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芒草
当我第一次正式走进那间处在半山的中学的时候。
疯长了一个雨季的芒草,占满了两排碧青瓦房之间的内操场。
芒草在抽蕙,衬着两排破旧的灰砖碧瓦的教室,显得特别的破败苍凉,但同时也彰显出这所乡镇中学悠久的历史和深厚的人文底蕴。
这世上,陈旧的东西,因为有了记忆,总是比较有人文底蕴的。
我不知道这间学校有没有出过什么大家,以后会不会出什么大家。从我进去的那一天开始,我就知道教育局的xx是出身于这间学校,也有教育局的领导至此考察一番说这座倚于半山、坐拥半山风景的学校是见过的最美的中学。
而许多教书巨匠在这里一待就是许多年,他们在这里沐化过父辈又育子辈,送走了一批又一批新鲜的面孔,独他们还留在那里,坐拥满园桃李,满含慈悲,直至慢慢变老白发苍苍。
没有人知道他们为什么留在这里。
在这样寂寞的小镇上,十几年前只有一座桥,两间学校,一个机砖厂,两条黝黑肮脏的街道,一个单号才赶集的村镇集市,一座砖瓦破落并不放映电影的电影院。
兴许他们正如历史上那些隐者一样,总难免有些隐者情怀,想一生简单闲适地过活,采菊东南下,悠然见南山。又或者他们跟当年的我一样,是爱上了那半山的苍翠,那两棵柿子树,那一条通往后山开满胭脂花的小径,夏季怎么除也除不尽的芒草……
还有那春天开满泡桐花、夏天开满美人蕉的教室吧……
……
兴许当年未经雕琢的我们,正如操场上每年暑假后疯长的芒草一样,雨季一来,在他们的院子里,一季又一季的生长,又一季又一季的离开。
他们在此耕耘,乐此不彼。
哎,那时,少年人心底的蠢动蒙昧,又何尝不是如夏季的芒草一样?
青涩、混沌、爱争芒,贪爱那早来的雨季,有一点点萌动,就那样一丛一丛任意且无所顾忌地生长着,需要一点一点的启蒙与适当的剪除?
那一天,我刚走进学校大门,满眼的芒草就几乎遮蔽了我的眼眉。
我看见许多熟识的面孔在芒草中奔跑着,像候鸟一样寻找着各自新的栖息地。
那是另一种别开生面的热闹。
我按照班级分划的名单找到初一.三班的时候,廊下已经三三两两的聚了一群人,一群我并不熟识的人。
廊外有一棵泡桐树,树很高,叶子很是阔大,几乎遮住了半幅瓦檐,树干上面的花纹很是斑驳,树叶间筛下的细碎天光更是斑驳。
我站在角落有些惶恐,不知等待我的将会是什么样的日子,不知苒可会和我同在一个班?未来可会孤单?
我在廊下盯着那棵树看了许久,有些瑟缩,没和一个人说一句话,没多久看见俞晓桐大大咧咧地冲上台阶,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
“在同一个班?”
“嗯。”
她有些兴奋地拉着我跳了两跳,她兴奋的时候,椭圆的鹅蛋脸,满嘴角的笑意,弯弯的八字眉有些喜感,更有些可爱。
“那以后就有同伴了……”
“嗯,不同班咱们也要一起回家。”
“为什么有这么多生面孔?”
“嘘,他们是从村小升上来的。”
我们悄悄地议论着,我也有些兴奋,就像落单的候鸟终于找到迁徙的鸟群一样,但却没像她一样跳了两跳,那时的我高兴的时候也是文静的,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跳起来又不会引人注意。
那时的我,年纪太小,胆子也太小,不喜欢活在别人的讶异目光中,抑或是太在意别人的目光——因为有了小学一年级的那次转学与被人排斥,我总是活得比较小心翼翼,正如林黛玉初进大观园一样,一步一惊心。
我担心重新被摔到孤岛上,像一只初来乍到的河虾一样被一群屯居的螃蟹围着议论纷纷,虽然这次从村小转来的并不是我……
晓桐有没有这样的担心呢,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她喜欢扎人堆子,哪里有她,哪里就有活泼泼的笑声。那明亮的笑声,就像木盆里刚刚随着鱼尾摆出的一尾月光。
如果我早知道会有那么多年和她毫无交集,我一定会跳起来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抱得越深越好,越用力越好,免得在以后的岁月里留下那么遗憾……
可十三岁的少年,总是有些别扭的吧?
就像秋天那长在路边的打碗碗花,想痛痛快快地盛放一回,可最后还是羞怯于风中。
可十三岁的少年,也总是怕孤单的吧?
就像候鸟怕在归途上脱单,就像一支芒草孤零零地生长于一个角落,独自风雨,看别的草一簇一簇热闹地拔节分芒。
见到俞晓桐的那一刻,我真的有些心安,她也有些欣慰,可是这一天直到下午学校除芒草结束我也没见到柳苒。
夕阳沿着两排瓦楞斜斜地坠落下去,被割掉的芒草已被装在竹篓里扔到了学校附近的竹林里。原本芒草萋萋的操场上“空荡荡”的,稀稀拉拉的有几个归家的学生,倒像是新长的芒草,那么的生机盎然,苍翠摇曳。
这样的“空荡荡”倒显得两排瓦房间额外的空旷,东面食堂那一排香樟树愈发的挺拔疏落。
我和晓桐如往常一样走过镇上那座桥的时候,我看了看柳苒家的门口,镀着一层金边的卷帘门还未被拉上,街上只有稀稀拉拉几个骑着自行车回家的人,她的父亲依然坐在昏黄的杂货铺子里照管着生意。
我没有看见苒的身影,一丛新开的菊花还在她的楼阁上摇曳着。
我和苒,就要这样分道扬镳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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