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百晓生
燥热的夏夜。
树林中徘徊着如雷鸣的蝉叫。
树林中没有观众,但演唱会中的歌手——蛐蛐、蝈蝈却一刻也没有停下来。
直到几位不速之客的到来,这些歌手反而停了下来。
树林变得幽静,甚至还有一丝冷意。
冷冷的杀意,将空气中的燥热压低几度。
林中深处有一处破落的茅草屋。
茅房屋顶上七零八落的茅草还是新割的,角落的四根柱子也是刚砍下来没几天的。
这是一个破落的新茅房。
今夜注定会发生一些事,而在黑夜中发生的必然是在白天很难看到的。
世界上大多事发生在黑暗中,生存在光明下的人看不到黑暗的角落。
王远之停在茅草屋前十步,问东南:“你知道飞天神鹰吗?”
东南与步辞武、释小狼也停下,答道:“听说过,传闻他的异能是一对鹰翼,一身功夫全在上面。”
王远之微微颔首,道:“他的确有一对羽翼,不过前段时间被人给拆了。”
东南瞳孔微缩,问道:“难道,这茅屋中住的就是飞天神鹰?”
王远之发出了一声嘲讽似得轻笑:“老鹰断了翅膀,悬崖峭壁就飞不上去,自然只能住在破茅屋中。”
东南往前一步运目而看,茅屋中只有一个竹床,上面柔软的茅草凌乱无比。
“不用看了,我在这。”
声音从头上传来,此男子双手抱胸,双足踮着脚尖站在枝头上,双眼迸射出锐利的光芒。
鹰钩鼻,紧闭的嘴唇,唇色失去血色而发白,看起来的确受伤无疑。
即便如此,他依旧昂头挺胸,一脸傲视的看着众人,仿佛自己是翱翔于天空的霸主。
此人就是飞天神鹰!
王远之高声道:“你识相点现在跪地求饶,我们给你一个全尸。”
飞天神鹰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就算是死我也得死再战斗中,而不是屈辱的死!”
步辞武忍不住踏前一步,想要拱手却又收回:“好!我原本敬你是条汉子,可惜你做的事的确卑鄙!”
飞天神鹰淡淡的看了眼步辞武,道:“受人所托,忠君之事。任务以失败告终,我也没脸回去见人,死在你们的手中,我也不亏!”
东南感觉自己就是一个局外人,被忽视的感觉可不好受,道:“能不能告诉我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释小狼微笑道:“飞天神鹰迟早会变成地上死鸟,现在花点时间跟你解释也无妨。
几日前,常小宝被发现死在女人床上,我们查出常小宝死于毒药。
原本他生前名声就不好,死后却还要背负此等冤屈。
我们做兄弟的自然得为他报仇,而飞天神鹰就是这下毒之人。”
东南眉头紧锁,看看立在枝头高傲无比的飞天神鹰,不禁道:“可我看飞天神鹰也是心高气傲之人,怎么会做出这种下三滥的事?”
释小狼轻笑一声,答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兔子急了尚会咬人,何况一只断了翅膀走投无路的老鹰,临死挣扎什么事做不出来?”
飞天神鹰鹰一般锐利的黑眼睛望着天边黯淡的星辰,并不为自己做任何辩解。
他不屑去辩解,也懒得去辩解。
“既然如此,那让我试试飞天神鹰的功夫!”
东南话音刚落,剑已出鞘。
亮澄澄的剑身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剑脊上血红色的血槽如毒蛇的信子,直逼咽喉。
此剑,见血封喉。
飞天神鹰嘴角扬起冷笑,满是不屑。
一条蛇也妄图想要杀死老鹰?
即使断翅的老鹰,也不容一条蛇来杀死。
鹰爪一把抓住蛇的七寸。
东南突然有点后悔,不是后悔自己被对方制住,而是后悔自己的剑被对方制住。
东南的剑诡异无比,遇血则饮,饮干为止。
任凭东南怎么使劲,剑身都在飞天神鹰的手中纹丝不动。
但很快,飞天神鹰眼里的轻视变成了震撼,还多了恐惧。
江湖人每天走在刀锋铺成的路上,肩上随时架着一把要人命的刀。
他们一直认为自己提着脑袋过生活,死亡不过是一种解脱。
但事实上,他们都错了,江湖人都错了。
飞天神鹰一生坎坷,经历曲折,面临泰山崩塌而不变色。
饶是如此,第一次这么接近死亡,他依旧恐惧。
就像是一个孩子第一次听到恐怖的故事,眼中的惊慌和恐惧。
一个成年男子体内的血一般为四到五升,而飞天神鹰的血有六升左右。
这六升血在剑的嘴里只需片刻就能饮尽。
今夜的月,被黑手一般的云遮住,想从中逃脱。
飞天神鹰松开了手,但为时已晚。
月光射穿了黑雾,皎洁的光这一刻仿佛比太阳还刺眼还强烈。
如干尸一般的飞天神鹰倒在地上,身体已经僵硬。
月光映照着他那干尸一样的脸,嘴唇似乎在动。
东南走近蹲下,只听到飞天神鹰留在世上的最后一个字。
“白······”
东南明显感觉不对劲,若你的仇人将死之际还留了一个字给你,你会怎么想?
