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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回到狐狸山时,已是晚上了。直到我伸手推开娇姨家的门,才想起自己说是去给镜华拿药来着,却两手空空回来了。

  我硬着头皮推门进去,前厅已黑,他们已回房睡了吧。我松了口气,回到自己屋中,却听隔壁传来一声惊呼,显然是娇姨:“你怎么会对她有这样的心思!”

  我愣了一下,隔壁是镜华的房间啊,难道镜华跟娇姨坦白了?

  “怎么?”

  娇姨声音有些尖锐:“她比你大了一百五十岁啊!”

  我心中说不出的难受,独自站在漆黑的屋中都觉得窘迫。

  只听那男孩的声音淡淡响起:“这一百五十年跟以后的天长地久比起来,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

  我脑中“嗡”的一声,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就这么在自己屋中,傻傻站了一整夜……

  我觉得我是越来越呆了,竟一直这么一动不动站着,刺眼的阳光都没唤回我的神智,直到我的房门“吱呀”一声,我回过头去。

  “丑女人,你居然逃跑!”镜华皱着眉头指责我。

  我张口想要解释,却发现没什么能解释的。

  “算了,看在你主动回来的份上,我原谅你了。走,陪我去修炼。”

  他的小手抓住了我两根手指,拽着我往屋外那片空地走。

  直到现在,我才发现,时光是个神奇的东西。

  我就这么被他牵着,亲眼看着他从抓住我两根手指,到三根手指,到握紧我整个手,恍惚间抬头,才发现:啊!他都比我高了!

  可是他的前世不是洛禹么?怎么一点都没有洛禹的影子呢?

  “喂!丑女人!走路你都能开小差?!”他的声音已变得低沉,还略带沙哑。只有那双细长却明亮的眼睛,还似小时候的镜华。

  “镜华,早就没人欺负你了,你为什么还这么卖力的练功呢?”我不解。

  记得他那时伤还未好就开始拼命修习法术,空地后的林子被他的天雷劈坏了好几回,原本长满小花小草的空地被他的三昧真火烧得寸草不生。当植物们遭受过灭顶之灾后,欺负他的那些小狐狸居然傻乎乎地又来了……他说:丑女人,你别插手。我乖乖在一边呆着,准备着为前头那些哭爹喊娘的小家伙们疗伤。

  可是,那些小狐狸早就成了他的跟班,他怎么还在练功呢?

  镜华露出了少有的哀怨眼神:“丑女人,我怕哪天从天上跑下来个不长眼的神仙要把你抢回家。”

  没出息的我……居然……脸红了……

  镜华一不做二不休,拉住我的双手一本正经道:“翘楚,等我到一百岁,嫁给我。”

  我想我应该是生病了,发烧了,烧坏了脑子。我想起了陪伴他、见证他成长的这四十年,居然发现时间可以如此漫长:“还要十年啊!好久……”

  耳边传来了镜华闷闷的笑声:“那就明天吧!”

  然后我脸红了,又脸红了,我逃了,我又逃了……

  也许是因为镜华总把我当小孩照顾?我觉得自己是越活越回去了,逃到气喘吁吁逃不动了,左看右看,都不知自己逃到了哪。终于一低头,才发现脚下就是地心入口。我顿时沉默了。

  这里是我这四十年一直想来却一直没来的地方。或许是我的潜意识将我带到了这里吧。

  既来之?则下去吧!我纵身向下一跳,那通道熟悉却如同前世。也许是同镜华在一起的这四十年太长太充实了吧。

  渐渐地,我听见了乐曲声,细细听来,似是琴箫合奏。直到落在地心的平台上,我才看清,是那硕大结界里的央寻和伏乙在演奏,两人眉目传情,让乐曲都充满了缠绵之意。直到一曲奏罢,央寻才看向我同我打招呼:“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故事的开端有些久远,久远到我还未出生,我的爹娘还未遇见。那是的洛禹接到个九死一生又不能亲自去做的任务,于是他托付了我爹。我的爹并不比洛禹高明,为了保护我爹,洛禹去偷了太上老君的半粒仙丹,坏就坏在他无意中向我爹说起了仙丹的另一个用途,那就是服之生子。爹确是斗不过敌人,战到最后只得拖着一身伤逃跑了。他一路逃到了狐狸山,被我娘所救,于是多么狗血啊,这两只一来一去,渐生情愫,爹他一个不自禁,便给我娘吃了仙丹。未完成任务便是有罪,如今逃跑生下怪物,躲在温柔乡不回天庭便是罪加一等。洛禹奉命抓回了我爹,最后王母处决让爹面壁。到这里都还与我无关,直到百年之后,爹很想见见自己的孩子,于是洛禹便来了狐狸山……

