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与鹰眼
天色愈发昏暗下来，粘稠的黑夜已然袭来。在幽幽的冷风中，窗帘飞舞，城堡下起了大雨。
用过晚饭，耳边叽叽喳喳，小孩坐在他身边，在一个劲地赞叹他烤鱼的技巧。
“大叔……你抓鱼真厉害，烤鱼也好香。”
小孩的眼亮晶晶的。
经过白天自己那一盘漆黑的烤鱼后，小孩才发觉这种厉害有多么重要。
鹰眼盯着报纸瞧，眼一眨不眨。
忽而，有一声惊雷轰鸣。小孩原本正开心地说着，话音却戛然而止。
鹰眼抬眸，看了小孩一眼。然而此刻，小孩的眼正愣愣地移向窗外的阴雨。
下一秒，惊雷复又响起。
小孩顿住了，红色的眼里什么也没有，却睁得大大的。
仿佛被那雷吸引了心神，小孩从他身旁站起，迈动步子，走向阳台。
鹰眼几不可见地拧眉，盯着小孩削瘦的背影。
小孩走到了阳台边，大眼睛空荡荡的，不自觉伸手，接那雨。
惊雷又是一声。
小孩被湿气沾湿了白色的睫毛。
那张才开朗笑着的面上一下就氤氲了莫测的情绪，小孩陷入喑默之中，变化如此迅速。
金色的眼紧紧凝着小孩，鹰眼面无表情。
凉凉的雨滴落在孩子的衣袖里。
……
接下来整整三天，小孩都不见了踪影，吃起东西狼吞虎咽，才吃完，一下就歪了脑袋。
鹰眼皱起眉，审视着对面那张小小的脸。
小孩并无异常，歪着脑袋蜷在沙发里，雪白的发凌乱地卷着。
他走近，提起小孩的那一刻，红发的话莫名在耳边回旋:
“你已经开始带孩子了啊……”
他盯着这无知无觉的小孩，面无表情地提着她往房里走。
小孩被勒住了和服领，不舒服地梦呓:
“大叔……”
鹰眼顿了一下，这熟悉的一句，让那双眼里闪过了一点恍惚。
鹰眼将她板正，俯视着她。
小孩乖了下来，没出声了。
鹰眼看了好一会，忽而注意到孩子的右手有厚厚的茧，手心里有一道深红的握刀痕迹。
他垂眸，将小孩放到床上，盖上了被子。
……
深夜来临，诡谲的城堡笼罩在一片死寂之中，偶尔有几声戚戚的鸦鸣。
小孩又梦到了自己的母亲。
自从从那里出来，待在海上的这些日子越久，小孩就越容易梦到那个人。
睫毛下的泪滚落在枕头里，一片冰凉。
忽然，一个壮硕的影子投在了深绿的窗帘上，被风吹得如同在张牙舞爪。旋即，有声音在房里响起。
小孩被惊醒，手下意识往枕边一摸，刀不见了。
“啊！”
那一声带着哭腔，撕破了寂静的夜。
昏暗之中，陡然有一双金色眼瞳猛地睁开，窗外朦胧诡异的月光投进眼里。
嘶，只一瞬间，十字之刀被拔了出来，发出刺耳的鸣响。
小孩感受到了自己的刀，以及和白天同样的气息，下了床，连眼泪都来不及擦:
“刀，还我。”
下一刻，那把外表粗糙的刀被放在了手心。小孩仔细摸了摸，紧紧握住。
她转向那道身影，并未感受到恶意，声音还余有惊慌:
“你为什么……一直想拿我的刀？”
狒狒愣了一下，低低叫。
“这把刀，是我母亲给我的。”
小孩吸吸鼻子。
“你是想仔细看看？”
“可是你也不可以擅自拿走。”
狒狒默了一会，低低地叫了一声。
“和我打？”
“明天早晨吗？”
狒狒又回应了一声，看着小孩。
小孩愣神，才感觉到自己眼里湿湿的，这一刻，她擦了擦泪，好像才从那种浓郁的哀伤中脱离。
她点头同意了。
“好。”
