧追不舍，杀气腾腾的三个老家伙，逃回人界，但眼前云海茫茫，无边无际，自己师徒俩的身形一目了然的落在人家眼里，怎么逃？
记起当天在花果山初遇铁扇公主，一言不和之下，被芭蕉扇扇了个正着，误闯了天庭的时候，是张显之带自己去了一处连通仙人两界的仙门，迈入仙门，便回到了人间。那仙门，应该是在天蓬元帅镇守的天河附近才是。
一念及此，遂强忍着周身酸麻痒痛的百般折磨，按照记忆中隐约的方位，和悟空一起遁往天河。
后面追赶的三个老头也在吃惊不已，因为前后的距离虽然越来越近，却也近得有限，想要追上那小子，也不是一时半会的事。而且还有一个前提，那小子中了老葛的火蚕絮奇毒，真元不畅，竟然还能跑这么远？
所幸玄奘的记忆不差，不消片刻光景，翻腾的云海雾帐上，浩淼碧波，水势如涛的无边天河业已如期出现在眼前。
“仙门在东面还是在西面！？不管了，赌一把。”玄奘念头微转，身形毫不停留，在天河之上凌空踏水，如飞鸟横折，卷浪而行，向着西面狂遁而去。
在身上难受之极的情况下，空心见性所需要的那种古井不波的心境是达不到了，只得靠着眼睛，在目力所及的范围内，搜索着天河的两岸，希望能找到当初回到人界的仙门。
悟空到现在为止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是跟着师父闷头飞遁，心中却不由奇怪，“师父的速度，怎么慢了这么多？后面跟着的三个老头又是谁？”
火蚕絮，是取其毒性火阳，毒发有若蚕食，轻飘如絮，无形无色之意。
此毒与其说是‘毒’，倒不如说是一种精心修练的‘毒虫’，跟人界苗疆附近的蛊毒相似，其实是一种活物。进入体内后，专门蚕食经脉，真元，甚至魂魄，最后，食尽中毒之人体内的一切，然后破体而出，还归为‘毒’。
这毒发的整个过程，足可持续数月之久，让中毒之人瘫卧无法行动，只能默默体会身体一点点消失的痛苦，实在是阴损至极的禁忌之毒。
葛姓老者并非心狠手辣之人，他也是早年从人界飞升的圣者。这‘毒虫’，是他在炼丹过程中无意中炼出来的，就连他自己也险些命丧火蚕絮之下，所以，这毒他从未对外人用过，没想到太白金星却不知如何知道了，在王母娘娘耳边出了馊主意，葛姓老者这才无奈的对玄奘用出了火蚕絮。
玄奘身中火蚕絮，虽然凭借着坚定的意志，强行克制毒发的症状，但毕竟反应不那么灵敏了，再加有‘万一自己倒了，悟空也逃不出对方的手掌’的焦急，双眼不停的搜索天河两岸，想要尽快找到仙门所在，如此一心数用之下，竟而没有发觉身前不知何时凭空出现了一柄布满朱红符?的桃木印剑……
噗嗤！
这声音很小，但传入玄奘的耳中，却不啻于天崩地裂。
透体而过的桃木印剑，并没有带来多大的疼痛，然而玄奘的心，却已经因为空洞，而冰凉。
血，汩汩的涌出，浓烈的血腥之气，传入鼻中，玄奘苦笑了起来，
“小命就这么玩完了吗？操，早知道这样，还不如乖乖的去西天取经，到时候，就算得了什么狗屁的金身正果，永生永世被困在雷音寺，但也总好过把小命玩丢了。哦，咳咳，咳，很痛啊，妈的，想不到临死都不晓得是那帮王八蛋想要老子的命……”
脑海中清晰无比的想着，但身形，却不由自主的倾斜，栽倒，坠落。
思绪，为什么还这么清楚？
老子死后，也会去地府转生吗？哦，该死啊，悟空砸了人家的森罗宝殿，这笔帐一定又算在老子头上了……
对了，悟空，悟空还跟在自己身边呢，操，老子既然已经难逃此劫了，总要让悟空活下去，不然将来谁替老子报仇！？
悟空不能死！
一念及此，被强烈的报仇意志激起了前所未有的潜力。苦修了近二十年，又被诸天星辰灵力悴炼了十年的灭谛佛功真元，在刹那间，狂暴的激荡了起来。
玄奘满脸恨意，但嘴角却挂着笑容，暗骂一声，“王八蛋，敢暗算老子，等着悟空来找你们报仇吧。”
双手结印，若菩提花开，流荧般成群飞舞的金璨花瓣，环绕翻飞于玄奘身畔，竟而幻化出一朵含苞待放的硕大菩提花。
涅?寂灭印，师父法明所传的灵山三印中的最后一印。
因为这一印法需要蒸腾全身的真元，一击之后，便再无反击之力，所以，这是玄奘此生第二次施展涅?寂灭印。
第一次，是当年无意中触动了龙神幻像，所以施展涅?寂灭印来涅?重生。
而这一次，却因为心脏业已被桃木印剑绞碎，所以无法重生了，但却也因此可以肆无忌惮的全力展动涅?寂灭印，因为这次的目的，是破碎虚空。
下一刻，菩提花开，金芒飞旋，
翻腾的云海，凭空消失了百里方圆，
隔开仙人两界的法界，应势而破，
