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三个机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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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软黝黑的土地上生长着茂密的多叶植，金色的能量粒子顺着直径5厘米的茎杆缓缓上升，流入宽大肥硕的叶片，顺着主脉一点一点地向细脉散去。走到叶尖处，能量粒子沿着两边的叶缘回到叶基，再汇入茎杆往根部下游，完成一次能量的循环。
一辆左右各有六只机械脚的运货车正慢吞吞地爬过这些碧绿的多叶植，植物的高度才到车身的一半。写着“玄武”二字的车身顶部向两边打开，一个脑袋从里面钻出来，露出一张成年男子的脸。
它站起来扯了扯身上草绿色的工装，把无意中沾染上的深褐色沙土抖落，车头发出一个略带抱怨的声音：“朱雀你小心点，靠边站，别跟以前一样又把五行菌当泥土踩来踩去，青龙老大快结束返厂维修回来了，你这个代理队长最近不要搞出什么事情来啊。”
拥有成年人外形的朱雀俯身拍了两下裤腿，满不在乎地说道：“我就站起来看看地形，能出什么事。玄武啊，不是我说你，你也太小心了，跟你出来执行任务真没意思。唉，一想到还要跟你在潜龙星上待个十年八载，我就感觉心里拔凉拔凉的。”
“不好意思，我不是要泼凉水，你一个机器人，全身上下都是机械做的，就算穿上了人类的衣服，也没有人类的心。”
朱雀眉梢一挑，昂着头靠在车身上：“你就是故意的，你没有人类的外形所以嫉妒我。”
他故作惋惜地叹了口气，抬手摸了摸头上的黑色短发：“我的身体虽然是机械做的，但我的脑子是人类给的啊，刚才是个比喻句，展示的是一种忧愁的情绪。忧愁你懂么？忧愁就是……算了，这种人类六级情绪你一个运货车不会懂的。”
车头愤愤不平地呸了一声：“你到底在谁的思维资料库里学习过？怎么好的不学，尽学人说大话。”
朱雀伸出手指敲敲脑袋：“agi的大脑就是这么与众不同。”
“这年头谁还没个agi的脑子？”
朱雀没搭理他，开口唱道：“像我这样优秀的人，早该灿烂过一生……”
“又开始了，两百多年前的古董歌，整天翻来覆去地唱。”
玄武伸出管子猛地喷了下前方，射出的气体冲开了一群挡路的爬虫。听见歌声越来越起劲，它一边在土上爬着，一边默默叹气，只恨自己受外形所限，无法冲这位长期用嘴干活的代理队长翻个白眼。
“像我这样兢兢业业的人，你还见过多少人……哎，就选这里吧，停车停车。”
朱雀矫健地跳下来，爬上附近一处没有多叶植的土坡，四下张望了片刻，见周围安静如常，回到玄武身边轻松道：“没有粒子人，白虎，出来干活。”
一把合上的伞状机器人从车上灵巧地飞出，越过朱雀停在一大片多叶植的上方。伞面徐徐打开，一百颗小钢球滚落在地，像一张长方形的毯子，在一千平米的面积上均匀铺展。
朱雀看着脚边的一只小钢球，俯身想要捡起，口中玩笑道：“这探菇球越看越有意思，你们说要是少一颗，还能准确探测出土壤中花菇霉的含量和貔貅虫的数量吗？”
话音刚落，它伸出的手就被飞来的白虎狠狠打了一下。
“哎呦！下手这么重，我可是你队长！”
“代理的。”
白虎抛出冷冰冰的三个字，收起伞面，发出一个指令，探菇球们立即开始工作，不到一分钟便将统计完毕的数据传了回来。
朱雀甩着手走到白虎身边，见伞面正在缓缓张开，浮现出一行“是否计算五行菌的使用体积”，它没好气地点了确定，把右手伸到伞下愤怒道：“你自己看看，都打出一个小坑了！”
“活该。”白虎吐出两个没有语调起伏，但充满了鄙视和嫌弃的字。
趴在一旁的玄武扭过车头，忍不住哈哈大笑：“白虎老兄，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什么一鸣惊人。”朱雀翻了个白眼，“现在任务顺利，它就开口说话膈应人，关键时刻老不扛事。你不记得上回的教训了？它忘了给探菇球充电，也不知道是怎么算出来的数据，总之少铺了30克的五行菌，导致2000平土里的貔貅虫一只都没催醒，1克花菇霉都没吃掉，根本没法种地瓜。韩将军问责的时候，它倒好，一声不吭，装聋作哑，最后这事还是我扛的。”
