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节 太白宣旨

　　下意识流露出的满脸杀意，已然消失的无影无踪，然而眼神深处那炽腾着的冰蓝烈焰，却愈发森冷。接过化作银光飞回的小珑，淡淡的扫了一眼云端之上大口喘气，疼得满脸冷汗的太白金星。

　　太白金星位列正仙文班之首，虽然不能打，但杂七杂八的仙术却会得不少。掌上泛起一片乳白色的光华，咧着嘴印在肩头的两行齿痕上。顷刻间，仙灵之气猛然一涨，血肉模糊的伤痕，竟然凭空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宛若初生婴儿的皮肤，着实神奇无比。愤然的跳下云端，气极败坏的用拂尘指着玄奘，“臭小子，老朽仙谕圣旨在身，你竟敢袭击老朽。”

　　声音，虽然激愤，但人，却死死的躲在李靖身后，说什么也不敢将脑袋完全露出。

　　小珑一听这老头还在那边唧唧歪歪的，立时嘎嘎怒叫一声，做势欲腾，吓得太白金星连忙将露出说话的脑袋缩了回去。

　　玄奘一把按住冲动的小珑，轻轻拍拍她的龙角，略做安抚，便昂首朗声道，“不知者不罪，在下父女肉身凡胎，如何知道仙长身怀仙谕圣旨？更何况，小女年纪尚幼，得罪之处，还请仙长海涵就是。”

　　业已狼狈得一塌糊涂的太白金星，气得浑身发抖，连连推着身前的李靖，“天王，快快将这小子拿下治罪。”

　　李靖一直盯着小珑上下打量，显然，对这条浑身没有妖气的蛟龙大感兴趣，此时被太白金星一推，才将目光移开，回头看了他一眼，既顾念同殿为臣，又顾忌不动印法的出处，遂肃色转向玄奘，折中调停道，“无缘无故的袭击仙人，的确非同小可。此事一则本就是你的不对，再则长庚的年岁，远较你为长，你来向长庚道歉赔礼，也是理所当然之事，如何？”

　　玄奘无所谓的点点头，笑眯眯的刚要说话，太白金星却跳教气道，“什么！？天王，你不是在开玩笑吧？就这么要放过这小子？……”

　　话音未落，李靖肃脸更沉，双眼不怒自威的瞪了他一眼，不着痕迹的传音道，“长庚，这小子不仅修为罕见，他刚才用的印法，你可知是何来历？是灵山五大明王之首，不动明王的不动印。”

　　呃……太白金星顿时哑然，老脸之上满是不可思议之色。

　　李靖趁热打铁的道，“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学来不动印法的，不过既然你也没有大碍，此事还是大事化小的好，你说呢？”

　　陡然听闻‘不动印’，太白金星的心中也不由一怵，但自己一个堂堂正仙，竟然被凡夫俗子欺负的如此狼狈，这个面子，却无论如何也丢不得啊。

　　正在犹豫的时候，倩儿却蹦蹦跳跳了过来，笑嘻嘻的照着太白金星的肩膀就是一巴掌，“老头，你不是要赶着去宣旨的么，误了时辰，那罪过可就大了。嘻嘻，还不快走？”

　　对于倩儿如此没大没小的无礼举动，太白金星非但没有不满，反而平息了老脸上燃烧的怒火，露出笑容，和颜悦色的道，“倩儿姑娘说的是，老朽这就去宣旨。”说完，拂尘轻甩，腾身而起，直奔水帘洞。

　　玄奘眼中蓦然闪过一丝讶异，但却无暇深究，再度挥手洒落一片金辉，拦在太白金星身前，同时朗声再道，“太白金星，你干什么去？”

　　本已压下的火，蹭的又窜了起来，太白金星寿眉倒竖，怒劈拂尘，“臭小子，老朽奉玉帝仙谕，前往水帘洞宣读圣旨，你竟敢再三阻挠，哼，误了时辰，你担的起吗？”

　　李靖见玄奘再次动手，本想阻拦，但旋即发现这次的金辉，只是拦在了太白金星身前，并没有威胁，所以也打消了出手相助的念头。只是心中却甚是疑惑，不明白这小子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为难太白金星。

　　倩儿有些担忧的冲玄奘直使眼色，“喂，和尚，这老头要进洞，就让他去嘛。干什么这么小气，又不能把你的洞府踩烂。”

　　玄奘没有理会倩儿的眼色，笑得有些阴沉，“太白金星，叫你声仙长，是给你面子，是看在你垂垂老矣，随时可能一命呜呼的份上，你别登着鼻子上脸。哼，拿玉帝压我？我既非仙班云?之人，这里又非凌霄宝殿，玉帝的仙谕圣旨，还管不到我的头上。我便是不让你进去，你又如何！”

