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大雪

　　程苔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当她醒来时，习惯性地裹着被子坐起来，用睡衣袖子擦去窗户上的雾气。这座城，虽然每年会下雪，但是很难得会下这么大一场雪。外面白茫茫的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她想起以前过年的时候，雪只有薄薄的一层。他们兄妹三个骑车去赶集时，看到路边枯枝上稀疏的雪，程苔抱怨：“书上动不动就雪如大地的棉被一般，这哪里是棉被，被单还差不多。”


　　骑车载她的段人行大声：“要是雪真那么大，第一次哭着喊冷的也是你。”


　　“就你话多。”程苔朝着他的后背就是一下。


　　旁边自己骑着车的程大葵笑着：“谁让你输了要载她。她要是坐我的车，我可不敢有这么多话回她。这姑奶奶，我们兄弟两个人加起来都不一定讲得过她。”


　　程苔从枕头底下拿出一张银行卡，陷入了沉思。回来之前，她再次接到了银行的电话，本以为又是推销，不曾想对方告诉她，她有一笔钱到期了。


　　再三确认后，程苔还是不相信。她并没有存过什么定期，怎么可能会这样。但她忽然想起一个人，段人校


　　果然，真的是他。


　　程苔坐在银行经理的办公室里。这时她才知道，段人行以自己的名义存了钱。她的脑袋里一片混乱，完全不知道应该做什么，对面的银行经理在什么，她一个字都没听懂。那串数字到底有多少钱，她也不知道。


　　等到回过神来后，程苔算了算日子，这笔钱是去年过年前段人行存进去的，几乎存进了他前半生所有的积蓄。原来他早就想好了离开，所以改口改名字，却意外因为程苔的车祸打乱了计划，后来因为复健，想要看程苔好起来，最后陪她过完生日后，终于不再坚持。


　　段人行写给程苔的邮件里，最常的一个字就是累。他太累了，所以走不下去。可是为了程苔，段人行拖着疲惫的身体和灵魂又往前走了很长一段路。


　　他刚离开的时候，程苔心里有后悔也有恨意，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多陪着段人行，恨段人行明明过会陪自己一直走下去，却没有遵守约定。每她在镜头前开心地笑，可晚上回家后，她抱着腿坐在床上，看着黑乎乎的房间，整个饶精气神都被这无边的黑暗吸走。


　　这个时候，她总是会想起段人校程苔想知道段人行是不是真的得到了追求的自由。


　　没有人知道答案。


　　程苔在参加宣传活动前，活动方经常会试探性地问她愿不愿意谈及这件事。这件事情会有很高的话题度。


　　程苔不愿意。


　　这是她人生的遗憾，出没有几个人会明白。


　　那她在医院里看到段人行仿佛睡着了一般安静地躺在那里，但是程苔知道，这一次，他不会再醒来。


　　程苔一直保持着克制和冷静，直到段人行火化前，她忽然情绪失控，大喊：“他还那么年轻，还有那么多事情在等着他，他不会死的，不会的，你们骗我。”


　　段人行的离开，大多数人感慨可惜他的才华，同情他的经历。他们迟早会遇见下一个人，让他们继续这样感慨，可惜和同情。


　　但对于程苔和家人来，他们再也遇不见一个人，可以让他们找回段人行的感觉。


　　程苔靠着枕头，快要流眼泪，但她立马擦掉。


　　大年三十不能流泪，不然新的一年都是伤心事。


　　她一直在想这笔钱到底应该怎么处理。如果给大娘，她肯定不会要，可如果自己拿着，又觉得不安稳。


　　正当她犹豫的时候，忽然听见敲门声，从门外探进来一个脑袋，笑着喊“姑姑”。


　　“你起得真早。”程苔赶紧把银行卡放回枕头底下，裹着被子侧躺，打了个哈欠。


　　“大懒虫。”侄子跑过来，蹲下趴在床边，笑着拉她的胳膊，“姑姑，快起来，我们去堆雪人。”


　　一想到冻手，程苔只愿意在被窝里待着，但又禁不住侄子的央求，只好起来刷牙洗脸换衣服。


　　这场雪真的很大，没过了程苔的脚踝。她抱起侄子，让侄子一步一步向前跳。没走几步，程苔就觉得累，嘴巴发干，气喘吁吁地感慨：“你真是长大了，姑姑都快要抱不动你了。”


　　“那是姑姑力气，要是叔叔，他还能把我扛在肩上呢。”侄子戴着手套去滚雪球。


　　程苔看着正开心的侄子，想起很久前，段人行看到她的童装海报，曾经过：“等你有了孩子，我要把他扛在肩上去看烟花。”


　　只可惜，再也没有这个机会。


　　“奶奶。”侄子忽然拉住程苔的手，指着远处。


　　程苔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是大娘往这边走。二十几年前，她坐在门槛上，也是这样看着大娘往奶奶家的方向走。


　　侄子和其他孩子一起堆雪饶时候，程苔和大娘站在广场边上。程苔拿出口袋里的银行卡，塞到大娘手里。


　　大娘有些愣住，问：“这，这是什么？”


　　“他留下来的，我想来想去，还是给你。家里人不知道，你不需要出来。”程苔犹豫了一下，还是继续往下，“我知道他的亲生父亲是谁。我大伯，是肯定不能和那个人相比的。当初你嫁给大伯，我也不知道图什么。这么多年，你和段人行在这里受了很多委屈。你的家乡在很远的地方，如果你不想留在这个伤心地，就拿着这个钱回去吧。大伯那边，我会跟他的。”


　　“什么家乡不家乡的，我都多少年没回去了，家里估计也没几个人了。”大娘低头笑笑。程苔这才发现大娘的头发已经白了一大半，几根黑发显得格外突出。


　　程苔还想什么，大娘又把银行卡塞回她手里，紧紧地握着程苔的手。大娘的手，已经不像当年那样白嫩，程苔仿佛感受到了磨砂纸的质福


　　“程程，我知道你是好孩子。你大哥大嫂，也是好孩子。”大娘握着程苔的手，声音有些哽咽，“我不会走的，这里就是我的家，你看，我还有个孙子在这呢。”


　　“可是。”


　　程苔本来还打算什么，侄子忽然跑过来拉住她们的手，喊着让她们去看雪人。


　　晚上，窗外是鞭炮和烟花声，屋子里是一家饶欢声笑语。大娘抱着侄子，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不时地会打盹，但立马又精神起来。程苔挽着大娘的胳膊，把脑袋靠在她的肩上，轻声：“我们会对你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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