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番外一

　　

　　初秋时节，莫离打算和赵巧巧成亲。

　　他准备先和自己未来的大舅子赵千灵商量商量。恰好赵千灵带着长随过了大马河，上长留庄小岚舍来接小宝小玉去张家庄玩，莫离趁机跟他提了提。

　　赵千灵坐在小岚舍院子里的葡萄架下和两个孩子逗乐子，悠然自得，随口回了莫离一句：“你最该问的人是巧巧，她要乐意，咱们立马就办。”

　　“好。”莫离满心欢喜。

　　太阳已经落到了大马河对岸的山顶上，云霞漫天，映出河流山川红彤彤一片。小宝小玉高高兴兴跟着舅舅走了，莫离则赶着马车去集市上接赵巧巧。

　　今日初二，逢集。集市就设在宁州城郊，赵巧巧今早天刚亮就出门了，她在集市上摆摊卖猪肉，至今已有一月，生意尚可。

　　赵巧巧自打跟着莫离回了宁州，日子过得非常富裕，莫离也成天当宝一样稀罕她，家里家外都不用她管，孩子乖巧懂事，有了亲爹，有了舅舅，还有长留庄的小鱼转宁几个阿叔众星捧月般围着，又常和蒙学私塾里认识的其他孩童一起玩耍，很快融入了新环境，压根儿不黏糊她，赵巧巧无事一身轻。

　　可她到底忙碌惯了，闲不住，成日急得团团转，总觉得自己丢了什么。莫离担心赵巧巧旧伤没有好全再急出点毛病有些得不偿失，回宁州没几天，便支持她操起老本行，先摆个生肉摊逢赶集就杀猪卖肉，后来莫离又踅摸，等有了好时机，在宁州城寻个旺铺将生意固定下来，经营起赵家肉铺，就和以前在云水城的时候一样。

　　时值傍晚，热闹的集市渐渐散了，莫离在远处就看见三三两两的男人和女人围着在猪肉摊上看着赵巧巧游刃剔骨，技艺娴熟少见，众人无不抚掌赞叹。

　　“巧巧。”

　　莫离向她挥手，众人回头，见到个修长挺拔的年轻男人走过来，虽然穿着普通的蓝布长衫，却挡不住俊美的外形和风流的气质。男人们嫉妒，女人眼红，也不知道这杀猪的丑女人上辈子走了什么狗屎运，明明自己不起眼，却得了个这么优秀的男人。

　　巧巧听见莫离喊他，举着杀猪刀挥了挥手，众人唬得后退三步，生怕她看见美人失神松手，利/刃飞到自己身上。

　　“天晚了，收摊回家吧，你看看，别家摊铺都快走完了。”他过来，殷勤利落地帮她收拾东西，替她将额头上掉下来的碎发别到耳后，为她整理因为干活时挽起来的衣袖，他的眉梢眼角，都洋溢着对赵巧巧的情意。

　　赵巧巧抿着唇，有点不好意思，她还不是很习惯莫离这么对她，虽然莫离浑不在意。

　　今日早晨杀掉的一头整猪已经全部卖出去了，莫离将赵巧巧的家当都放在车后面，拉着赵巧巧上了马车。

　　“巧巧，累了一天，我给你捏捏胳膊罢。”

　　“不用……，……”

　　莫离越这样，赵巧巧越过意不去。他对她来说，还是完全的陌生人，认识不过三个月，虽然在潜意识里已经接受了她和这个英俊的男人曾经亲密到生了孩子的关系，可是心头总是有着逾越不了的障碍，没有记忆，终究还是缺了点什么。

　　“好，听你的，”莫离虽然失落，更多的是怕巧巧不自在，不经意地向四周望去，禁不住叹道，“巧巧，你看，夕阳多美。”

　　莫离一边指，一边暗自握住了赵巧巧的手。赵巧巧有些局促，想挣脱，最终还是被他包裹在温热的掌心里。

　　马车停在林荫小道上，莫离拉着巧巧跳下来，沿着路边向前走，余晖穿过树叶间的缝隙，洒下细碎而璀璨的光芒，照得两人周身金黄，将地上的身影拉得又细又长。

　　“巧巧，我有事情和你说。”

