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春天的熊
客厅里,顾崇盯着手机屏幕里监控下的爱月,汇报:“先生,林小姐醒了。”
正在看文件的应绍华放下茶杯,抬眼,“她在做什么?”
“补妆。”
空气静了一秒钟。
应绍华摘掉眼镜,朝顾崇伸了手。
屏幕里,女孩捧着粉扑在脸上拍拍打打,神色略微窘迫。
男人勾了勾唇。
林爱月下楼时,看到的是应绍华戴着副透明镜框,手捧文件坐在茶室里,徐溯在一旁向他汇报事情。他只着件香槟色衬衫,手指轻叩案几,神情泰然,好整以暇。
领口解了颗扣子,温莎结微松,衬衫十分妥帖,结实的线条隐伏,荷尔蒙的完美载体。
顾崇最先注意到她:“林小姐。”
应绍华看了过来。
爱月抱着他的大衣走近,一脸歉疚:“很抱歉,应先生,我睡着了。”
他的声线是柔和的:“昨晚没睡好?”
“最近在准备考试,休息少了点。”
“是这样啊,是我失察了,我应该早点停了逸晨的中文课,给林小姐负担了。”
“没事的,和逸晨待在一起,对我来说算是放松了,”说完,爱月看向四下,“逸晨还没回来吗?”
佣人在一旁鞠躬:“小少爷今天有见学活动,晚一点回来,我事前忘了通知林小姐了,真是十分抱歉。”
爱月低头看了眼手中的大衣,十分窘迫:“……应先生,谢谢您的衣服……刚才睡着时,我一不小心沾了抹口红在领子上……实在抱歉……”
应绍华眸子挪动,见到了那抹红。
领子处的位置,要是他们相拥,恰好是她嘴唇的位置。
应绍华一笑:“小事,交给Emily处理吧。”
佣人上前取走了衣服。
应绍华放下文件,斟了杯茶放在案几对面,摊手示意了一个“请”。爱月走近,徐溯退了出去。
应绍华品着茶,没抬眼,“林小姐很喜欢《挪威的森林》?”
“嗯。”
“喜欢哪一段?”
爱月:“春天的熊。”
应绍华一阵思忖:“春天的熊?读这本的时间过去太长,我记不太清了,能否说来我听听?”
爱月默了瞬,还是念,“春天的原野里,你一个人正走着,对面走来一只可爱的小熊,浑身的毛活像天鹅绒,眼睛圆鼓鼓的。它这么对你说道:你好,小姐,和我一块儿打滚玩好么?接着,你就和小熊抱在一起,顺着长满三叶草的山坡咕噜咕噜滚下去,整整玩了一天。”
对面的男人嘴角一弯:“听起来真棒。”
“是啊,想想就很棒。”
她选这段,并非没有考虑。
一来这段情话适合她一个小女孩喜欢,他不会追问原因。二来,这本书的其他话题探讨的皆是死亡和人生观,她不想就此与应绍华深谈。
可她没想到他要她念给他听。
怎么像是她在对他念情诗呢?
未几,又听到他说:“林小姐也这样喜欢过一只春天的熊吗?”
听罢,爱月微怔:“诶?”她并非听不清,只是想再确认一遍,他所问指意。
应绍华寥寥一笑,没作答。
就算有了这片刻的缓冲,爱月仍是有些懵。因为她是没有答案的。一时没有顾虑,她说了实话:“没有,是因为父亲年轻时曾念给母亲听,所以很喜欢。”
“原来如此,令尊一定是一位浪漫的人了。”
她心跳骤升一拍:“嗯,喜欢看书,也是因为受了父亲影响。”
《挪威的森林》她幼时在父亲的书房里发现,并未多做留意,一个小娃娃自然也不会对这种书感兴趣。本科期间在父亲的遗物再次见到,东西是母亲整理的,她才知道,这本书对于父亲的意义。
应绍华:“我记得书中的阿美寮疗养院是在京都,林小姐怎么会想到跑去青森呢?”
“其实当时是跟着朋友带的医疗志愿队过去的,他告诉我说那里很像,我之前并不知道真的有这样一个地方,”爱月想了想,接着说,“那应爷爷又怎么会去到那么远的地方治疗呢?”
应绍华:“父亲安排的。”
“原来是这样,那应老先生还真是找对了地方。”
之后没聊太久,应雅贤就回来了。
爱月走后,顾崇悄悄问了句:“真是老先生安排的吗?”
应绍华瞪了他一眼。
出了本乡三丁目站,沈婳和魏子煜等在那里。过几天考完试,爱月就要回国,魏子煜有手术要准备,三个人约了假期前最后一场烧烤。
在巷子里一家小小的店里,老板跟他们很熟了,一进门就自觉上了他们常喝的啤酒。
沈婳酒量最差,三罐麒麟下肚,她眼神已经开始迷了。
三人谈笑风生,啤酒加烧烤非常尽兴。爱月和魏子煜碰杯,问:“你真的不回家?我记得你去年也没回。”
魏子煜一饮而尽,挤瘪了罐子,答:“不回了,没什么要见的人。”
林爱月愣愣地看着他,一旁趴着的沈婳闻言,也抬起了头。
魏子煜笑了:“我其实是个孤儿,从小在孤儿院长大的。”
“你的父母呢?”
