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归去来
那一年，成都的街道还很破旧，尤其是火车南站及石羊场那一带，几乎都是清一色的水泥构造的厂房、几层小楼与平房。
平房的入口处还乱发一般的长着一丛茅草。
那时大表姐住在一个院子里，房东是一个头发烫得很卷、嗓门很大的中年妇女，院子大门的门楣上就长着一蓬干枯的杂草。
每天，大表姐便骑着一辆自行车穿过小巷子，与那一排光秃秃的白桦树去上班。朝阳便透过光秃秃的白桦树枝照着脚下零乱的石子路，纸屑煤灰撒了一地，十分的坎坷不平。
出了巷子不远，便可以走到另一个亲戚家。
有一次我去亲戚家串门子回来，便在巷子里迷了路。晚上大表姐便指着大门上那一蓬茅草说，只有这里的草这么茂盛，你要记着。
这一年春节前，大表姐便带着我穿过南站那段废弃的铁轨，在成都的大街小巷乱逛。那一天，坐在表姐的自行车后座上，穿过成都的车水马龙，大街小巷便充斥着《雨蝶》《归去来》和《伤心太平洋》这几首歌。
那会子，正是《还珠格格》和非洲小辫版和古李版《神雕侠侣》热播的时候，所以主题曲便传唱得满大街都是。
其实非洲小辫版《神雕侠侣》当时播得并不火，只是这一年的任贤齐红得发紫，所以歌红戏不红，最终落尽千帆，便只剩任贤齐的歌独领风骚。
那一天，站在贴着《还珠格格》海报的报亭处听着自行车摇铃，看着茫茫无际的人流，听见街角传来“我等的船还不来，我等的人还不明白”，一时便有点失神。
我不知道写曲的人是怎样将这样一首神曲写出来的，我只记得第一次听的时候那旋律一下子就射穿了心脏，所有的神经好像瞬间都被抽走了，浑身都在冷飕飕的冒着鸡皮疙瘩。
我站在那里，好像大风刮乱的一棵树。
——我从小到大都有一个毛病，在任何地方听到一首好听的歌，最终都是恋恋不舍的走掉，直到那种余音在那个空间范围内完全消失。
所以那天我坐在大表姐的自行车后座上，尖着耳朵听了好久才肯回头。
“这首歌听过没？是今年最流行的歌。”
“没。”
“《神雕侠侣》的片尾曲。”
“啊？哪一版？”
“吴倩莲和任贤齐版，你没看过么？”
“我只看过古天乐李若彤版啊，杨过很帅，小龙女气质很孤清很美。”
“新版么？”
我也分不清新版和旧版的区别，支支吾吾没说出个所以然。晚间《还珠格格》广告时分，她把台调到非洲小辫版《神雕侠侣》，我却绝不肯看，我在想这个扎小辫穿黑衣服的小龙女是个什么鬼？
是的，这一年在年关之时，在各大卫视真正播得热火的，是94版的《神雕侠侣》，在记忆里真正鲜活的，是终南山上古墓里的白衣飘飘，断龙石放下时凄怨欲诉的眼神，以及那一句“这次是我真的离开，远离那些许久不懂的悲哀。“
那种意境也凄迷不已。
过了两天，我穿过那些破旧的旧巷、那些低矮的小楼与空地去另一个姨妈家，甚至看见几岁大的小表弟蹲在茶几上贴白衣翩跹的小龙女。
他说还有谁比小龙女更漂亮的么，我一时竟无言以对。
小小年纪，眼光倒是不错。
当然，那阵子还有一部电影在内地渲染得格外红火，那便是小李子和凯特.莱温斯特联袂演出的世纪爱情灾难片《泰坦尼克》，但是从头到尾我都没去看过，我只是在大表姐装磁带架上看见过《我心永恒》这张专辑。CelineDion深情缠绵的歌声也是飘荡得街知巷闻。
后来她就将这张“原声大碟”送给了我。
她有没有跟别人去看过这部电影呢？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大表姐那时模样姣好，有许多追求者，每周周末会有一个人来找她打羽毛球，是个十分年轻且有朝气的男孩子，有时我便坐在他的自行车后座上，穿过那些破石子路和铁轨。
他瞧在表姐的面子，待我也格外的周到。
到了年关的时候，便有一个个子高高的、长相十分斯文帅气的男孩子拖着行李箱来找大表姐，同她告别，说是要回家乡发展，几个年轻人穿着风衣站在饭店外的风里说笑着或沉默着，都是二十出头的年纪，十分的青春飞扬。
所以这一年，无论对于音乐电影电视剧的资深爱好者来说，还是对有故事的人来说，都是记忆里非常特别的一年。就像挂在墙上的古惑仔、还珠格格的历画一样，象征了一个年代，值得在落满灰尘的岁月里好好珍藏。
当然，值得在泛黄的岁月里珍藏的，还有香樟树下穿梭的那些影子，那些几日风雨几日晴的天。
那时，我一个人抱着笔记本看着上面的摘抄，坐在院子里闻着煤烟味儿，便有点想念小镇。
小镇到了冬天也能闻见一阵一阵的碳烟味儿远远地飘过来，小镇到了冬天河的两岸也静立着两排掉光了叶子的白桦树。
白桦树叶子落在地上腐坏了，只剩一张叶脉，早晨还嗒嗒的滴着寒露。
人从树下经过，便沾了一脚的叶脉与露水而去。
风是冷的，露是凉的，那样的日子是美好静谧的。
没多久，新年的烟花开始在夜里渐次绽放，我也回到了小镇，直接去了外婆家过新年。初四到家的那一天老爸便打趣我忘了回家的路。
我才不会告诉他外面的世界很精彩，故乡的小镇也很可爱呢。
何况那一条路我走了十几年，哪里长了一株木槿花，哪里长了一棵乌桕树，哪户人家的篱笆外春天的时候会开蔷薇花，我怎么会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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