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坐谈天下
李写意话一出口,气氛立刻变得凝重起来,开始嬉笑调侃,至此结束。
对于卓云知道‘凤命者’是自己一手炮制的谣言。李写意并不吃惊,这种把戏,可以瞒得了天下人,却瞒不了魔宗的人。
因为天下第一算原本是魔宗的长老,他的底细,卓云不可能不知道。
何况天命一说,本就真真假假,难以判定,只是世人对于虚无缥缈的事物,总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这一点,卓云也自知之明。
“难道少庄主也有意,参加这场庙堂之争?”卓云挺直身子,灼灼的望着她:“不知少庄主意属何人?秦王殿下,还是太子殿下?”
李写意避而不答,只是含笑回望着他,轻柔如水的眼眸突然伶俐了,如寒冬冰棱般,映射万物:“敢问卓公子,当今太子,真的值得你辅佐么?”
卓云闻言,心顿时一沉:看来李写意是在秦王那边了。
“先不论太子的文治武功,据写意得知,太子王子遥,开元十二年立为储君,得京郊外封地万顷,之后虽有封赏,却再也未加一寸领土,而如今,太子的封地竟横跨京郊,南到安吉,北至临平,侵占百姓良田无数,近万民无辜民众或流离失所,或沦为他的佃农,不仅如此,他还纵奴行凶,堂堂国储,竟使人化装为土匪恶霸,占地为王,私吞矿山,开元二十一年临平大旱,他非但没有开仓赈粮,反将所囤粮食高价出售,大发国难财,这样的行径,也值得卓公子如此倾力相助吗?如此中饱私囊,无视万民利益的人,难道会成为一个爱民如子的明君么?”
卓云并不反驳,只是苦笑一声,淡淡的说:“朝堂之上,真的有完全公而无私的人么?”
“太子之所以会如此聚财,秦王也有部分责任,秦王手握户部和礼部,世代皇子,光靠俸禄根本不足以成活,历来的规矩,皇子可向户部借款,而秦王大力压制,每次户部拨的款银只是杯水车薪——何况,你以为秦王又是什么为国为民的人吗?”卓云冷笑着,目露不屑:“且不说他任职户部的那些猫腻,单单就谈历年的科举,为了讨好豪门大族,他一直不遗余力的打击寒门子弟,凡寒门学子的试卷,便极力打压,如果有好的文章,不惜冒名,换与寒门公子,至于行贿卖题,更是常事,这才真正寒天下人的心”
李写意淡淡然回头,那老板已经煮好了开水,拿着两个水青色的瓷杯,用开水烫了几遍,这才从身后的破碗里撮了两撮茶末,放进去冲泡起来。
杯,是劣质杯,茶,是劣茶,只是老板的脸,却是全然的认真恭敬,让人没来由觉得安心。
“朝堂的人,见过了,无非是一丘之貉而已,少庄主若是追究各自的德行,试问满朝文武,王孙贵族,有哪个又是身直影正的?在江湖之时,难免会有点书生意气,如今才知道,以恶制恶,以强压强的道理,原来不仅仅限于江湖”卓云的声音,透着丝丝疲惫。
“听卓公子之言,对太子殿下似乎也深不以为然,既然如此,你又为何投身于他呢?”李写意神色自若,一边含着笑迎上老板端上的两杯苦茶,一边随口问道。
“一茶之恩而已”卓云端起茶,请抿一口,然后冲着侍立在一边的老板展颜一笑:“很好喝,比去年的又见功底了”
老板搓搓手,咧嘴嘿嘿一笑。
李写意也端起一杯,细细品着,初时极苦极涩,只是她已习惯吃药,这等味道还不至于让她动容,喝下去后,渐觉得舌底生津,如饮甘泉,沁人心脾。
卓云一直注视着她的表情,见她并未露出难耐之色,反而面有赞色,丝毫不若其他的娇惯女子。
“果然是好茶”李写意轻笑:“我自问引过的名茶已属不少,却不曾喝过如此生津止渴的妙品”
“其实不过是一些止渴的粗茶而已”老板不好意思的挠头道:“姑娘说的,太过了”。
卓云嘿然一笑,“我当日可没少庄主的淡定,茶匍入口,又喷了出来,还骂了老板几句”
“哦”李写意挑眉:“卓公子不像如此鲁莽的人啊”
“我在魔宗浸淫长大的,当然谈不上什么正道人士”卓云不以为意的笑笑,脸色却有点阴郁:“六年前初到京城时,自以为才华盖世,其心可表,自然会傲了一点,来到这里后,难免交了些朋友,后来一起参加了科考,又自以为定会金榜题名,待放榜后,才发现大家都名落孙山,当时也不觉得什么,只是不久后,京城里传阅状元爷的答卷时,这才发现原来是我的文章,我自然不依,找过衙门,联名告状,却总是被乱棍打回,这才发现,原来想当一个普通人,规规矩矩的为国出力,原来也是一件难事”
卓云虽是魔宗宗主独子,但是他自幼不羁,总以为习武只能保几人平安,不如兵法文略,可掌战场数万人的冲杀,可保一府一省的平安,也因此,他是魔宗唯一一个完全不会武功的少宗主,被强权打压,自然无力反抗了。
“我心灰意冷,在这茶铺借题发难时,很偶然的,见到了太子,太子当时也不过是个少年,在一旁冷眼看了我半日,突然走到我面前说:‘如果我喝下一壶,你能不能为我效力?’,太子那时穿着一件及其华贵的锦裘,排场极大,我当日想,定是哪个不知人间疾苦的豪门公子了,这茶入口极苦,他定然受不住,也就应允了,太子果真端起了一壶茶,硬着头皮喝了下去,良久,才笑着说‘竟是甜的’”
李写意哑然,原来这样,就收服了一颗那么骄傲的心。
“也许你不能理解,或许觉得当日的誓言过于儿戏,虽然之后太子的表现并不如人意,我也从来没有后悔过”卓云神色凛然的说:“太子固然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却也不是一般的宵小之徒,若加以引导辅佐,未尝不可成为一代明君”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李写意摇头叹道:“你固然全心帮他,又焉知不会落到鸟尽弓藏的下场?”