“车祸去世了。”
“那你这么多年……”
“有一个人一直在匿名资助我读书,直到前两年我读了研究生,发邮件告诉他不需要资助我了,他依然还是每个月给我汇钱,”魏子煜垂着眼,她们二人看不到他的眸子,“我现在有办法还他的钱了,却一直都没有办法找到他。”
在日本的留学生,光靠自己打工就能把生活过得很滋润了,更何况他还是一个优秀的医学研究生。
爱月愕然:“你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吗?”
“是啊,从来没有,也没有关于他的任何信息,只有一个电子邮箱。我告诉他我考上东大时,他真的很高兴,这块表就是他祝贺我的礼物。”魏子煜抬起左手,露出一块腕表,价格不菲。
原来这就是他生活从简,却佩戴了这样一只腕表的原因。
一直不做声的沈婳开了口:“其实,我也是孤儿。”
爱月愣住了,魏子煜看着她,双眸毫无醉意。
沈婳突然笑了,如她往常笑容那般灵动天真:“但是我从小到大一直过得很开心,因为我有一个哥哥,他很疼我,抚养我长大。”
这个话题没继续下去,两个人都不愿多说,爱月也不问。
喝到凌晨,沈婳抱着魏子煜,一路飙着歌回了家。
回到家,魏子煜扶沈婳回房间,爱月去开热水,回来时走到房门,看到他们在接吻。
她退了出去,在客厅坐下喝茶。
没过多久,魏子煜就出来了。他仔细地关上沈婳房门,在爱月身旁坐下。爱月给他倒茶,没说什么,他先开口,“大晚上还喝茶,不想睡了?”
“没事,习惯了,不喝才睡不着。”
“今晚只剩你没讲故事了。”
“什么?”
魏子煜看着她:“今晚就只有你没讲故事了。”
爱月歪着脖子想了想:“俄罗斯的北极狐你听过了,那是要说美国的那些虎猫?要不我给你讲讲我这次去屋久岛吧,有只猴子偷了我的包,可恶。”
“说你自己。”
“我哪有什么故事,一直在读书,做科研,也没有前任。”
魏子煜笑了笑:“家里的故事也没有?我记得你妈妈是个舞蹈家,爸爸呢?”
爱月没有很快回答。
酒醉思人,此刻她脑子里浮现的,不是继父林楚平,而是她生父。
他啊,可是个伟大的工程师呢。
爱月最后说:“普通家庭啦,爸妈一样唠叨,哥哥对我又很冷漠,没什么可说的。”
魏子煜脸上没什么表情,托着茶杯,咽了口茶。
……
凌晨的成田机场,人流稀少。
因为实验室临时有事,林爱月把航班改成了红眼。
她拉着巨大的行李箱,手上还抱了不少东西,比如需要单独安检的笔记本、电路实验箱。她直接走向铺着红毯的头等舱手续办理台,东京上海这条线的头等舱,是父亲职务的福利。
打开包包找护照,手上东西实在太多,笔记本包竟顺手滑落下去,还不等爱月惊呼,一只胳膊赫然出现拯救了笔记本。
爱月抬眼,面前男生个子很高,戴着很潮的墨镜,棒球帽反戴,面部遮了大半,一身打扮也很有范儿。
爱月连忙鞠躬道谢:“不好意思,真是谢谢你了。”
男生扬起嘴角:“nothing。”
讲英语,那就不是日本人了。
他并不着急归还东西,接着帮她把行李箱抬起来,才把东西递给她,退到黄线之后。
爱月换完登机牌,又转身道了声谢,男生微笑回应,她就离开了。
再次见到他,是在头等舱候机室里。同一时间换登机牌,又是同一个航司,莫非,他也飞上海?
男生走进来,环视一圈候机室里肤色各异的人群,看到沙发上的爱月,主动走近,在她对面坐下。爱月笑了笑,用英语问:“ToShanghai?”
“Yep.”
“Chineseですか(中国人吗)?”语毕,爱月敲了敲脑袋,才意识到自己说了半英语半日语,“啊,不好意思……”
最后一句,是普通话。对面的男生先是一惊,然后也用普通话回答:“对啊,你也是?”
“我是的。”
男生笑了,动手摘掉墨镜,五官精致,皮肤白皙,很帅。爱月没什么反应,倒是问:“来日本旅游了,准备回国?”
男生看她面无波澜,有些意外,答:“嗯,你呢?日语那么好,是留学生吗?”
“对的。”
“什么学校啊?”