也许你的仇人是想告诉你什么,也许是在求你什么,但你一定会去弄明白。
东南起身问道:“飞天神鹰为什么要临死之前留下这么一个字?”
释小狼微笑着:“姓白的人有很多,白颜色的东西也有很多,如果你纠结这么一个字,恐怕很难搞清楚飞天神鹰到底想说什么?”
“枪头是银白,剑是亮白,天上的白头翁是花白。”步辞武狰狞的面孔在月光下显的吓人。
王远之道:“你的剑也是白的,人的眼白更不用说。”
此时此刻,这三个人说的话令东南心中疑虑大增。
为什么,为什么这三个人要极力掩饰‘白’。
‘白’到底是一个人还是什么秘密。
不管‘白’是什么,东南都知道眼前的三人是绝对不会告诉自己了。
但有一个人是绝对会告诉自己的,这个人正是百晓生。
东南脱离了狼群,正如他之前加入狼群一般。
没有一丝违和,仿佛一切都是这么自然,都如流水一样顺畅。
无须多言,甚至一个字也没说,只留下一个背影。
东南就彻底脱离了狼群。
他去见百晓生。
东南有很多问题,他自己也是一个问题。
他是谁,从哪来,到哪去。
这奥妙的哲学问题却实实在在的是他一直想要知道的。
东南知道百晓生,但他不敢去问。
因为有时候一个人迫切的想要答案的时候,到了最后反而不太想知道。
因为他怕答案和自己想的不一样。
东南也是如此。
他怕答案会引来很多麻烦,引来一些莫名其妙的亲戚,甚至是父母。
东南是一个孤独的人,尤其是独处的时候。
别人都在逃离寂寞,而东南却在享受寂寞。
但东南也是一个一定要弄懂不明白的东西的人。
所以,百晓生他见定了。
百晓生神秘无比,江湖上见过的人少之又少。
也许每个人都见过百晓生,因为没有人能明确的描述出百晓生的样子。
所以百晓生其实有可能是个起早贪黑杀猪的屠夫,也有可能是个自甘堕落、沉沦的女人。
要见百晓生方法很多,但都是江湖上那些人自我感觉良好空口无凭说的。
甚至有的听起来还真像那么回事,可事实大家都只是听听而已。
但东南却见到了百晓生。
他用的是顺藤摸瓜之计,查清狼群最近见过的人,到过的地方。
再一一推算,他就来到了百晓生面前。
百晓生的形象在东南来时的心中变幻了很多种,有高有矮,有胖有瘦。
但真正见到了,还是让他惊讶无比,惊讶之余又觉得的确如此。
百晓生并不是容貌上有多奇葩让东南惊讶,也不是身材或者其他部分又有多惊世骇俗。
相反,是平凡。
平凡的百晓生让东南惊讶。
著作异能兵器谱,江湖中无一人反驳的‘前知五百年,后算五百年’的百晓生。
却是这么的平凡。
无论是五官,还是个头。
都是这么的平凡。
平凡到走在街上你一眨眼就找不到他了。
因为你觉得街上每个人都有可能是他,每一个人又都不是他。
事实上,东南第一眼看到时还以为自己认错了,因为百晓生平凡到他认为不可能是百晓生。
但东南后来又明白了,只有这么平凡的百晓生才能知道这么秘密而且活这么久。
毕竟知道太多的人都活不久。
东南是在一家宾馆中得房间里见到百晓生的。
这家宾馆只不过是世俗人开的宾馆,也很平凡。
百晓生坐在桌子上独自饮酒,一杯一杯复一杯的往自己喉咙里倒。
当门被东南打开看到东南时,百晓生握杯的手停在半空中,道:“你是东南。”
这话不像是疑问,也不像是在确认,就是一个简单的陈述。
东南甩门关上,哐当一声,已来到百晓生面前。
坐在对面的位置上,一把夺过百晓生左手的酒壶学着百晓生的模样往自己嘴里猛倒。
百晓生是用酒杯倒,所以能一杯又一杯。
而东南是用酒壶倒,所以被呛到也是自然地。
百晓生自己的酒被抢走也不恼,反而看着脸红脖子粗猛咳嗽的东南,问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东南好歹也是习武之人很快就回复正常,再一次往嘴里倒酒缓慢了许多,道:“我只不过在学你的样子,看看这样喝酒有什么滋味。”
百晓生轻笑一声,从桌底下又拿出一壶酒,一边往空酒杯中倒酒,一边道:“那你尝到了什么滋味?”