“不要翻旧账。”白虎冷哼一声。
朱雀右手攥拳在伞头敲了两下：“数据数据！算出来没有啊！”
一份简易的报告浮现在伞面上：
“土壤面积，1000m2。
探菇球数量，100粒。
花菇霉占土壤浓度，83。
貔貅虫数量，12只。
五行菌所需重量，865克。”
它扫了一眼，点了确定，把五行菌的所需体积同步给玄武。运货车迈动机械脚挪到刚才测试过的土壤边，等白虎把探菇球收回后，车身下部缓缓打开一条缝，机械腿慢条斯理地踱起了步，褐色的五行菌从缝隙中倾泻而下，均匀地铺在这片黑土上。
见队友已经开始干活，朱雀一屁股坐在一丛长势喜人的多叶植上，又展开双臂搭上另外两株的叶子。叶片上游走的能量粒子立刻向它身体所在处流动，两秒钟后，它周身腾起一层淡淡的金色辉光。
“充会电……”
它舒服地坐了一会，抬头望见白虎还悬在半空，没好气地拍了拍叶子：“坐下坐下，整天飞在那里，每次等你充完电都要等很久。”
“什么充电，明明是补充机器人粒子。”
声音从缓慢爬行的玄武那里传来，白虎却没有回答，而是落在一株多叶植上。
“充电是一种复古的说法，你们这两个比我小一岁的年轻机器不会懂的。”朱雀伸出左脚勾住一片肥硕的叶子，能量粒子立即向它流动。
爬了70米后，玄武忽然忧心忡忡地扭过车头，大灯对着朱雀和白虎闪了两下：“我们今天走得有点远，你们说粒子人会不会到这里来？”
“你怎么又开始了，我们三个里面你是最抗打的，怎么整天跟小姑娘一样担心这个担心那个的。”
朱雀站起来走到它身边，关掉那两盏没事就冲着自己乱闪的大灯，又把车身敲得梆梆作响：“老弟清醒点，你不是血肉之躯，你是机器人啊！”
“我就是怕他们来个突然袭击嘛……哎你关我灯干嘛！”车头扭了两下，大灯重新亮起，“万一啊，我是说万一，万一粒子人来了，你跟白虎不能丢下我跑路啊！”
玄武想了想，觉得还是得打点感情牌：“咱们几个一起在潜龙星干了10年的活，多少算个异形兄弟吧，为了兄弟，你们一定要两肋插刀啊！”
朱雀见它如此胆小，嗤笑一声：“为兄弟两肋插刀怎么够，放心，要是真的遇上粒子人，我朱雀为你们肯定是两肋插满刀。粒子人要是敢来，我分分钟让他们脱粒而亡！”
“又说大话……”玄武没好气地嘟囔了一句，关掉车头下的大灯，准备继续干活。
朱雀无奈地摇摇头，重新回到一大片多叶植的怀抱中：“这队伍太难带了，太难带了……”
就在这时，一阵机械移动的轰鸣声遥遥传来，玄武吓得把五行菌一收，趴在地上仔细听了片刻，只觉得这声音离自己越来越近。
不远处，一座高耸伫立的机器出现在它们的视线中。机器像两株缠绕扭曲的粗壮大树，伸出十个像树枝一样的机械臂，全身烫金，在潜龙星湖蓝色的天空下熠熠闪光。它们虽然看不见机器的下端，但能听见其下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正向着它们缓缓而来。
玄武的六对机械脚抖得咣当作响，嗓音颤颤道：“粒、粒子人，来了！”
朱雀盯着机器看了一会，并没有见到任何五星旗的标记。
“获得潜龙星移民权的人类只有五星国，不会真的是粒子人吧？”
它的喃喃自语把玄武吓得够呛，原本像虫子一样又短又窄的机械脚顿时伸长五倍，像一只长腿的大蜘蛛，几步间移动到朱雀和白虎身边，勾起它们两个往车身里一甩，朝着机器驶来的反方向极速迈开长腿。
“哎，玄武你干嘛啊！任务还没完成，再说了，就算是粒子人又有什么关系，我们……哎呦！”
一句话没说完，朱雀被晃动的车身摔进五行菌里，那句“我们要跟他们血战到底”被“哎呦”代替。
“你们懂个屁！”玄武没有半点停下的意思，“人类说了，能屈能伸才是真正男子汉！我们不是在逃跑，而是为人类在潜龙星保存希望的火种！要是没有我们仨改善土壤，他们将来在这里怎么可能活得下去？”