“……东京大学。”
男生十分惊诧:“厉害了我的小姐姐。”
爱月突然凝住神看他,小声道:“我突然觉得,你看着有点眼熟……”
男生没说话。
她又仔细看了会儿,突然瞪大眼睛:“——你是……华廷杰?”
男生挑眉,点了点头。爱月愣愣地看着他,没太大反应。华廷杰,国内红得发紫的摇滚小天王。
爱月看了看四周,没狗仔,没跟拍,没助理,她又开口:“你怎么会一个人在机场啊?”
华廷杰看她没打算怎么激动,语气都随意了许多:“来日本是个人行程,没带助理跟着。”
“这样哦。”
在候机室的半个小时里,爱月对华廷杰的事没问什么,反倒是他,对爱月的科研和环保公益非常感兴趣,加上他也喜欢读书,两人聊得不亦乐乎。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个女孩,对明星毫无兴趣。
头等舱人不多,他们索性坐了相邻,但入夜已深,爱月很快睡着了。
降落时,是华廷杰叫醒了她。
然后又一起等托运行李,爱月先取到,华廷杰主动问她:“这么晚了,有人接你吗?可以跟我的车回市区。”
还不等爱月回答,身后传来呼唤:“——爱月!爱月!”
她回头,林楚平站在接机口外冲她挥手。她挥手回应,回头向华廷杰道了别,转身小跑出去了。
直到林楚平接过爱月手里的箱子,揽着她的肩头往外走,华廷杰才收回目光。低头一瞥,看到本精致的笔记本躺在地上。是爱月一直拿在手里的本子,里面还夹着机票和笔。
华廷杰弯腰拾起,顺手翻了翻本子。是她的小日记,摘抄一些看过的书的段落,还有旅途中的所见所闻。
他抽出那张机票,念出她的名字:“林爱月……”
……
来接爱月的人只有林楚平。她六岁时南月改嫁,林楚平是她的继父,一直视如己出,疼爱有加。还有一个年长她七岁的继兄,林决,不过她到林家时,林决已经读寄宿制的初中,两人交流不多。
凌晨已深,海和城市都是黑暗的。
路上,爱月问:“妈妈已经去北京了吗?”
“是啊,前两天就去了,给妈妈发个短信报平安吧。”林楚平回答。
南月是舞蹈家,几乎每年都要去北京指导春晚节目排练。
“那哥哥呢?”
“去香港了,他最近在换工作,比较忙。”
“换到香港?”
“具体没说,他说定下来了再告诉我。”
“不要娶个港姐回来,我可不认嫂子。”
“哈哈哈,我也不认。”
……
回来没两天,就有一场闺蜜小聚。
地点定在MYST酒吧。进门往里,方方正正的内场挤满摇摆的男男女女,金发碧眼的鲜肉赤膊跳钢管,彩灯交替,DJ震耳欲聋。
林爱月最后一个到的,走进卡座,老友们上来就是互怼:“哟,东京妹回来了!”
“还画的烟熏妆,姨妈色口红,林爱月是越来越会收拾自己了。”
“看你也没少打扮啊,怎么就是没男朋友?”
爱月一掌拍了过去,姑娘们嬉笑声四起。
初中起就认识的一群姐妹,其中夏朵跟林爱月最亲。夏朵凑近爱月:“你要研三了啊小姐姐,长点心啊,上次那个小老板我看就挺好,为什么把人踹了啊?又帅又上进,多好的!”
爱月白了她一眼:“把你操心的,我叫你妈行不行。”
“你这博士还是别读了,再读个博士出来,我看你还嫁的出去!”
“夏朵酒喝少了,来咱们都敬她一杯!”
“哎我说你……”
“——干杯!”
……
天南地北的朋友们归来相聚,定是一场不醉不归的狂欢。玩游戏、蹦迪、喝酒交替,爱月酒量不错,小半瓶威士忌下去也没头晕。
中间她去了厕所,如厕时,听到隔壁有人在打电话,听声音意识已不太清,打完之后,一阵狂吐。
爱月打开门,隔壁也同时打开,走出来一个高挑性感的女人,一身紧身黑色长裙,深V领下的旖旎呼之欲出。
她扶着门,眼睛半开,步履十分踉跄。再出一步时身子倾斜,爱月扶住了她,一阵浓烈的香水味袭来,爱月憋足了劲儿才没打喷嚏。
“谢谢……”女人道谢之后欲要起身,却再站不稳了。
爱月:“你坐哪儿?我扶你回去吧。”
“谢谢,A08……”
坐包间的,有钱人。和外面散台卡座不同,这家夜店包间相对安静,私密性也很强,是许多明星与商务人士的选择。
爱月扶着女人走了出去,找到门号,使劲儿敲门。
等了片刻,门才打开。
爱月和对方同时愣住。
顾崇:“林小姐?”
爱月往里一看,应绍华坐在沙发上,双腿叠加,正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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