卓云并不接话,只是话音一转,淡淡的说:“楚国本有三大家,以瑾王为首的苏家,以辰妃和楚侯为主的楚家,还有辛皇后主持的凤仪一脉。苏家自瑾王灭门后就一蹶不振,现任丞相苏可南虽继承了苏家家主的位置,却是旁系,苏氏一门的英才豪杰早在八年前就被圣上一并铲除了,而剩下的两派,各拥了一位皇子,秦王的口碑略过于太子,只是太子更名正言顺,各自实力可谓旗鼓相当,要想略胜对方一筹,就必须打破现在的平衡,吸收中间力量,也就是——湘南王,只是湘南王是死忠的皇派,他已决意不参加朝中的党政,不然,也不会有今日这场选亲大会了”卓云顿了顿,方又继续说道:“只是朝阳郡主今日以绝句为题,显然有推搪之意,恐怕湘南王也已心有所钟,要淌进这滩浊水了,只是不知,他老人家是会帮秦王,还是太子殿下?”
“也许是朝阳有了心上人,无关朝局”李写意随意笑道,停了停,又说:“除却朝廷,江湖中的力量,也不容小觑,你虽然已与魔宗脱离了关系,但是必要的时候,也可动用魔宗的力量,相比之下,太子应该略胜一筹”
卓云若有所思的望了她一眼:“如今江湖也有三家之说,魔宗自不必多言,而白道人士又以凤翔庄马首是瞻,药谷则代表方外力量,最是神秘,太子得一魔宗,药谷应不会出世,所以,现在就看少庄主如何抉择了”卓云步步相逼,显然是想让李写意当场表态了。
李写意又是不语,抬头望了望红霞尽染的天际,淡淡的说:“天暗了”。
“小的去点灯”在一旁听得战战兢兢的老板慌忙退开,不一会就端来一盏煤油灯,显然是刚刚点燃的,灯芯还没有烧烈,火光微弱。
这次老板没有留下来,将灯放在桌上后,便忙忙的退到了一边。
秦王与太子之争,举世皆知,即使是平民百姓,也知道这种皇家自残之事,是碰不得的。
“其实,你很清楚自己走的是一条什么路,也知道这条路的结局,何苦如此?”李写意忽而开口,答非所问。
卓云愣了愣,随即浅笑道:“我只是想坚持一件事情,人生在世,若是什么都靠权衡,而无所坚持的话,未免无趣”
灯光如豆,夕阳已经沉尽,飘渺的火光中,卓云的眉眼模糊妖娆,淡淡的倦意,淡淡的坚持,淡淡的矛盾。
如斯灯光下,卓云也抬眸打量着对面的李写意,薄雾氤氲的容颜,清雅高贵,却又有种说不出的傲然与冷意,目光明亮澄澈,洞悉而聪慧。
“我可以答应你,绝不会帮秦王,却也不会帮太子”良久,李写意突然说道。
卓云未料她说的如此决绝,微一怔忪,“那你帮谁?朝中的势力,不过两派而已”
李写意讳莫敛眸,“无论帮谁,以后应该没有这样秉烛夜谈的机会了,想想,未免可惜的紧”
“也未必,除却公事,我仍然是卓云,你仍然是李写意,不如做朋友吧”卓云灿然一笑:“今日的谈话,只是朋友相叙,我不会报与太子”
李写意慨然应允,不知怎么也是一松;“既是朋友,送你一个礼物吧”。
“愿闻其详”
“楚云笙在晋江城受到伏击,暗杀的人,用的是苍翠门的武功”李写意并不点破,聪明如卓云,却早已一脸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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