　　莫离侧过身，双眸闪烁着明亮的光彩。

　　“什么事？需要我做什么，尽管开口。”

　　赵巧巧说话依然很慢，但是态度很积极。莫离对她太好了，人美心美，供她吃喝，对她百依百顺，她有点承受不起，总想着要好好报答他。

　　“你娶我罢，好不好？”

　　他深情款款地望着她，一双凤眼美如墨玉，露出丝丝妩媚妖娆，不论从前还是现在，他都很乐意看见赵巧巧因为自己面红耳赤却又情不自禁陷进去的表情。

　　“这……”

　　莫离或许已经预料到了这样的反应，只是不大愿意承认这个事实，他假装委屈，轻轻叹口气，神情幽怨，“巧巧，我是孩子的亲爹啊，你怎么都得给我个名分呐，不然人家都在背后对我指指点点，那我可怎么活啊……”

　　“可是……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我是要娶谁的，可是要娶谁呢？……，……不是…你…....”

　　赵巧巧很为难，她然愿意娶莫离，可是才提到娶亲，不过是想再回忆回忆遗忘的过去，哪知后脑勺发胀，颇有些不适，便上手揉了揉。

　　莫离有点担心，忙伸手抚摸她的脑袋，关切道：“……又疼了？”

　　“不疼，就是不舒服。”赵巧巧乖乖地点点头，“别担心，一会儿就会好的。”

　　“巧巧，我不瞒你。你原本打算要娶的那个人，是张家的七公子，只是他几年之前出关远游四方，逍遥自在，这桩婚事，早就做不得数，所以不用惦记啦。”

　　莫离轻声笑谈，将过往一点一点讲给她听，又担心说的太多，怕她消化不了，尽可能浅描淡写，好在这样的事情，对赵巧巧来说，有没有放在心上都无关紧要了。

　　.....

　　赵巧巧失去了记忆，忘记了很多人和很多事情。比如，她四年多以前从雪堆里爬起来的时候，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浑身是血，伤痕累累，她甚至不晓得自己是谁，也不清楚今夕何年何月，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家人朋友，也忘记了她和一个叫做张彩衣的男人有过婚约，忘记了那天本该是她成亲地良辰吉日。当然，她也彻彻底底忘记了莫离。

　　她漫无目的奔走，走了很远的路，进入深山找吃的，靠打猎解决温饱，没过多久，窝在山洞里轻轻松松生下两个孩子，同时发现自己流失了三分之二的体能。因为再出去狩猎，就没有从前那样轻而易举了。等到天气稍微暖和的时候，她背着孩子出来，用之前猎来的动物皮毛和油脂在集市上和别人交换生活用品与铜钱，她到处寻找自己的记忆，可是怎么也找不到。再后来，她混在商队里，翻山越岭，慢慢地走到了北边，走到了和村，之后就在那里落脚，一直住到莫离找上门来。

　　大概是受过伤的缘故，她说话慢，同样的一句话，她需要花比别人多出一倍的时间才能说完，好在她身手还是很利落，并且发现自己尤其擅长杀猪剔骨。等孩子长到两岁的时候，她慢慢想起来自己叫做赵巧巧，东边云水县人，从前做过杀猪的营生。她还有个哥哥，叫做赵千灵，她娘是个秀才，爹是屠户家的儿子，她师傅姓岳，是个很有趣的老太婆，据说杀猪前是个混江湖的高手，因为仇家太多，她嫌弃日子过得不爽快，所以金盆洗手改行杀猪，因为她总跟赵巧巧念叨，你杀猪，猪们不会找你报仇，你杀人，就比较麻烦了。

　　这是后来她唯一能够记起的和师傅相处的细节，至于再多的往事，仍旧空白。

　　所以当莫离出现在她眼前的时候，除了惊艳得让人回不过神来，她根本不知道他是谁。鉴于那个男人长得过于好看，她总是控制不住自己，偷偷看他，人家也不恼，笑的春光灿烂，将戴着金指环的右手从墙那头伸过来给她瞧：“巧巧，记得这个指环么？”

　　“这……不是……我阿爹的吗……，怎么会……在你手上……？”

