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米
那日山上发生的事情,后来薛俊都记不得了。只是醒来后躺在自家茅草屋养伤,百无聊赖中便写起了话本子。
从前白邱峨那老小子吹嘘自己擅长机关术,而且如何如何了得,不如将他说过的那些东西记下来,将来或可与晓岳楼风一里争个高下。
薛俊翻身下床,忽然膝盖一软,便径直谁倒在地。
被他绊倒的破瓷瓦罐儿摔碎满地。屋外的人听见动静,推门而入,看见薛俊裤腿下光溜溜的两节木头假肢,脸色有些惭愧。
“这时节寻不着好木头,你且将就先用着,待来日……”
还没等蓝诺把话说完,汉子已经自己爬起来,起身走到了屋外。
那日的事,他忽然全记起来了,所以看见蓝诺的时候,心里五味杂陈。
蓝诺便也跟着她一路去。
“早点儿回来吃饭。”
锅炉边儿上,薛老婆子晃悠着脑袋,笑嘻嘻地目送两人远去。
薛俊看着自己老娘这疯不疯,癫不癫的样子,更加难受,这一难受,脚下动作便更快了。
“原来不是我做的不好,是他还没适应。”
蓝诺见此自语道。
不放心他一个人出去,又不敢跟得太紧只好远远地追上去。
追到那竖着十六座枯坟的山涧边儿上,薛俊终于忍不住埋头大哭。
山泉水流鸣溅溅,如果可以,当初他就应该也跳进这山涧里,哪怕最后是个死,也比如今留在世上受罪得强。
“你就放他这么哭下去?”
身后传来喑哑的人语。
黑铁做的假手搭上蓝诺后背,为了他这双破手,木屋墙上那些铁剑银弓,连同家里煮菜的铁锅都被砸碎了熬成浆。
“不然呢?难道上去拍着他的后背说:没事没事,我妹妹和妹夫现在日子过得挺好,你别担心?”
蓝诺排开身后白胡子老头的铁爪,转身回走。
“你真不去安慰他?不怕他跳河?”
“他要真有那个胆子,还有孙临泉什么事?”
蓝诺小声嘀咕,回屋就要收拾包袱。挑挑拣拣之下,这家里也什么都没剩下了。
如今薛俊腿脚不便,再也不能以打猎为生。
他昏迷的这三年里,蓝诺攒了不少酱菜干肉在屋角里和屋檐下,至少够他们母子吃上几年。
至于师父,那老头子老早就想离开无妄林了,若不是为了养伤,和做他那副铁手……
忆起往事,蓝诺叹了口气,最后将包袱留在了屋里,只走到灶边,拿过薛老婆子手中的“烧火棍”,对她磕了个头。
算起来,薛柔好歹是她妹妹的老师,自己无缘的师娘――长辈。
当初如果不是师父收留她在无妄林边上住着,薛俊也不会有机会混入飞龙谷,在她与妹妹相识那天猫在菜篓子里,被她一眼瞧见。
可惜,不是她的终究不是她的。就像玉明巅大乱之后,孙临泉告诉她的那样。
“丫头,你要走啊?”
薛老婆子忽然问,眼睛里散发着怪异的光,似乎在这一瞬间,她的神智恢复了清明。
蓝诺不得已点了点头。
“连你也要离开,那我家俊儿该怎么办?他那么乖的孩子,一个人在山野里怎么活得下去?”
薛老婆子说着哭了起来。
想来她这一辈子,个就守着这么个宝贝儿子活了。
当日妹妹离开无妄林,将薛俊的连人带心一块儿带走了,薛柔这当娘的,怎么受得了?
“师娘,我只是需要出去办些事情,很快就会回来。”
蓝诺听见自己的声音,生平头一回感到无可奈何。
“那你要去哪里?去多久?你不说清楚,我不信的。”
薛柔拉着蓝诺的袖子,一时又想个娇气的小女孩。
“先去一趟玉明巅,问话。然后去怀源,还人情;借着是桑丘,探亲,最后是铜川,借钱。这么一趟走下来,每个一年半载,肯定回不来,你老人家保重身体。”
蓝诺苦笑着松开薛柔的手。
初夏晴日,天气怡人。
而今的玉明巅上依然冷清。
山门前碎石无人收捡,当年赫赫有名的沧越豪杰,都是这般断壁残垣,散落满地。
没有了功名榜的沧越,一时间失了热闹劲儿。
现如今,世人趋之若鹜的门庭已经改换了山头。
听闻桑丘三年前那场丧事也办得阔气,排场之大,脚下吴哥城中每日投宿的人把牛棚都包下了。
他师父采桑子看到叶辰哥哥捎来的信说起这事儿时,还嗤笑了许久。
绕过碎石门阙,昔日辉煌的敬蟾殿,如今也冷清如许。
空旷的大殿上,只有玄衣男人撑着头假寐,可他睡得很不安稳,蓝诺的脚步声轻而细,可还是吵醒了他。
孙澈睁开眼,见是蓝诺站在殿下,面无表情。
“哈啊――”
他伸了个懒腰,抬手敲了敲座椅扶手,便有一个暗格从扶手中弹出。他取出暗格中的卷轴仍给蓝诺,起身准备离开。
“等等。”
孙澈闻声顿住脚步。
“怎么?是流光又动了胎气?还是桑丘弟子杀上山,要去我人头?”
提起这事儿,孙澈就火大。
当日婚宴上被这丫头骗过一次,他至今耿耿于怀。
那时候,蓝诺穿着身大红喜袍奔入喜宴,一路高喊“玉夫人遇袭,动了胎气”,殿内殿外无人敢拦。孙澈将血魄丢给孙泽,飞身便边冲去了后山。
这么大一桩乌龙,到死,孙澈也记得她。
也许是被孙门主凌厉的“傻气”唬住,蓝诺不好意思地瘪了瘪嘴:“这我不清楚,我只是想问,他和妹妹现在怎么样了?”
孙澈眨巴眨巴眼,打了个哈欠,转身走人,只丢下一句。
“不知道。不过,你可以问问我要去哪儿。”
蓝诺摆摆手,连声推辞。
“不敢不敢,孙门主胆识过人,自然是五湖四海任遨游。”
这话似乎说到了孙澈心坎上,他眯了眯眼,自去不顾。
什么‘任遨游’?说白了,这人不过是打算出去避祸罢了。
要说孙临泉奸诈,他这义兄比他还奸诈。
当日婚宴上拱手让江山之举何其催人泪下,其实孙临泉要顺水推他哥的舟,想毁他哥,岂不知他哥也在顺水推他的舟。
人家小两口早在婚宴开始之前就打好了包袱,准备一举扬名后,把烂摊子丢给自己弟弟,然后他好跑路。
蓝诺也是上山是偶然撞见玉流光的马车,顺口编了句瞎话。
就算不是她,也会有旁人来报。而孙澈时候没找自己麻烦,不正说明,他早有退隐之心吗??
诶!妹妹嫁的这一家子都是些什么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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