  事实便是这么残酷,原来洛禹带我回天庭并不是觉得我特别……所以我一到天庭,他便带我去见了我爹……

  “看你表情就知道你误会了。”央寻笑了,“若是他对你毫无感觉,事成之后,怎么不赶你走,反倒千方百计留你在身边呢?”

  我咬牙。

  “其实我偷洛禹第一枚印后就被他识破了,我求他放了我,说要我做什么都行,于是他很爽快了提了要求。”

  央寻身边的伏乙走过去紧紧抱住了她的肩,她侧脸一笑,继续说道:“他要我成全你和他,今世不行便求来世,所以我常去你家走动,假装对他有意,好策划如何帮你两。”

  狗血了,真的狗血了。

  “我去了狐狸山,撮合了一只狐狸和一只麒麟,偷了另一半仙丹给他们,还找了司命和阎王,万事俱备,只等洛禹去死了。”

  我是囧囧有神。

  “怎样?现在遇到洛禹了吧?”

  我沉静下来:“我明天就要成亲了。”

  央寻一扬眼角:“终于跟洛禹修成正果了?”

  我说:“不,我嫁给镜华。”

  央寻还愣着,我便飞身离开了。一路向上,我心中越发清明,身体却越发疼痛,这才发现,我没有魂魄离体,带着肉身就下这地心来了,难怪去了半条命。

  飞出出口时,我已头昏眼花,站都站不起来。

  “你这又笨又丑的女人!连去地心要魂魄离体都不知道嘛!”

  一个声音在头顶码着,我抬起头,阳光在来人身后刺痛着我的眼,我看不清那人的面目,只觉得眼泪忍不住地流:“镜华……”

  镜华顿时不骂了,赶紧蹲下拍着我的背:“很难受很痛吧?我该怎么帮你?哎呀丑女人你别哭啊!哭得我心烦意乱的。”

  他越是安慰我哭得越凶,却又不知自己在哭些什么。

  我不恨洛禹了,真的,我甚至感谢他,谢谢给了我爹半个仙丹,成就了我,也谢谢他给了娇姨半个仙丹,成就了我和镜华。

  镜华被我哭得乱了手脚:“丑女人,再哭我就不娶你了!”

  我顿时闭紧了嘴,只是一时刹不住,不停打着闷嗝。

  镜华被我逗笑了:“好了好了,不吓你了,要哭就哭吧。”他把我搂在怀里,于是我顺其自然地把鼻涕眼泪统统蹭到了他衣服上,想着大不了我帮他洗呗。

  我大概是世间最红的新娘了吧。昨天哭红的眼睛今天还没消肿,爹娘还一直揶揄说我老草吃嫩牛,我一开始红了脸,后来他们说个不停,我连脚趾都红了……

  凤冠霞帔,我按照人间的规矩被别的狐狸牵着走到镜华身边,他顺其自然地牵住了我的手。

  “一拜天地!”

  “翘楚!”

  这个声音我都快不认识了,想了好一会儿才明白是长歌。真的,全狐狸山的狐狸都来了,怎能缺了长歌呢?

  我在红彤彤的盖头里回身朝门口说:“长歌,谢谢你能来祝福我。”我微笑,笑完才想起自己的脸被布盖着,于是我微微福了福身表示我的谢意。

  我回过身,发现镜华的手很僵硬,而周围鸦雀无声,只得拉了拉镜华的手:“镜华,继续啊。”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送入洞房!”

  原来成亲这么简单啊!半柱香的时间就搞定了。

  镜华掀了我的盖头,我总觉得不太对:“镜华镜华,话本里不都说是洞房花烛吗?可这大白天的,真要点蜡烛吗?”