那狒狒拨开深绿窗帘，正欲离开。然而，在这寂静之中，小孩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一下一下，紧紧压迫心脏。
小孩还湿润的眼里显现着愕然，随即，一道无波无澜的声音在夜里响起:
“怎么了。”
“大叔？”
小孩也呆了，还有一滴泪要掉不掉。
那狒狒也吓懵了，一动不敢动，皮毛全部针一样地竖了起来，眼里都是恐惧。
“……大叔，没什么，我做梦了。”
从房内传来的声音带着鼻音，含着歉意:
“对不起，大叔。”
鹰眼面无表情地盯着门，金色漩涡仿佛能穿透一切。
他直直立了良久。
小孩看了看狒狒，把眼泪擦得干干净净，对着门外:
“大叔，我没事……你去睡吧。”
“大叔，晚安。”
柔和的声音轻轻传出来。
鹰眼定定地站着，幽暗的走廊中，重刀被窗外的昏昏月光照应，发出压抑的芒。
良久，他转身离开。
“明天，我会起得早早的。”
小孩听着声音远去，对着狒狒说。
狒狒瞧了她一眼，顿了一下，从窗口逃走。
……
哒哒的木屐声又从身后过去。
“大叔，早。”
礼帽置于桌上，鹰眼穿着白衬衣，翘着腿品着红酒。抬眸扫到孩子拿着刀离开的身影，他面色莫测。
小孩抱着刀，沿着石梯往下跑。
跑到城堡后方的园内，四周断壁残垣，雾气笼罩，小孩感受到了气息。
她放缓了脚步。
对面，那只壮硕的狒狒正立在那里，直直盯着她。
小孩声音里带着不好意思:
“我来晚了。”
她平复了一下呼吸，握着刀鞘，缓缓拔出那把莹蓝。
在这淡青的天空之下，那刀散发着蓝色的气息，轻轻震颤，很快乖巧下来。
狒狒目不转睛地看着，也捡起地上的刀。
在心照不宣中，小孩屏住呼吸，抿紧唇，拿着刀一下上前。
狒狒手中的刃很快迎合地撞上来，小孩被蛮力逼得退了一步。
下一刻，狒狒将刀一挽，已开始隐隐模仿起昨日鹰眼的动作。
虽无刀气，却带来一道倾斜的凌厉的风。
小孩的发随风而舞，她睁大眼，侧耳听着，顶住压力横刀而对，刀身调转方向，往上而起。
狒狒往下压，力道大增，小孩的面上丝毫没有懈怠，木屐仿佛也跟着用力。
渐渐地，周围的气息多了起来，一道道刃光在这雾气之中闪现。
小孩专心战斗，没有察觉。
狒狒加大力道，在这过程中，小孩握刀的指越发苍白。
然而小孩的力道在战斗中肉眼可见地增长，并不含糊。
终于，她双手握刀，一下抬起，那狒狒的刀往后退去。
小孩喘着气，忽而察觉到周围有许多气息存在。她愣了一下，狒狒却率先嚎叫起来，小孩怔住，继续同上前的狒狒交战。
周围的狒狒并未出手，围在对战圈外。
在这一回里，小孩没有占到上风，一直在僵持之中。
然而手中的莹蓝渐渐震颤起来，不受控制，刀身格外明亮刺眼，小孩红色的眼没有感觉到，只紧紧捏住刀。
梦里，母亲曾教授自己的画面还在重复，那些许久以前的招式，仿佛在一点点深刻，脑中回忆着，小孩的速度已不自觉地快了起来。
莹蓝在手，脚步变化莫测，木屐声连连叩响在石板上。
待狒狒反应过来，抬刀往后，小孩已在出神之际，挥下一下重劈，狒狒的刀应声而断。
小孩也愣住了，手中的莹蓝却仿佛安静下来，乖乖地待在手里。
狒狒刀断了，自然没有战斗的必要了。
小孩的话带着深深的歉意:
“对不起，你的刀……”
不等小孩说完，狒狒叫着，从一地零落的刀中又捡了一把，只是没有再动作的意思。
小孩怔住，侧着耳，点了点头。
……