它那原本移动得慢慢吞吞的六对机械脚此刻恨不得能在地面光速飞奔，朱雀和白虎只觉得车身顶部风声阵阵，前进的速度比它说话的语速还快。
它们跑了没多久，朱雀忽然看见上空飘来一辆贴着五星旗的悬浮车。
“甲字号类爬虫车，立即靠边……这个，靠那个土堆边停一停。”
玄武头也不抬，仿佛得了选择性耳聋，十二条长腿迈得更加迅速。
“哎哎哎，你要去哪里啊！喂喂基地吗，甲字号类爬虫车马上就要进入粒子人的领地，要不要继续跟下去？”
一阵紧急刹车，玄武停下了。
车头向上扬起，看见那面五星旗，它松了口气：“原来是自己人啊，吓死我了。”
它缩回长腿，恢复慢慢吞吞的样子，掉转头面对着正在降落的悬浮车。
朱雀捂着脑袋站起，抖掉沾满全身上下的五行菌，才爬出车身。白虎跟着飞出来，三个机器人并排站在一起，看见一个怒气冲冲的女飞行员从悬浮车里冲出来。
“你们三个怎么回事啊！为什么刚才不靠边！”
朱雀捅了一下玄武，让它赶紧做出解释。没想到听见这句责问的玄武把两盏大灯一熄，身子往下一坐，藏起六对机械脚，开始装死不说话。
朱雀翻了个白眼，知道这会肯定指望不上那个不扛事的白虎，只好略带歉意地开口道：“我们看见一台大机器，上面没有贴五星旗，以为是粒子人来了，就……”
“就吓到跑路了？”女飞行员眉梢一挑，露出恨铁不成钢的神情：“你们是机器人啊！就算学习到了人类的情感，关键时刻还是要努力调动那些正面情绪，不能老想着做逃兵，记住没？”
朱雀耷拉着脑袋点了点头。
女飞行员叹了口气：“你们三个都是机器人圈的老人家了，做事要稳重些，好给那些年轻一辈做好表率，不要总是冒冒失失的。你们说的那个大机器叫扶桑塔，刚从地球运过来，还没来得及贴上标记。行了，这回是第一次，不罚你们了，先回基地吧。”
她挥了挥手，朱雀和白虎重新坐回车身，跟着运送扶桑塔的队伍回到五星基地。
一名女检修员照例检查完它们的运行情况，走到一边对飞行员说道：“这次怎么派你来了？有重要任务？”
“对，扶桑塔计划，你应该听说了吧？”
“原来扶桑塔计划的领队是你啊，太好了，我们毕业后也很久没见了，没想到再见面居然是在潜龙星上。”
飞行员笑道：“在这里还习惯吗，我记得你以前最喜欢吃板栗红烧肉，我们训练期间，你是没少拉我偷跑出去吃啊。幸亏后来你被派到潜龙星，否则我的体型测试就要通不过了！”
两人大笑几声，飞行员望着站在远处的三个机器人，忍不住说道：“有个问题我早就想问了，怎么感觉它们仨的名字跟其他机器人很不一样？给我们开飞船的那个叫小白，打扫我们宿舍的叫大丰，听着都很日常，但是它们三个却……”
“你没修过人工智能史这门课，不知道也正常。它们三个再加上那位被送去维修的青龙，都是40年前的老古董了。当时通用人工智能技术才刚刚实行，大家激动得不得了，起名字也认认真真地挑神话传说里的瑞兽，想借此得到一个好兆头。哪像现在，agi机器人到处都是，名字也就随便起了。”
飞行员点点头，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
检测员的余光扫了一眼三个机器人：“说起来它们的确也快到报废的时候了。本来10年前就准备让它们退役的，后来出了潜龙星移民计划，想着它们四个在地球上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改造一下送到这里来干点活，物尽其用嘛。为了让它们能就地充电，原本的供能系统被用多叶植的能量粒子改造出来的机器人粒子代替。”
她顿了顿，微微摇头，脸上浮现出难以置信的神色：“这么古老的机械居然运行了10年才出问题，也是很不容易的。不过我听说等扶桑塔的计划完成后，这三个机器人就没什么用了，到时候会把它们和青龙一起送回地球，收进机器人博物馆里当展品。
“我刚才检查甲字号类爬虫车的时候，发现它的极速爬行程序出了点问题，已经上报了。不过接下来三天它们要去的地方不是粒子人的领地，估计也用不上这个。”
飞行员点点头：“都工作40年了，有点问题也正常。”
二人相视一笑，继续闲话。