  镜华看着我的眼睛,答非所问:“翘楚,你长大了。”

  我自然知道长歌喊我那一声是什么意思,只是我早想好同镜华一起到天长地久了呢。

  我朝镜华笑:“你都长大了,我还不得赶紧长大吗?”

  说什么好呢?同洛禹在一起,我可以是个孩子,因为我是他的徒孙。同镜华在一起,我不能再是孩子了,因为我要做个好妻子。

  娇姨来通风报信说长歌离去了,一切才像话本中的那般进行。镜华出去被狐狸们灌酒,然后假装喝醉了才能回来。这时候天终于黑了,能点蜡烛了……额……我在想些什么?

  我一直对爹娘那句“老草吃嫩牛”很有意见,草怎么可能吃牛呢?分明是被牛吃呢,而且是饿狼般地吃……

  然后,他把我弄痛了,然后我居然大哭了。其实我并不是疼哭的,我是想到了我这前前后后的一生。

  这件事真的很奇怪:前世洛禹觉得我漂亮,却不肯娶我,今世镜华觉得我丑,却一早就要娶我。我苦也许是因为感动吧。

  “好好好,我不动了,今晚不做了,不做了还不行吗?别哭啊!”

  “干嘛!人家哭一下都不行啊!”

  “行行行,那你哭完了,我还能动不?”

  “能。”

  没过几十年,天上就崛起了一位大富豪,那就是太上老君。此人专卖生子仙丹,帮助了众多不孕不育的夫妻,人们爱称他为“老君医”。

  翘楚和镜华的子孙们便是“老君医”的主要客户群。

  又过了百来年,“老君医”开的医馆倒闭了。为什么?因为翘楚和镜华的子孙们自主研发,在人间开了家综合性物美价廉的新医馆,不尽能自给自足,还帮助了人间(偶尔也有天界和地府)的众多夫妻,圆了他们一个子孙梦~~~

  啊!这结局实在是太完美了撒!

  【番外之桑陵】

  在我十四岁生辰那日,家中为我设下盛宴,胜友如云,高朋满座。

  那日,我却无比孤独。所有人向我敬酒,却都逢迎地看向我爹。

  我借口小解,逃出了宴厅,独自跑到后院的大树边望月。幽幽缺月,是否同我一般孤单?

  “倒是个极具慧根的孩子!”一道甜美的嗓音将我唤回了头,一瞥难忘。

  树梢上倚着位玄衣女子,衣袂飘扬,眉目如画,细长的丹凤眼不经意般看着天地万物,似在诉说:我自夜幕中走来。

  “怎样?要不要跟我走?我把你教成强大到可以随心所欲之人,不求天下第一,但求得我毕生所学,如何?”她探了探长长的指甲,妖冶无比。

  我轻轻点头:“好。”

  她把我带到了南山,看着我瘦弱的身形啧啧道:“养大点吧,这般模样,真怕你活不了。”她不知从哪掳来了一双年迈的夫妇,要他们照顾我到成年,于是,我叫他们爹娘,真心真意。

  然后她离开了,离开了整整四年,在我十八岁生辰那日,不早不晚地回来了。

  爹娘笑着告诉我,她在山腰等我,我去山腰上,寻了几圈不见她人影,回来时,爹娘已不在了。

  她在山的另一处盖了间房,我冲进她屋子时,她背对着我说:“你恨我吗?”

  我知道,一切猜测都已成真,陪我四年的爹娘死在了她美丽的指甲下:“不恨。”

  她转过身,一脸奇诡的笑意:“你倒也不像个会说慌的孩子。”

  我看着她越发美艳的脸:“真的,不恨。”

  她不知从哪端出杯茶:“那就给我跪下,喊师傅吧。”

  那时的我已不再是那十四岁的少年,我屈膝跪下,却仍不比她矮多少:“师傅请喝茶。”