天苍，低芒，人界已现。
玄奘鼓起全身仅剩的最后真元，一脚踹上已经被师父的血吓呆了的悟空的屁股，将他从法界的缺口，踢入人间。
真元已散，玄奘再也无力传音，遂扯着嗓子，嘶哑的喊道，“悟空，活下去，没有实力之前，不要替为师报仇。”
风声烈，云海啸，悟空听到了没有？
玄奘已经不在乎了，双眼还没有合上的时候，呼吸已停。身形，也彻底沉入了天河的汹涌怒涛之中，如孤叶一般，在浪花内转了一圈之后，再也看不见了。
强行破开的法界，转眼便被飞涌而至的云海掩盖，一切，都结束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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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玄奘垂死的一击，紧追不舍的三个老头硬是生生刹住了脚步，全力挥掌，拍向身前，想要拦开涅?寂灭印破碎虚空的神威，可惜，却还是被震得倒飞出去数十丈，才能堪堪定住身形。
三个当年从人界飞升的顶级圣者，此时，嘴角渗血，衣衫破碎褴褛，老脸苍白一片，狼狈不堪。
绞碎了玄奘心脏的那柄桃木印剑，也因为被涅?寂灭印正面击中，而碎成无数木屑。
一个不断呕血的身影，凭空出现。残破的袖袍凌空一卷，收拢了所有的散飞木屑。
葛姓老者，许姓老者和邱姓老者站在数十丈外，一见这个人影出现，顿时面露喜色的飞身过来。邱姓老者似乎最喜欢说话，“大哥，你不是一直陪在龙吉公主身边吗？怎么突然回来了？”
“龙吉公主正在烟罗公主的身边，所以娘娘就传我回来帮忙，唉。”大哥忽然沉叹一声。
……其它三个老者听到这声充满感慨的叹息，也不由沉默了下来。良久之后，葛姓老者深吸一口气，道，“火蚕絮之毒实在太过阴损……大哥给了他一个痛快，也算帮他。”顿了顿，接着苦笑道，“我将所有的火蚕絮都给他用上了，希望这阴损之毒，就随着他的死，从此绝迹于三界。”
……空气再度沉静了下来，因为四人都清楚，这火蚕絮，也许因为长埋于天河之底，而就此绝迹，但却决不会就此灭绝。
因为当噬咬光了玄奘的身体后，火蚕絮会破体而出，再度化为没有生命迹象的‘毒’，等待着下一次活跃。
四人呆立在天河之上许久，邱姓老者试探着问道，“大哥，那只逃回人间的猴子怎么办？要不要……”
“无量天尊！”大哥断然挥手阻止邱姓老者再说下去，“天道有好生之德，娘娘只要我们除掉玄奘而已，至于孙悟空，就由他去吧。”说完，大哥又呕出了一口鲜血，显然是已经被涅?寂灭印所伤。
其它三位老者缓缓点头，之后上前扶着大哥，飘身走远。
四人刚走没多一会儿，但见天河之上嗖嗖遁来八道极烈的神光，当先一人，身着繁花盛放的太极道袍，正是气极败坏，怒骂连连的吕洞宾，身后七人，或瘸脚杵拐，或大腹便便，或秀，或灵，或美，或俊，显然是上八仙的其它几人。
吕洞宾的大周天术数虽然不能直断前后五百年，但毕竟也不同凡响。推算出了玄奘可能有难，所以急忙赶到御马监，却发现满地的狼藉。吕洞宾当即知道不好，所以立即招呼兄弟匆匆赶来，却来得及看到玄奘栽入天河的一幕。
“臭小子，你他妈的死哪里去了，出来吭一声啊，操，你出来啊，我那宝贝徒弟还等着你呢。”吕洞宾愤怒的连连挥掌，印出一个个太极光圈，砸在滚滚的天河上，硬是将天河之水一段段逼空，想要找到玄奘。
“三弟，你先别急，徐老和青老怎么说？”铁拐李毕竟是大哥，颇为冷静的道。
“对，对，我这就去问问看。”吕洞宾口齿不清的道，“你们在这等着我，不要走，要是那小子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他妈的张道陵，葛洪，许旌阳，邱鸿济，道爷要你们几个偿命。”
冲着四大天师消失的方向怒吼一声之后，掐动仙界秘法，开启下方法界，直奔大唐皇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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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皇宫内，正在神游物外的徐茂公也忽然惊觉不对，掐指一算后，立即脸色大变，惊呼一声不好后，正要起身，忽然，龙麟神驹的低嘶之声传来，老青呵呵大笑着迈步走了进来。