　　“你！”太白金星被玄奘一阵抢白，猛然觉得空气有些不够用，呼吸急促的转头道，“天王，你看怎么办？”

　　虽然知道仙界的圣旨，在人界的确不见得管用，但大凡世人，面对仙界神仙，即便不是毕恭毕敬，惟命是从，也绝不会如此干脆的不给面子。

　　身为凌霄宝殿大将，李靖的脸色，不禁有些难看，遂沉声道，“小子，花果山乃是仙山福地，三界共有，岂是你说了算的地方？让开，否则，别怪本王无情了。”

　　说到后来，本就极具威仪的金甲天王，已然声色俱厉了。踏前一步，单掌虚托胸前，霎时，凛凛神威中，霞光漫天，七巧玲珑宝塔，散放着异样神芒，冉冉再腾。

　　威胁的意味，不言自明。

　　玄奘剑眉陡扬，冷嗤一声，“照天王这个说法，九层青天，仙风灵韵，同样是三界共有，为什么被神仙们据为己有？你们难道会任凭妖、魔、人在九天随意行走吗？哼，说到底，大家同样是占山为王罢了，凭什么你们就可以在我的地头，任意出入，只因为你们神仙就能为所欲为吗？不好意思，在下实属不信邪之人，想进水帘洞？行，拿人界九五真龙的圣旨来，否则休想。”

　　面对凌霄宝殿的托塔天王，嘴上说得虽然针锋相对，但却不敢有丝毫怠慢，双手连连虚摆，无尽的残像中，一股股如洪金华，汹涌而出，直若天河倒曳，怒川崩堤，高炽数十丈冲天而起，刺进深深的苍穹。

　　点点星芒，晶莹璀璨，密布其中，宛若诸天星辰齐现，玄奥至极的缓缓转动运行。

　　李靖号称天王，身份何其之尊，更何其有人在他面前如此大言不惭，不知进退？一见玄奘严阵以待，不由怒哼一声，正欲动手……

　　水帘洞内，本来掰腕子正拼得惨烈的悟空和施狂，惊觉洞外异状，不禁同时收手，各自带起一阵怒吼厉啸，砸开斜飞百丈的水帘，猛然冲出水帘洞。

　　相对于跟托塔天王剑拔弩张，甚至翻脸动手，玄奘更在意的，却是绝对不能让太白金星见到悟空。此时一见悟空自己送出了门，竟史无前例的厉声冲悟空吼道，“悟空，回去！”说话间，反掌疾拍，如洪金芒顿时潮涌而去，直奔悟空，意图将悟空生生打回水帘洞。

　　可惜，让三界众生，穷尽毕生精力参悟的天道，可怕之处，不在于它的无常，而在于它的不可逆转。

　　李靖虚托的右掌，凌空而起，霍然前推，顷刻间，柔和瑰丽的满天霞光，竟而化作数之不清的锋锐利箭，带着异样的凄厉破空之声，轰然压下。

　　磅礴无尽的压力，霎时及身，似欲将自己生生压扁撕裂。玄奘无奈之下，只得全力催动星阵，化解这来自凌霄宝殿天王的神威，以致于拍向悟空的那一掌，打在悟空身上，竟只以一阵清风之力，吹动了几根柔软的灿金猴毛。

　　太白金星甫一见到周身灵气古怪的悟空，顿时明了，这只人形猴子，就是自己此来的目的。大喜之下，飞快翻手，拔出背在后背的黄绫长卷，“在下太白金星星君长庚，奉九天仙界，昊天玄穹玉皇大帝之意，下界宣旨，花果山灵猴孙悟空接旨听宣。”

　　“悟空，回……”

　　玄奘心中万般焦急，想要阻止太白金星，可惜，面前施压的，却是凌霄宝殿上的武仙之首。八方**之内，磅礴的仙灵之气扑面而至，将玄奘后面的话，生生压回了嘴里。

　　全力稳住璀璨星芒布成的灵阵，虽然不虞被李靖攻破，但若想将声音传出几乎凝固在身边的仙灵之气，却也难于登天。一时间，玄奘心头火起，不禁破口大骂，然而，在外面的人看来，却只是在凭空的张嘴而已，没有丝毫声音。

　　悟空先是被师父吼的一愣，然后又被师父软弱无力的一掌打得有些发懵，所以一时间竟傻在半空，不知所措。

　　太白金星展开仙谕圣旨，朗声宣道，“花果山天生灵猴孙悟空……不驯三界之法，大闹地府……宽宏大量，不予追究……念在其一身修为不易，着太白金星下界，渡化孙悟空飞升仙界，名列仙班云?，入凌霄宝殿为官……”

　　眼见太白金星已然收起了仙谕圣旨，玄奘的心中，蓦然冰凉，无奈的感慨暗想，“天道？就这么难违吗？”

