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伤心太平洋
初春,铁窗外的那株老柳丝丝发着鹅黄的嫩芽。
不知为何,这时总会让人想起媚眼如丝这个词来。
兴许是柳丝垂到碧水上,细细的软软的有点像少女的发,也很像醉后如丝的眼神。
课间,我和柳苒便也在高高的铁窗下看柳丝看得眯缝了眼,醉眼如丝。
春光真像一坛美酒,让人仅嗅着香气便已曛醉。
“今天我妈说她很爱我,她说她想把所有的好东西都给我们。”
我听得很想笑,世上还有不爱女儿的妈妈么?我小时候虽然挨了许多揍,但我知道我妈也很爱我。
“朱若离,有人找你。”
“谁?”
正当我们在春光里沉醉的时候,却忽然听见有人站在门口喊。我像路边被惊飞的蚂蚱一样,着着实实吓了一跳,这个时候会有什么人来找我呢?我拿眼在教室门口搜寻一圈,终于看见宁曦姐眯缝着眼在向我招手。
“把你的笔记本借我一下。”
“啥?我的笔记本?”
“对呀,抄歌词的,有什么不能看的么?”
“没……”
我忽然想起我有一本抄歌词的笔记本,抄了许多时下流行的金曲,比如什么“伤伤心心将我们的缘分割断”之类,上面也摘抄了不少名人语录,当是没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便在抽屉搜索了半晌,借给了她。但是借给她之后我一拍脑袋才想起来,最近春来诗兴大发,在上面胡诌了一首不尊格律的打油诗,莫要被她看见才好。
“刚刚那个人是谁啊?”
“我同乡姐姐,初三的。”
“哇,长得蛮漂亮的。”
是蛮漂亮的。宁曦姐走了之后,我脑袋里一直在想那一首打油诗的事情,一遍一遍祈祷不要被她和她的同学看见。
然而我的祈祷并不管用,等下一节课她来还我笔记本的时候,我又看到了她老狐狸般的贼笑。
“笑什么嘛?”
“没,很好。”
我还没来得及分辨她的很好是什么意思,她便穿过香樟树下细碎的天光而去了。徒留我一个人在那里纳闷。
春天的柳条儿被春雨滋润着,没两天就成翡翠色的了,渐渐的树叶儿已见浓密。
春深了,我和柳苒便在窗间捉着柳絮。柳絮从高高的铁窗缝隙里轻轻飘进来,落得满教室都是,有时上课都能在书本上捉得一两朵。
“别动。”
“干什么?”
“柳絮沾到头发上了。”
“肩上还有一朵,呃,飞了。”曾米莉也伸手去捉。
有时中午柳苒还没来的时候,我便听沈丹凤和她的好友汪雨菲凑到一起偶偶私语。
“朱若离,你的笔记本上是不是有什么宝贝啊?”
“没有啊。”
“能否借来看一下?”
“好……”我把笔记本递给了她,忽然想起了那首打油诗,“最好看前面。”
“哈,后面有什么不能看的吗?”
“没,没……”
“这些歌,你都会唱吗?”
“会。”
“但是我没听你唱过歌啊……”
“啊,是吗?初一的时候不是唱过吗?”
“那个不算,这首歌我不太会,你能不能唱一唱?”
“不太好吧?”
