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回

　　

　　“不瞒你说，我心中也有喜欢的人呢。”张彩衣见她实在，也不隐瞒，将自己的秘密大大方方说出来。

　　赵巧巧有些吃惊，原以为他会因她所言知难而退，从此两不相见。哪知对方作为一个男子，竟这样坦诚，当真叫人意外。

　　“既然郎君有心上人，为什么不嫁她为夫？”赵巧巧纳闷。眼前的张彩衣和昨日寡言少语的张彩衣截然不同，甚至还有些满不在乎和无所畏惧的姿态。

　　话一旦说开，双方便如同两个无话不谈的老朋友，而非彼此相亲的陌生男女，交流的再自然不过，至少，赵巧巧已经将自己摆在这个位置上了。

　　“既然小姑有心上人，又何不娶他为夫呢？”张彩衣也很上道，俨然和赵巧巧很熟络的样子，他没有正面回答自己的问题，却先反问赵巧巧。

　　赵巧巧没料到张彩衣反将一军，脸腾的红了，神色略显复杂，“因为人家不喜欢我，我……也配不上人家。”

　　这人当真憨厚。张彩衣心道。他假装忽略赵巧巧的难堪，避轻就重，问道，“那我呢？我能配得上你吗？”

　　赵巧巧：“.…..”

　　张彩衣似笑非笑，好像是在调侃，又好像很认真，张巧巧有些招架不住，还是觉得得郑重强调一下才好，“我心里有别人，不可能再娶不喜欢的男人，因为这样对别人也不公平，还请郎君别拿我说笑。”

　　“我没有开玩笑，小姑是实诚人，我也是。”张彩衣不再看她，神情黯然，他背过身去，缓缓道，“我心里那个人，是我妻主，我们刚拜完堂她就死了。”

　　赵巧巧没吭声，她大抵能听出来张彩衣那些字里行间掩饰不住的忧伤。

　　“我想过为她守一辈子，终身不再嫁。可陶家不愿意，我阿姐也不愿意。男人和女人不一样，小姑的亲事自己可以做主，谁也不能干涉。我呢？为我妻主守寡，人家觉得我晦气，会带坏门楣，我回娘家，想独身终老，阿姐又怕我嫁不出去，担着个煞星的名声，折了张家脸面不说，搞不好还给娘家引来灾祸。我有心剃发出家遁入空门，又怕伤了我亲父的心…….”

　　他悠悠叹口气，五年时光一晃而过，心头的伤痛其实已经烟消云散，曾经刻骨铭心的思念亦是渐行渐远，他曾在少年最美好的岁月里，用力地爱了一场，赔上了自己最旺盛的精力和情感，到后来空空如也，整个人变得麻木无味，也不知道自己在今后漫长的人生中还能遇见谁，还能再爱上谁。再论起婚姻，似乎也就是阿姐张华衣的观点：找个人作伴，对生活权衡，为利益交付。

　　“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赵巧巧突然有点同情他，她比张彩衣不知道幸福多少倍，至少心爱的莫离还好好的活着。

　　“之所以说出来，”张彩衣苦笑，又继续道，“是因为觉得小姑值得信任，也值得托付，毕竟你是我相亲历程中见过最坦诚的女子。”

　　他有些难堪，自始至终偏着脸，顿了顿，继续道：“我和我妻主青梅竹马，她身体不好，活着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所以有一段时间都不愿意娶我，怕误我一生。可是你知道吗？我那个时候还真不知道在这世上，除了她，我还愿意嫁给谁呢。”

　　“哎…….”赵巧巧从不以为为爱寻死觅活就是祭奠情感最有效的法子，人嘛，还是得开开心心活着，快快乐乐爱着，“那你也该好好的，如果整日为她伤心，你妻主九泉之下岂能安心？”

　　“我妻主临终之前，也是跟我这么说的。”张彩衣尽快回复了情绪，他的伤早已愈合，只不过提起来，还是会隐隐作痛。从回忆中走出来，再转头，看着赵巧巧，越发觉得她的双眼和妻主的有几分相似，“小姑，你忘不了你的心上人，我也忘不了我妻主，其实我们是一类人，所以我才觉得，我们……很般配呢。”

　　…….这是什么逻辑？！赵巧巧不自在，咳了一声，抬眼望天，天空已是朝霞蔓延，红灿灿一片。

　　“何必遮掩？”张彩衣看她别扭，淡淡一笑，“既然同病相怜，不如小姑考虑考虑我，毕竟我只需要一个嫁而不婚的亲事，其他的，必不会为难小姑。”

　　“你想和我做假夫妻？”赵巧巧吃惊，原来他不依不饶，打的竟是这样的算盘。

　　“是啊，本来不报希望，既然小姑坦诚相告，我便想试一试，如果小姑愿意娶我，那么成亲之后小姑做什么我都不会干涉，只求小姑劈给我一个清静之地，让我有事可做，安稳度日便好，也顺道对我阿姐和亲父有个交代。我若是还继续待在张家，他们哪里肯放过我呢。”

　　张彩衣很清醒地规划着自己的未来，赵巧巧多半时候都活在自己的梦幻里，如今被张彩衣提点，幡然醒悟，手不由自主地去摸肚子，突然意识到，张彩衣需要一个名存实亡的婚姻，而她何尝不是？

　　她的孩子，必须得有一个父亲。

　　“小姑别急着拒我，不如回去考虑考虑，阿姐这里我会拖着，拖到你明确答复为止。”张彩衣道：“小姑是重情重义的人，虽然希望你能娶我，但也尊重你的想法，如果不愿意，也不必觉得为难，我也诚心希望小姑今后心想事成，早日娶得如仙美眷。”

　　“………..好，我回去好好想想。”

　　赵巧巧犹豫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她现在无所谓，将来也许真的就需要这样一桩婚姻了，谁说得准呢。

　　初夏的早晨，天气晴好，朝霞慢慢隐去，太阳升高，照在人身上越发温暖。赵巧巧和张彩衣穿梭于花海之中，边聊边走，不知不觉到了东园子门口，才要说些告别的话，碰巧迎面过来几个衣着华贵的男人，带着小厮，准备进园子溜达。

　　“哎这不是老七么…….？”

　　“彩衣啊，大清早，就上这儿来了？”

　　“你跟前这位娘子看着眼生啊…….”

　　来人七嘴八舌抢先开口，张彩衣谦和一笑，朝自家兄弟作揖施礼，给身旁的赵巧巧介绍：“小姑，这是我大哥红衣，五哥青衣，还有六哥蓝衣，八成是今早回娘家过端午来了。”

　　“这一位娘子是谁啊？”

　　几个哥哥挤眉弄眼地看着张彩衣，张彩衣则坦然自若，“她是咱们小姑，赵姐夫的妹妹，赵巧巧。”

　　“哦～～～”

　　三兄弟阴阳怪气的，带着满脸好奇的表情，打量赵巧巧。原来这就是阿姐说的那个杀猪的女人，穿得很不起眼，身板瘦削，人倒是长得挺精神。可是不管怎么说，还是可惜了彩衣这样温良贤德的男子，竟然沦落到只能嫁给屠娘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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