　　意兴阑珊之下，微微失神，周身的金芒星阵，竟然一下子缩回了体内。顷刻间，满天霞光所化的利刃锐啸而下，直指玄奘……

　　猛然发现他不知为什么突然放弃了抵抗，李靖轻哼一声，自重身份，也不屑于就此伤人，遂挥手散却了堪堪已至的万道霞光。

　　一场本已不可避免的争斗，就此消弭于无形，一直紧张注视场中的冰烟和倩儿对视了一眼，齐齐长吁一声。看到对方眼中犹在的担忧之色，不由相视而笑，但却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担心什么。

　　倩儿若有意，似无心的蹦跳到玄奘身前，拍了一下玄奘肩膀，“喂，和尚，怎么了？被打傻了？发什么呆呢？”

　　被倩儿一拍，玄奘蓦然惊醒，苦笑着看了倩儿一眼，道，“若是被打傻了还能好些，就怕知道的越多，便要操心、担心、忧心的越多，累啊。”言罢，轻叹摇头，将目光投向悟空。

　　果然，悟空乍闻太白金星所言，愣在当场，喃喃自语道，“找我当神仙？我要当神仙了？……”

　　身边的施狂吼吼大笑着捶了悟空一拳，“猴子，恭喜你啊，竟然蒙玉皇大帝亲自派人来渡你成仙，而且刚一当神仙，便是名列仙班云?的正仙，哈哈，你可真行，这可是千古未有的待遇啊。”

　　悟空傻愣愣的点点头，又嘟囔几声之后，立时凌空窜起，连翻几十个跟斗之后，抓耳挠腮的猴嘶着奔向师父，无比兴奋的道，“师父，我要当神仙了！”

　　看着身边激动乱跳的悟空，玄奘的眼前，恍惚间竟出现了他在凌霄宝殿之上，棒打群仙的画面，然后是如来佛祖名正言顺的借机插手九天之事，将悟空压在五指山下，自己为了救悟空，只得去西天取经，得到那狗屁的金身正果，从此被禁锢在西天雷音……

　　一幅幅鲜活的画面，却不带丝毫色彩，纷纷划过眼前，玄奘倒吸一口凉气，凛然心惊之下，竟淡淡的笑了，笑得颇有些苦涩，有些无奈。

　　扫了悟空一眼，笑眯眯的道，“悟空，你不可以去当神仙。”

　　“啊！”悟空闻言之下，不禁失声叫了出来，愣在当场，脑袋中霎时充满了不解的问号，也问出了今生在师父面前的第一个‘为什么？’

　　玄奘的笑容有些僵，心中，也有些痛，‘徒弟，再也不是那个畏缩躲在三尺方洞之中，任凭自己随意摆布的小猴子了，他终于长大了，知道跟自己问为什么了。’

　　心，虽然不悦，但却依旧笑道，“没有为什么，只是为师说的，不可以去当神仙。”

　　毛茸茸的猴脸之上，更加困惑不解，悟空急道，“师父，修行的目的，不就是为了飞升仙界吗？为什么悟空不能去当神仙？”

　　玄奘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心中，愈发的苦涩无奈，‘当年调教悟空的时候，本以为西天取经是必然之举，所以也没把这猴子闹不闹天庭当回事。然而当被老青一言点醒，决定不再去西天取经之后，又直接去了幻波阵内参悟浑沌星幕，以致于竟忘了给这猴子灌输一些当神仙的‘坏处’。此时，十年已过，悟空竟然认为修行就是为了当神仙？’

　　一念及此，遂沉声道，“悟空，修行的目的，是为了参天悟道，并不是飞升仙界。你再想想，以菩提祖师的修为，为什么没有飞升仙界，而是留在了人间？那是因为天道，无处不在，何必非要去仙界呢？”

　　悟空的猴脸一阵迷茫，“可是师父，你不是一直希望悟空能出人头地，名扬天下吗？为什么现在又不让悟空去当神仙呢？”

　　玄奘不禁笑了，“当了神仙，就能名扬天下吗？”

　　没想到悟空竟然重重的点头，狠狠的嗯了一声。

　　玄奘的笑容，再次僵了起来，心中微觉烦乱，神秘的老青要制止西天取经，地藏虽然还没露面，但也一定要逼迫自己去西天取经，如来佛祖即便现在还没插手，但一定不会放弃这个让佛法渗透进东胜神州的打算，现在玉皇大帝又来招悟空去当神仙，一切的一切，搅在一起，好似一锅混乱黏稠的稀粥，早已分不清是非对错，又或者说，一切都已似是而非，始终按照某一个神秘的轨迹，在不断前进着。

　　不过，无论天道如何，有一点却是肯定的，自己绝对不想去西天取什么经。

　　一念及此，遂压下心中烦乱，不耐的肃色摆手，沉声道，“悟空，你若还把我当师父，就不要去仙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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