小孩在水里游来游去，白色的发丝随水流漾荡。
很快，手中摸到了鱼，她将鱼往岸上一抛，狒狒一下接住。
待摸了几条，小孩上岸，坐在岸边的石阶上，小脚丫踩在水里，将和服拧干水分。
头发被浸湿，贴在颊侧的红色花纹上。
“今天又是吃鱼的一天。”
扬了扬头发，小孩眼眸微弯，轻轻说着。
狒狒将鱼放好，叫了几声。
“诶？”
狒狒很快消失，踪影全无，很快又抱着东西过来了。
小孩睁着大眼睛，感受了一下，手心里有香蕉，还有圆圆的小小的东西。
是各种各样的种子。
小孩一下笑起来:
“谢谢你。”
狒狒看着她，叫了好几声。
小孩显然顿住，眼轻轻眨了一下:
“嗯，不……我不会在这里待很久的，过几天……我大概就要离开了。”
狒狒默然，没出声。
小孩摸了摸种子，没说话。想起什么，又高兴起来:
“给大叔这些种子，大叔就可以在这里种菜定居了。”
“这里也有很多酒，大叔应该很喜欢这个地方吧。一直在海上漂流，也很辛苦啊。”
小孩将种子收进和服里，放得妥妥帖帖的。
一人一狒狒并肩坐在湖边，吃着香蕉，气氛格外平和。
城堡上，鹰眼微眯着眼，静静瞧着下方，面露深思。
方才，他留意到了城堡里的一间训练室。
这座城堡曾经的国王，酷爱残酷的刀术，有着极其丰富的训练器材。
而那些器材上，布下新新旧旧或深或浅的刀印。
他一点点想起了小孩近来的异常，初见的愁绪，谈及亲人时的哀伤。
下方，经过一战，小孩正与狒狒和谐地坐在一起，侧着首，说些什么，脸上有开心的笑。
她的能力很特别，很强大。
竟然能听懂动物声音，受它们亲近。
狒狒受黑刀的震慑，然而小孩却是凭着自己的力量吸引着它们。
不可思议。
令人在意的，还有小孩的实力与天赋，几乎全在肉眼可见地成长。
她奇异罕见的招式，还有那把莹蓝的妖刀……这个孩子口中的自由，究竟有多重的分量。
还在啃着香蕉，小孩忽而感受到身后有一股强烈的视线，回首:
“大叔？”
一道高大的身影正站在大门石阶上，黑刀夜利光闪现。
这双眼，无论多强的人看到，都会畏惧得难以动弹。
他一步步走近，小孩恍若未觉，身旁的狒狒一下绷紧了身体，不敢动弹，四周的狒狒也都死寂非常。
那双金色的眼里盛着小孩的模样。
“大叔，你要吃香蕉吗？”
小孩将身旁的香蕉举起来，微笑着，颊边两个可爱的涡。
他默然扫过，俯视着小孩被水润湿的雪白面颊。
手往后，那摄人的黑刀一点点拔出，嘶的一声金属鸣响，一下划破死寂，仿佛就在身前爆发。
刀身正散发着可怖的幽绿刀气，清晰地照出小孩湿淋淋的模样。
小孩一点点睁大了眼，内里倒映着鹰眼。
空气凝滞，让人难以呼吸。
“来。”
低沉的声音传出。
鹰眼将黑刀握于手中，声音格外凝实:
“你不是要追寻自由吗？”
小孩呆了一会:
“大叔？”
“用你的招式。”
大叔的话很莫名，可是小孩仿佛明白了什么。
那双眼亮亮的，没有犹豫，小孩一下站了起来。
鹰眼定定地望着她。
小孩感受到了，这一次，和第一回大不相同。
狒狒都围得远远的，死死盯着这边。
在清晨的薄雾之中，小孩的头发和身体还湿润着，她定定地站着，拔出自己的刀。
刀感受到了那一股毫不掩饰的强大的力量，频频震动，雀跃非常。
鹰眼微皱眉，却没有任何动作。
小孩用力握住自己的刀，刀震了一会，很快平和下来。
狒狒们还在惊恐之时，小孩竟提刀上前。
自己的招式……