东南手中的酒壶以空,学着百晓生的模样往桌下一模,空荡荡的。
看来百晓生手中的酒壶已是最后一壶。
东南像听话的小学生一般两手搭在桌子上,身子往前倾打量着百晓生,回道:“咳嗽的滋味呗。”
东南又学着百晓生之前的语气,但又偏偏唱反调,道:“百晓生是你。”
百晓生的倒酒、喝酒的速度非常均匀,上一个动作的时间和下一个动作的时间相差不到一秒。
百晓生道:“我是百晓生,你想要问什么?”
东南道:“你不是能算五百年吗?你算算我想问什么?”
百晓生笑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但你还是得问才行。就像是一个病人去了医院,医院知道病人得治病,但还是得病人亲口说才行。”
东南微微颔首,赞同不已:“有道理,那我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百晓生微笑着:“你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只要问,我就答。”
东南眉头皱起来,道:“难不成你是我失散多年的儿子?否则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如果是旁人只怕是早就生气了,不过百晓生不愧是百晓生。
百晓生依旧笑道:“幸亏我是百晓生,否则定要因为你这话翻脸。
我回答你,我不是你的儿子。
对你这么好是因为,一个敢说出‘小富由俭大富由天,巨富就是因为从来不给钱’的人是绝对不会给我钱的。
甚至还有可能从我这抢钱,所以我就免费回答你。”
东南也笑了起来,道:“哦~,百晓生真的不愧是百晓生,那我问你正事咯。”
明明是东南有事要问,百晓生却显得更加客气,也许这就是商人的一面。
百晓生道:“请讲。”
东南问:“第一,飞天神鹰死后说的‘白’是指什么。
第二,飞天神鹰为什么要杀死常小宝。
第三,飞天神鹰为什么要用毒药杀死常小宝。
第四,飞天神鹰又被何人所伤。”
东南一口气说完这些,直盯盯的看着百晓生。
百晓生不慌不忙的倒着酒,忙里偷闲道:“我回答你,‘白’是指百晓生的‘百’,只不过读音当时相同。
飞天神鹰是因为被误导要杀死常小宝。
飞天神鹰因为翅膀被拆功力大减所以要用毒。
飞天神鹰被狼所伤。
另外,你是真的不会问问题,第二第三是能合并成一条的。
如果我做你的生意,你恐怕要赔掉老婆本。”
东南没有说话,旧的疑问被解答,更多的疑惑却又出现。
飞天神鹰是被谁误导,伤他的狼又到底是谁,甚至东南还想问那毒药是从哪来的。
老鹰身上绝对不会带毒药,仅凭利爪,羽翼,双目,鹰嘴,足以。
只有蛇才会带毒。
有了新的问题当然要问个清楚,但却被百晓生拒绝了。
“为什么?”
百晓生淡淡道:“我一般只为一个人回答三个问题,你刚才已经全部用掉了。”
第二与第三条问题已经被百晓生看成一条。
东南心中有点不畅快,不爽的人通常会发泄出去,或者让别人也不爽。
东南反驳道:“如果你做我的生意,我一定不会赔掉老婆本。”
百晓生声调上扬,哦了一声问道:“为什么?”
东南得意的笑道:“因为我压根就不打算娶老婆,所以只有棺材本,可我又不想埋在地里,所以也不会有棺材本。”
百晓生觉得好笑,可下一刻却笑不出来了。
因为他手中的酒壶已经到了东南手中,正大口大口发泄似得往自己嘴里倒。
就像之前一口气问完所有问题一样,东南一口气将所有的酒给倒进了肚子里。
重重的放下酒壶,东南瞪大着眼睛看着百晓生,坚定的表情仿佛在告诉百晓生他没有醉。
东南一开口,满是酒气,问道:“你什么时候不一般,好多回答我几个问题。”
百晓生笑道:“当我知道的秘密不再是秘密的时候,你问多少个我就回答多少个。”
东南笑了,从未见过比自己还不要脸的人。
到时候大家都知道的秘密,东南哪还需要问他?
百晓生也笑了,不过是苦笑,因为他知道这个荒谬的回答也许只能是个奢望。
百晓生知道江湖这么多秘密却不能轻易告诉他人何尝不寂寞。
守着秘密,又何尝不是守着寂寞。
有的人愿意分享秘密,其实只是自己无法忍受寂寞。
而百晓生却这样过了不知道多少个十年。
东南喝醉了之后就一直直愣愣的盯着百晓生,似乎要记住这张脸。
好下次在人群中能找到。
也许坚持了三分钟,也许坚持了半个小时。
东南醉趴在桌子上,不省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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