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重逢
三月底的这个夜晚,意大利北部古城博洛尼亚温度怡人,暖风阵阵。市中心的某栋私人府邸内,有阵阵悠扬曲调随着夜风流淌而出——这里,一场高端的行业酒会正在举行。
童朗拉住方辰的手,带着还在发蒙的她来到了露台上。
此时,室外气温微凉,整个露台上只有三两个人,他们或安静抽烟,或低声电话,谁也没有多看这边一眼。
行至栏杆边,童朗想放开方辰,却发现自己的手仍被她用力扣着。
低下头,他将女人的指头一根根掰开,表情专注而淡漠。
虽然童朗只用了三分力气,但方辰仍旧感到了手指上传来拉扯感。她吃痛回神,这才慌忙把手松开。
因着刚才捏得太紧,女人手心早已沁出一层薄汗。现下被风一吹,掌中凉凉的,空空的。
摆脱桎梏后,童朗便侧过身点燃一支烟,吸了一口,缓缓吐出。
两人之间有那么一会儿的沉默。不过,男人到底还是先开了口:
“来出差?”
“嗯。”方辰轻声应着。
“待几天?”童朗又问。
“后天就走,飞巴黎。”
“哦,挺好的。”
寒暄结束,尴尬的沉默再一次来袭。
方辰抿着唇,斟酌着要怎么开口,才对得起这场精心准备了十年的相逢大戏。
可她真是蠢啊,明明有这么多的时间,每日却只知道怀念和伤心,竟是完全没在脑子里多排练几场对白与结局。
结果,这人一不按常理出牌,她就不知所措了。
该念什么词?该唱什么曲儿?该做什么表情?手该放哪里?
胸是不是挺得太高?笑得是不是太假?声音是不是太轻?
方辰觉得怎么都不对,怎么都别扭。
哎,自己真是······蠢不可及。
其实童朗的心里,这会儿并没有比方辰镇定多少。
他不停地怪自己:怎么就这么沉不住气?
转眼快三十的人了,一看到喜欢的姑娘被欺负,还跟个毛头小子似的只知道扬鞭,不懂得勒马。
那老头摸方辰是真,但也犯不着要他自己出手吧?
随便喊哪个人去搅个局,不都一样?
哎,自己真是······蠢不可及!
方辰和童朗,就这么异口同声地叹了口气。
惊异之下,他们同时转过了头来,看了看对方。
对视一眼,分开;又对上,还是分开了。
方辰不能看他的眼睛。
童朗,不敢看她的眼睛。
但尴尬依然在继续,尤其是当这两人,又一次同时开口:
“你过得怎么样?”
嗐!没救了!
沉默半晌,童朗看了眼方辰红得跟番茄似的一张脸,便先答了句:
“不好不坏,凑合。”
说着,他将自己的名片递了过来。
方辰伸手接过,看了眼,笑了。
蒋童朗。
名字上面还有一大串头衔,长得快要写不下去了。
认祖归宗,继承家业。好得不能再好,谈何凑合?
真谦虚。
想着,方辰从手包里也抽出了一张名片,塞给了男人。
然后她在开始心里吐槽:
老情人见面还能这么操作的?是不是待会儿还得握个手,再道一声有空常联系?
真无聊。
童朗看了眼手里的名片,也笑了。
邢方辰。
他们两的本名,如今都被冠以了另一个姓;从这方面来看,他和方辰还是很有缘分的,不是吗?
当童朗看清方辰的职务后,皱了皱眉:版权专员?她怎么没画画了?
看来,邢江来到底是没放手啊。
“你还没回答我呢,你这几年······过得怎么样?”童朗开口,语气比刚才那会儿柔和不少。
他还是想亲口听方辰说,说她过得很好,叫不需他挂心。
但童朗不知道的是,十年过去,方辰已经不愿与他虚与委蛇。
她要单刀直入,她要白进红出,她要畅快淋漓。
“童朗,你可真虚伪。”
女人的声音软软的,绵绵的,咬字却脆脆生生,很清晰。
童朗一愣,烟差点从手里掉了出去。
“我过得怎么样?你好意思问,我都不乐意答。”方辰干脆走到了童朗跟前,抬头,用眼神把他锁死,“你当年走得可真潇洒啊,留一句让我等你就直接玩失踪,不联系。好,我傻,我听话,我等了你十年。然后呢?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娶我,还是……让我滚啊?”
一时间,童朗是方寸大乱。他深呼吸几口,这才恢复了些镇定,道:
“我那时候······还不懂事。什么等不等的,也就随一说而已,你……怎么还当真了?”
随口一说?
方辰冷笑。
一定要等我回来啊!
少年人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那眼神敞亮又笃定,赤诚而热烈。
她傻,但是不蠢,真还是假,她分得清。
但现在······
时过境迁,套上背心配拖鞋的简单男孩,长成了穿着西装打领结的深沉男人,有些话是真是假,她确实分不太清了。
“你不想认就算了吧。”方辰退后一步,头依然高高扬着,“但童朗我告诉你,我这人很轴的。认定的事情,不做到我绝不会放弃。”
“既然找到你了,我就不会让你再跑掉。这次,换我追你。”
说完,方辰挑衅地扬了扬下巴。
童朗心里那预演了无数遍的镇定,在她这直白与执着的双重攻击下,只一瞬就溃不成军。
男人无处躲藏,又无法回应。
一定要等我回来啊!
这话确实出自他口,他认。
只可惜······现在这个童朗,废人一个,既给不了她承诺,也帮不了他自己。
这些事,只有17岁的童朗能做到。
但他已经死了——死得透透的,死得很彻底。
看着方辰那双脆弱又倔强的眼睛,童朗咬紧牙根,将头撇开。好在,手中香烟散出缭缭烟雾,堪堪遮住了他脸上快要失控的表情。
就在这时,一个窈窕身影及时出现。
“哥哥!”