“你知道了！？”徐茂公不悦的道。
“我当然知道，谁像你啊，一天到晚的大门不出，二门不入，就知道打坐静悟，你小心悟一悟被那秃驴给勾搭上灵山。”老青笑呵呵的道。
“放屁！”徐茂公骤然爆起，将手中的白羽扇砸向老青。
“啧啧，真是的，开个玩笑也不行，真没幽默感。”老青轻飘飘的接过羽扇，嘟囔道。
徐茂公也并非真想跟他打，所以立即追问道，“你既然知道了为什么不阻止？那小子一死，我们的心血不是全都白费了！？”
“嗳！”老青不以为然的道，“你这老家伙，亏你还成天打坐，竟然如此毛躁，你再算算看。”
徐茂公心中忽而一动，右手拇指飞快的跳动于其它四指的指节间，双目微合，霎时，右手附近的空气模糊了起来，无数神秘的符?似有若无，不真实的飞快转动，正是全力推演大周天术数的异状。
片刻之后，徐茂公睁开眼睛，笑骂道，“你这个老不死的，真他妈的缺德。”
老青呵呵笑了起来，笑得像煞了一只被青色长毛遮住眼睛的狐狸，嘿嘿道，“那小子什么都好，就是有些好色，嘿，当年在方寸山你没看到，那小子初见观音那小妮子的时候，魂儿都差点飞了。我是担心咱们煞费苦心了这么久，到头来，那小子会因为观音小妮子的一个媚眼，巴巴的自己去了灵山，所以才加了些变数进去。”
“你就那么肯定她能抵消得了观音妮子？”徐茂公有些不确定的道。
“当然，要不你以为小俊和小瑶这些年为什么一直闹别扭。”老青得意洋洋的道，“只是，等会那难缠的吕疯子过来的时候，你恐怕要头疼一番了。”
说完，发出一阵奸笑，飞出去落在龙麟神驹的背上，拍拍屁股走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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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霄宝殿内，正在与众仙欣赏歌舞的玉皇大帝忽然也觉察出了情况不对，大周天术数疾演之下，竟而掀翻了身前摆满瓜果的云案，一声不吭的径直飞出凌霄宝殿。
凌霄宝殿内，一众上仙，正仙，散仙数百号人已经很久没见过玉皇大帝‘出手’了，此时一见他怒气冲冲的飞出凌霄宝殿，一个个不由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玉帝才出凌霄宝殿没多远，便蓦然定住了身形，神情冷峻的看着前方的虚空，“瑶儿，你为什么这么做？玄奘是天道认定的取经之人，你这么做，难道不怕天遣吗！？”
“天遣！？”虚空模糊，为天地灵秀之气所钟的王母娘娘显出了影子，“我有十个儿子，却被人家射死了九个。我有八个女儿，七个却因为私恋凡间，被你严惩。我这个当娘的，还有什么可怕的！？”
“这……瑶儿……”想起那几个孩子，玉帝也不无感慨的道。
王母娘娘挥手打断了他的话，“你我夫妻这么多年，我会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吗？玄奘的死活你根本不担心，你所在乎的，不过是花果山的那两块灵石罢了。放心，我没动孙悟空。”说完，不待玉帝多言，翩然而去。
玉帝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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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悠悠，岁月无情，三个月后……
“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河渐落晓星沉。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姐，你怕他们做什么，干嘛非要一个人呆在这冷冷的月宫！？”
银光闪闪的清冷月宫之畔，茂盛的月桂神树内，一个懒洋洋的声音，无耻的剽窃着晚唐时期的诗人，李商隐的名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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