  自此,我成了一个魔的徒弟。

  师傅从不打我,甚至从不喝斥我,我一向让她放心满意,她时不时会出山办事,留在山中纯粹是为了教导我。

  山中只得我跟师傅两人,日升月落,我几乎不辨朝夕,除了我越发精进的法术,没有什么能证明我又活了许多年。

  与师傅相处久了,我会明白,在她永远的笑脸中,什么时候,她会烦躁,什么时候,她当真开怀。师傅出山的时间越来越长,回来时也越来越焦急。记得那一回,她带回了两个孩子,一手一个,丢到我面前冷漠地说:“吸干他们的血。”

  我不是个慈悲的人,但我也从未杀过人,我立在原地不动,迎来的竟是师傅的一声叹息:“徒儿,为师的时间不多了。”

  她,如此一个恃才傲物的恶魔,曾几何时,也会叹息……

  我看着她抬头望月的身影,按她的吩咐照做了。

  她抓来的孩童都不是一般人,而我的功力也在突飞猛进。

  师傅越发马不停蹄,脚步再也没停歇过,倒是我,越发悠闲,甚至无聊到揽镜自照,一脑空白地看中镜中那依旧十八岁的少年。

  不知师傅做了什么,山中渐渐出现腾云而来的男男女女,我明白,他们是神仙,师傅的天敌。

  对我来说,生活依旧是过去的生活,因为没有哪个神仙赢得了师傅,也没有哪个赢得了我,直到看见她。

  如果说师傅拉我进魔障,那她便拉我进天堂。而天堂,对我这么个半人半魔的东西来说,就是生命的终结。

  那天的她在山脚下摔下祥云向路人慌张问路,然后跌跌撞撞爬上祥云当着众人的面飞走,路人们从怔忪间醒来纷纷跪倒在地,而她却丝毫不知自己的美。

  看着她狼狈地样子,我忍不住笑了。她的真身也算是天地间的一只怪物,可她眉目间没有丝毫怨恨,我心中无比崇敬这类能活在当下的人。

  我也从没想过自己还能见到她。

  她看着我,如同看着一个老朋友,焦急而久违。我明白她来的缘由,前两天,师傅让我吞了棵仙草,而这棵仙草,如今就是我生命的转折。

  她总是怔忪地看着我,我想她对我是下不去手的,我相信她是被逼的。

  她在我耳边说话,如水般温声细语:“泡泡,你也有师傅啊?你师傅是谁?待你好不好?”

  她是关心我吗?“我师傅啊,就是那个你们拼命想弄死的魔啊。她待我……是好的,我不后悔。”

  我似乎没说什么,可她却急哭了:“泡泡,不是那样的……我来并不是为你师傅,我是为你,泡泡,我想你平安。”

  能有人独独为我而来,我觉得此生无憾。我该笑,可泪却忍不住流下来……她为我而来,嘴里却喊着别人的名字……泡泡……

  她要我做泡泡,那我便做泡泡吧……

  这一个月,她总是坐立不安。她逛遍了整座山,无所事事到开始动笔画草,她是个耐不住寂寞的人啊。

  看着她藏不住心事的眼睛,听着她简单到美好的话语,我觉得世间仍充满着真善美,而我,并不该把她圈禁于此。

  我用法术告诉千里外的师傅:天上派了个法力无边的妖来杀我。

  师傅是个惜命的魔,而我是她生命的延续,她当即告诉我现在就回。

  看着翘楚神游般来到我屋前,我用法术开了门。一切即将结束,而我仍好奇她会如何结束我。

  她是惊慌的,过来拉住我的手便想硬拉我走,可站得这么近,我看得分明:她的眼变了,变得赤红,红得如同她发间的丝带,那便是摄魂之术吧。

  也好,我一人活着,寂寞无边,她杀我,我又心疼。她把手伸向了我的额头,操控她的人懂,这里是我的死穴。

  我拦住她的手,告诉操控她的人:“不要告诉她这一切。”

  “她”点了点头,我拿开手,把命交了出去,在我能看清她的最后一眼,我心中一阵颤抖:“我叫桑陵。”

  她总问我,要不要跟她走,我总回答,我不后悔。

  我确实不后悔,只是若能再来一次,我不会再跟师傅走……

  元神涣散之时,我多想再听她柔柔唤我一声,哪怕唤的是泡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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