“唱嘛,唱嘛,咱们小声一点……”
窗外的阳光很明媚,瞧在这个天的份上,我便为她唱了两曲,唱的是许美静的《荡漾》,任贤齐的《伤心太平洋》。
她听完后脸上鼓起大大的酒窝,像春天河面上石罅处漂浮的大大旋涡儿一样。那时我还不知道这个举动埋藏着什么伏笔,也就让它像春天开过的花随着时日渐渐的淡去。
然而到了一周后的音乐课,当林老师在上面问“你们谁会唱《伤心太平洋》”的时候,她就把我出卖了。
“她会,她会。”
她笑得眯缝了眼,神情很兴奋,好像即将要登台的是她一样。我已经在底下悄悄拉她袖子,看到齐刷刷望过来的目光已感到很窘迫——这其中还有楚竹、赵夏略带讶异、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目光。
教室里已经在起哄。
“朱若离,你上来。”林老师道。
“我不会。”
“哼,少跟我装,沈丹凤说你会,你就是会。”
我看搪塞不过,只得抱着笔记本上台,把笔记本搁在讲桌上,看着底下,心情顿时如战时的擂鼓一样不受控制。
楚竹弯着一双眉眼静静地待着,他眼底那一抹晴川更明净了,好像那一□□鸟也敛着翅栖在了空山翠微处,好像在等我要唱出个什么鬼。
“安静一点。”林老师使劲用粉笔刷敲着讲桌,底下便渐渐安静了。
“那我开始了哦。”
“好。”
“离开真的残酷吗……”
“离开真的残酷吗……”
“朱若离,你这样不行,看着底下,声音大点。”
“或者温柔才是可耻的……”我清着嗓子大声了一点,忽然意识到或许温柔真的是可耻的。
“或者温柔才是可耻的。”他们在和。
“或者,孤独的人无所谓,无日无夜无条件……”
“大声点,听不到……”后面有几个不守规矩的人在嚎,我知道我平时跟这几个人交情很差,早上记迟到名单的时候又得罪了不少人,他们要买我的面子那才是怪了。
或许温柔真的是极其可耻的,我站在那里都有点儿尴尬了,不知该怎么继续。
楚竹向后看了一眼,皱了皱眉,转过头来颔首微微一笑,鼓励似的:“好听……声音再大一点就好。”
“朱若离,声音再大点。”林老师也说。
“前面真的危险吗?”
“听不到……”后面那几个人依然闹哄哄的。
“要不,哪个声音大点的来教吧?”我有点泄气了,试着说。
“你们谁还会的?”
“我来,我来……”楚竹举着手似乎很雀跃,“但我记不住歌词。”
看着他摩拳擦掌的走上来,似乎是终于有人将这个困局解了,我留下笔记本,便如释重负的走下去,有点无奈的向柳苒、沈丹凤摇了摇头。
“咦,怎么走了呢,有些地方我不会。”我刚回到座位上便听见他笑着说。
“你快点哦,别磨磨蹭蹭的。”林老师说。
他捧着笔记本摸着头,笑了笑了。
“不管那几个人,那几个人就是那个样子的。”一会儿后柳苒拍拍我的后背说。
“嗯……”我坐下来依然有点忐忑,心想本不该趟这趟浑水的,我现在就像猪八戒照镜子,照得里外都非人。
讲台上,两边照进的斜斜的天光里,柳丝儿在风里斜斜的摇着。柳絮儿在飘。
楚竹端着笔记本,弯着一双笑眼,忽然说:“咦,后面不会唱。”
林老师拉条凳子坐在教室门口,又好气又好笑:“喂,你不会唱你上来干嘛?”
底下的人都在捂着嘴笑。
他好像不以为意,摸摸头笑了笑,这才回归正题,估摸着教了两句,教到“风言风语风吹沙”,他却又连连搔了几下脑袋,有些无奈的笑了笑。
“后面的我就不会了……”
“哼,你给我下去。”林老师带着一身煞气蹭地站起来,楚竹笑着风也似的逃了。
“那这节课干啥?”
“教别的歌嘛。”
“哼,统统给我自习……”
“不要啊。”
“教黄家驹的的歌嘛。”
“自习。”
在一片哀鸿遍野声中,最终这节课真的就成了自习课,窗外的杨柳天被风吹着,也有些淡青色了。
柳絮依然在窗间飘扬着,横吹过少年时,谁也没有真正捉住过它,真正留下过一朵。但那一首没教完的《伤心太平洋》,却一直夹在笔记本深处的一页里,静静地陪我走过了那一段云彩斑斓的岁月。
后来那首《伤心太平洋》也渐渐在小镇流行起来,人人会唱,也没有什么稀奇了。
再后来,连那一本笔记本也遗忘在岁月的尘沙里,化为纸砾,消失不见。
但那一天的尴尬与一起哄笑的快乐,却永远在回忆的泛海里跳荡,像坐在沙石堆叠的海边看见的,远处的忽灭忽明的渔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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