想起母亲的面容，和大叔的话，小孩面上划过认真，运转刀身，提刀下置，脚下木屐速移，刀刃扭转，莹蓝的光在空中交错。
一下，闪至身后。
鹰眼沉着眉，眼牢牢把握住轨迹，黑刀往下用力，死死压制住了那气焰勃发的莹蓝。
小孩用力咬住唇，剧痛飞快在手上移至四肢百骸。
“速度，慢了。”
鹰眼皱着眉，从未如此冷漠地出声。
“再快。”
小孩压制着痛，面上坚毅，用力抵住脚尖，招式复又扭转，一下腾跃，如十字交花。
鹰眼眼疾手快，仍猛地劈下，这回，小孩的手很是清脆地响了一下，让人头皮发麻。
但是鹰眼丝毫没有松下眉头:
“力量。”
“你的力量，难道抛弃了吗？”
小孩忍着痛，白着脸蛋，脚下愈快，往一侧而去。很快，那刀也随着主人，变得格外激动，在小孩手里，仿佛要吸收全部的力气。
一下，如影无形，小孩贴近了鹰眼的身体，那刀莹蓝刺目，锋利的尖往鹰眼的白衬衣用力划去。
鹰眼微凝目光，黑刀刀背桎梏住刀尖，随即，黑刀迅速一划，小孩的刀几乎在手上脱离。
小孩只觉惊险，冒出了冷汗。
“你母亲教你的，就只这些？”
大叔冷冷的话语格外刺耳。
小孩一下惨白着脸颊，握紧了刀。
此刻，母亲最后的话还在脑海里回旋。
小孩心里又难过又愤怒，愤怒自己。
“你的心，也在乱。”
鹰眼漠然道。
大叔的刀毫无破绽，威慑十足，小孩更加难过，想到了曾学过的母亲最在意的那一式。
以力化力，以气化气的……
可是小孩从来没能掌握住，无论是母亲在之前，还是离开之后。
“你离你所谓的自由，还差得远。”
鹰眼皱紧眉，毫不留情地出声。
那句话，仿佛戳到小孩最深处的痛，下一瞬，小孩咬着牙，已感受不到任何别的东西。
眶中的湿润更不值一提。
她死死捏紧了自己的刀。
自由，母亲至死在追寻的自由……
那张温柔的脸在脑中，露出笑容。
鹰眼凝着锐利的眼，一错不错地盯着小孩痛苦哀伤的面容。
那双红色的眼氤氲着泪。
小孩心中在竭力重现母亲的那一式。
善，要心静……
母亲的话忽而在耳边不断回响。
小孩缓缓呼吸，良久，死死压抑好了自己的难过和愤怒，白色的长睫也一点点垂下。
善……
我向您承诺，母亲……
在一片虚无中，那张脸如此温柔，仿佛一阵春风在面上吹拂，擦去眼角的泪。
在那触感迎面而来的一刻，小孩忽然像抓住了脑中飞速略过的那一光点，脚步点略，一下飞影无形，莹蓝闪现，从未如此嘶鸣，光芒刺目。
“红月——”
那深深流转的一刀仿佛带着主人无尽的哀伤和自愤，忽而挽出了无数朵血红的奇异刀花，盛放在莹蓝刃气之中，一下往鹰眼冲去。
鹰眼瞳孔微动，面色凝重，抬刀往后，黑刀光泽移转，到了刀尖，下一瞬，幽绿的刀气如同浸润了薄雾，瞬间对着那刃气劈出。
小孩一直在闭着眼，像看到母亲欣慰的面容。
她终于……使出这一招了。
“嘶——”
下一刻，剧烈的疼痛深深划在左肩上，小小的孩子一下往后飞出，空气里猛地喷出一道刺目的血线。
白色的发丝沾染了鲜红的颜色，一刹那，和服里的小小种子跟着漫天飞撒。
时间仿佛凝滞。
小孩睫毛紧垂，在一片虚无里，好像感受到了剧烈而紊乱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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