　　她有点印象，她爹的手上就带着这个，宝贝得不得了。

　　“可它现在是我的了。”莫离在她面前晃晃修长的手指，颇有些引以为豪。

　　“可是……，我不记得我阿爹什么时候把他的指环给你了。他……为什么要给你啊……”

　　她很懊恼，这么重要的东西，她竟然一点印象都没有。

　　莫离也很懊恼，赌气道：“阿爹当然要给我，因为我是小宝小玉的亲爹啊……”

　　他索性一手抱着小宝，一手抱着小玉，两个孩子抢着搂住莫离的脖子，左亲亲右亲亲，爷仨坦坦荡荡站在她面前，证明那枚金指环他戴的当之无愧。

　　莫离和小宝小玉粘在一块儿，赵巧巧这才注意到，他们确实长得很像……，天下没有这样的巧合，即使她根本无法相信，她一个粗俗普通的女人怎么会和这样完美的男人绑在一起。

　　“要不就滴血验亲罢，巧巧。”他看她犹豫不决，郑重提议，临了又道，“孩子肯定是我种的，就算不是，你都别想再撇开我了。”

　　“可是，你从我这里，到底要图什么呢？”巧巧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也无法说服自己的心灵。

　　“就图我永远都不想和你再分开！”

　　赵巧巧被素未谋面的俊俏男人就这样说动了。

　　一家四口从北地出发，在路上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回到了宁州。赵巧巧去见了兄长赵千灵，赵千灵抱着有些茫然的赵巧巧狠狠哭了一场，千叮咛万嘱咐，“巧巧，以后哪儿也别跑，就离我近点落脚，你可再别吓唬你哥哥了！”

　　于是赵巧巧跟着莫离住进了长留庄。长留庄是两年前莫离用自己的积蓄从杨婕手里买回来的，彼时杨婕调离宁州，带着和离之后几经波折又复合的原配段氏赴凉州任知府，临走变卖田产房屋，知道莫离大概舍不下，所以派人找到他，做成了这桩买卖。恩怨情仇一笔勾销，杨婕此后也没再没有回来过。

　　回到宁州，莫离又花大价在宁州城张家附近买了五进的宅院，雇了匠人重新修葺，准备成亲以后一大家子都搬回来，离他大舅子更近一点，也方便有个照应。莫离的如意算盘打得再好不过，可是要等赵巧巧点头，怕是得费点周折，连他自己也不确信赵巧巧能否痛快地答应。

　　果不其然，今日他倒是厚着脸皮（其实在巧巧面前，脸皮早没了）主动求亲，赵巧巧看起来局促不安，说话更慢了：

　　“阿离，我……还是不踏实，…你要什么有什么，怎么会和我这样的人搅和在一起？我......我...…你告诉我，我是不是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所以才将你绑在这里，脱不开身，我总觉得自己......对不起你……”

　　“傻瓜，自始至终都是我心甘情愿，是我缠着你，害惨了你，巧巧，”

　　莫离鼻头一酸，慢慢地靠近她，生怕她不自在，拉着她的手，把她慢慢地带到怀里，在赵巧巧乌云般的发髻上落下轻柔的吻，笑道：“巧巧，你都不知道你有多好，即使你不愿意娶我，我也要缠着你，缠你一辈子。”

　　他拥着她，眺望着苍翠的远山，还有山脚下的麦田，麦子黄了，广阔无边，被晚霞蒙上了胭脂红的轻纱，于是就有了金黄色的波浪，一波一波涌动着，将甜蜜的过往一并涌上莫离的心头。

　　想当初，他就是麦地里勾到她的。那些缠绵缱绻，至今历历在目。

　　“巧巧快过生辰了，想要什么，我送给你。”

　　莫离心波荡漾，忍不住低下头，在她耳边柔声蜜语，夹杂着数不尽的暧昧。赵巧巧和从前一样，木讷老实，非逼得他勾搭，才肯上道。

　　“啊？……不要了吧，你对我够好了，我那还有脸要呢。”赵巧巧不好意思，又觉得耳朵痒，忍不住动了动，试图远离莫离温热的气息。

　　莫离，“……”

　　果然，即使这样明显的暗示，他的傻巧巧都领悟不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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