一名身着高定礼服裙的混血小仙女,迈着轻巧的步子走了过来。
童朗面色一松,如临大赦。
少女年约十八,或许更小。她身形袅娜,曲线玲珑;一头漫卷的齐耳短发俏丽无比;线条流畅的小饱满脸颊,加上尺寸偏大的眼睛,搭配着浓密睫毛和高挺鼻梁,脸上具是化不开的浓艳娇俏,一看就是位养尊处优的名门贵女。
人间富贵花!
方辰在心里惊叹。
女孩身上的礼服裙方辰上网时晃到过,这是个意大利本土大牌,以繁复华丽、又不易驾驭闻名。可在眼前的少女这里,层层叠叠的褶皱和精致堆砌的刺绣,配上那头孔雀蓝与紫色渐变的发色,是那么的浑然天成,理所应当,又无法挑剔。
她是西西里海用千年光阴,孕育出的美丽精灵。
自己和这仙女比起来,哪里是人种差别?简直是物种差异啊!
方辰突然好想拿纸笔将这个小仙女描下来,仔仔细细地描下来。
“这个姐姐是谁啊?”少女挽着童朗的手,模样亲昵。
“她……是我同学。”
童朗答着,眼神却不看任何人。
美人看看方辰,又看看自家哥哥,眼波微转间,脸上闪过一丝了然。
“姐姐你好,我是莫妮卡,中文名叫蒋小茉。”她大大方方地朝方辰伸出手,用下巴点了点童朗,“我是他妹妹,同父异母那种。”
说完,她笑着朝方辰眨了眨眼睛,模样俏皮。方辰被美人的笑晃了神,但随即,她也伸出手去回握。
蒋小芙礼貌地与她寒暄了一下,便转头对童朗说:
“哥,爸喊你过去呢。说是景岚姐姐的后妈来了,要和你商量下订婚的事情。”
订婚?
谁要订婚?
方辰愕然。
但她随即就反应了过来。
呵,还能是谁?她心心念念的那谁谁呗。
一时间,方辰只觉得胸口仿佛被人打了一拳,闷闷的,钝钝的,无法呼吸。天旋地转间,她一把扶住身边的栏杆,这才没让自己再失态下去。
童朗却好似没看到她的异样一般,朝蒋小茉点了点头,然后带着歉意对方辰说道:
“不好意思啊,我这边还有些事情,可能要失陪一下。”
方辰咬紧牙关,抠着手心,不说话。
蒋小茉见状上前一步,道:
“姐姐,你还好吧?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方辰缓过劲,站好。然后在眼泪掉下来的前一秒,她慌忙转过身,扔下一句“你去忙吧,我先走了”便提步往厅里走。
这时,童朗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我……五月会回国一趟,订婚。”他顿了顿,“到时候,你会来捧场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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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方辰步伐凌乱地逃走,直至消失在视线里,童朗脸色逐渐转冷。
手里的香烟早已燃至尽头,男人用指头把它碾灭,享受着皮肤烧灼带来的痛感;这痛感让他沉迷,就像刚才方辰眼中的水汽,一下一下,烙着他的心。
那颗早就死透的心。
蒋小茉一把从童朗手中拿过烟头,然后便接过侍者递来的帕子,细细诶帮他擦拭着手指。
“这个姐姐倒还是和你那宝贝照片上一个样,没什么变化。”蒋小茉开口,童朗却不答。
“哥,你还是喜欢她,对不对?”蒋小茉继续追问,“那你为什么还要和景岚那个男人婆结婚啊?难道就因为你的……”
“小茉,你今天话很多。”
童朗不等妹妹把话说完,抬脚就要走。
蒋小茉忙提裙跟上,扯着他手臂道:“好啦,是我多嘴了。但是你看,今天我也算是帮你救了场吧?你得感谢我。”
“想要什么?”童朗并不想和这个半大孩子多纠缠。
“你能不能和爸说说,这次回中国,也带上我?”蒋小茉一脸期待。
“不行!小川现在满世界乱蹿,根本找不到人,你觉得爸爸会让你到处跑么?而且,你不上学了?”童朗当下就回绝了她的要求。
他这个妹妹虽然还没满十八岁,但已经在柯蒂斯音乐学院念二年级了,学大提琴。
听到哥哥的话,蒋小茉抿嘴一笑,道:“五月学校就放假啦!而且,我就是想回去见证你的订婚礼啊,顺便和嫂子打打交道、联络感情嘛。我保证,假期一结束就乖乖回美国拉琴!好不好,好不好嘛?”
童朗无奈地叹了口气。
自己的这两个弟弟妹妹,没一个是省油的灯啊。
蒋小芙虽然在音乐上天赋惊人,年纪小小就考取了名校,但却是个叛逆又早熟,非常难管束的乖张少女;而小川,也就是蒋小茉的双生弟弟,生下来就先天不足,十岁之前一直长住在医院。可这两年身体才稍好点,就迷上了徒步旅行,成天漂泊在外,立志要靠双脚丈量整个大陆。
这一年下来,差不多有三百天行踪全无。
不过,也正因为蒋小川身体羸弱,蒋邦达才会在那年迫不及待地想将童朗带回意大利。
思及此,童朗苦涩一笑,随口应下了蒋小茉的要求,然后就大步向露台另一侧的楼梯口走去。
等童朗走远,还立在原处的蒋小茉脸上的笑意渐消。
哥哥和景岚,就要订婚了呢。
她······很难过。
在月光的映衬下,蒋小茉那艳丽的面庞上,竟有了一丝不符合年龄的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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