朱雀看着远处那两位望着自己、玄武和白虎窃窃私语的人类，忍不住得意洋洋起来：“你们看，又有人类女性被我的飒爽英姿迷住了。”
玄武扭过车头，用大灯代替眼睛扫了一下，发现的确有两个人类女性正看着它们，但想起朱雀这句着实是在自吹自擂，又见白虎只是升起伞柄看了一看没有出声，它也就正了正车头表示自己不屑搭话。
“看来你们两个跟我待的时间太久了，早就习惯了我的优秀。”朱雀托着腮，盯着还在低声私语的人类女性疑惑道：“既然她们这么欣赏我，为什么不过来跟我说话？害羞？不好意思？还是不敢？”
他想了一会，没有得到满意的答案，叹了口气，发出一声不无可惜的感慨：
“哎，人类心，海底针。”
2
粒子人基地总部，一名全身布满金色斑点的士兵急促地敲着指挥官的房门，用粒子语大声喊道：“急报长官，蓝星人有异动！”
房门很快打开，一名同样长着金斑的中年男子皱了皱眉头：“你在lz星当兵也好几纪了，大喊大叫的像什么样子？进来说！”
“是！”士兵跟着进去，一边关门一边着急地说道：“今天侦查兵回来报告，说蓝星人从蓝星运来一架能发射电波的仪器，要把lz星土里的3-h号虫全部唤醒，用来改善土壤。”
“什么！”指挥官大惊失色，“3-h号虫原本不是1纪中休眠11历吗？难道这些蓝星人想彻底解决那些会破坏他们dna结构的6h-g霉，把lz星变成他们的居住地？不行不行，我们ne人虽然比那些蓝星人迟了1历来到lz星，但我们的优势就是完全适应这里的气候和土壤环境，要是土壤被他们改造成功，那我们岂不是一点优势都没了？”
“等他们适应了这里的环境，再送更多的人过来，肯定又要说什么保护ne植物的话，不给我们开采，到时候我们连能量也没法补充了。”
“你考虑得很对。”指挥官脸色低沉地点点头，“我们来lz星就是为了开采这些植物，不然我们怎么活下去？这些蓝星人实在太狡猾了，绝不能让他们奸计得逞！”
他想了想，继续说道：“你还是跟从前一样直接负责侦查工作，一旦发现蓝星人的动静，立即直接向我汇报。”
“是！”
“这次我们必须主动出击，不过直接动用武力太激进了，还是想办法破坏他们的仪器，或者在设置好的电波发射点装几个干扰器。”
“我觉得安装干扰器倒是一个不错的办法，我们的干扰器和ne植物长得很像，也是用ne粒子供能。”
指挥官思考片刻，郑重命令道：“天黑后马上行动。”
3
“朱雀，你看清楚地图没？是这个方向吗？我怎么感觉这地方从来没来过？”
玄武在黑土上龟速爬行，不停催促自己这位代理队长检查一下路线图和方位。
“给你看你看不懂，我说往哪里走你又不相信。”朱雀不耐烦地敲了下车身，“你今天怎么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了，昨天晚上没睡好？”
“我又不用睡觉……”玄武嘟囔了一句，“反正你看对路了就行，别把我们带到粒子人那里去啊！”
“啰嗦。”这回连白虎也忍不住了。
玄武不再出声，憋着气爬到朱雀所说的土丘附近，三个机器人开始和往常一样，检测土壤，算出数据后铺上五行菌。
朱雀四下里观察了一会，发现这个地方的确有点陌生，还立着一座高耸入云的土山。它转念一想又觉得这也正常，毕竟大多数时候，它们三个的工作就是从熟悉的地方不停往外扩张。想到这里，它顿时觉得自己的工作实在是意义非凡。
“像我这样优秀的人……”
它得意洋洋地“哎”了一声，走到一片多叶植旁，忽然望见其中一株正在迎风招展，能量粒子在叶面上熠熠闪光，看上去尤为壮硕。它伸手握住叶片，粒子纷纷流动而来，它的周身腾起一层浓烈厚重的金色薄雾。
“这株多叶植能量挺足啊，之前百分之五十的机器人粒子要十分钟才能充满，今天居然五分钟就充到了。”
它惊讶地从手腕上数值间移开，扭头对白虎道：“你也过来充会。”
“我够用了。”
“哼，不识货……”
它在手腕上点了两下，记住这里的坐标，准备下次还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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