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后果

　　岠国王宫依沙傍海而建，这座雄伟的建筑显眼地矗立在王城绿洲的最西端，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如同飞舞在空中的金色沙尘一般的色泽。王宫墙壁表面粗糙的砂砾为这座建筑增添了些许肃穆庄严的沉重感，点缀在高处塔楼顶端的斑斓光瓦绚烂又耀眼，粗壮高大的石柱森然罗列，仿佛一列列凛然的守卫保护着这座王宫。整座宫殿几乎看不见一处柔美的弧度，它像极了同样粗糙却刚硬的岠国人民，无时不刻张扬着傲然的气势和强横的力量。


　　因带回一颗完整沙晶升迁为御林军一员的周罡正往岠王所在的大殿疾行。他的步伐透露着焦急和恐惧，他到现在都无法相信天虹楼守卫方才带回来的消息。岠王才刚从天虹楼回到王宫不久，他外出回来时心情极好，一看便是得偿所愿大感满足，可这才过了多久，为何天虹楼内就传出了噩耗？他害怕将这个消息报给岠王，可事关重大，容不得他不报。


　　“启禀王上……”周罡酝酿了一路的勇气终究还是败在了岠王那张不苟言笑的面容之下，他深深地伏下头，停顿了许久，直到冷汗延着他的鼻尖滴至脚尖，才胆战心惊地说道，“天虹楼……传来的消息，说是罗、罗院长……殁、殁了！”


　　“……你说什么？”从上方传来的声音不惊不怒，似乎尤帝安真的没听清他说了什么，在平静地进行询问。但周罡知道，岠王从未遗漏过下人的禀报，他也许会对下属的上报提出质疑，却绝不会是像现在这样的发问。


　　周罡吞下一口口水，深吸一口气，咬着牙道：“从天虹楼传来消息，说罗仁思殁了！”


　　沉默了许久后，尤帝安难以置信地反问道：“你说罗仁思死了？”


　　“……”然而这次不等周罡再答，尤帝安已大步踏至他面前，大掌狠狠扼住他的脖子强迫他抬起头——他看见了岠王脸上的震怒，看见了他那因愤怒而充血的双眼，也感受到了他几欲要掐碎自己脖子的力量，“罗仁思死了——？！”


　　周罡的脸由红转紫，他呼吸困难，他的视线开始模糊，他听见自己的皮肉在岠王手下逐渐紧缩的声响，他的喉咙里发出了痛苦了呻吟，但他不敢要求尤帝安松手，他费尽全部的力气，只为艰难地吐出一个“是”字。


　　尤帝安只要再使些力气，扼在他指下的脖子就会立刻被他掐断！他徐徐收紧手指，似是想要亲手杀死为他报来噩耗的周罡，但他最终却在周罡即将断气之前松开了手，狠狠把他摔落在地，怒道：“他如何死的？！”


　　周罡捂着脖子大口大口呼吸着空气：“据、据说……是被人割了脑袋……另外，据说那位古尔丹已失去踪迹……”


　　“古尔丹失踪了？！”


　　按理说罗仁思被杀，岠王第一个怀疑的对象就该是古尔丹，但他想着古尔丹签了契、还服了毒药，没有理由置自身性命于不顾去杀害罗仁思。除非……他一开始就是敌人派来的死士！他的目就是为了杀死能造出天宫秘录上记载之物的罗仁思！但是……这说不通。古尔丹能造出魔偶、亦能造出神剑，他的技艺比罗仁思还要精湛，普天之下如何能再寻出第二个有他这般技艺之人？即使他受用于人，那背后之人怎么可能舍得他以自己的性命去换罗仁思的命？


　　等等，古尔丹失踪了，那天宫秘录呢？可是他带着天宫秘录一起出逃了？！


　　尤帝安又急又气，天宫秘录从未对外公布过，他亦不好拿这事问周罡，他当即决定亲自去天虹楼里一探究竟。


　　工匠学院里此时已经乱成了一锅粥，消息传得飞快，整个工匠学院都知晓了院长被害一事。如今天虹楼多了两道封锁，罗院长被害兹事体大，眼下状况不明，为防有心之人把消息传播出去，也为排查学院内是否有人与此事相关，天虹楼大门已被封锁，除相关人士外，学院内其余人等一概不得出入；考虑到罗院长死相凄惨，为防无关人等上来引发骚乱，第二道封锁设在了赤字楼，等所有人士排查完毕并遣散后，罗仁思的尸首才能得到相应的安置。


　　因道路狭窄，岠国有一项规定，就是在任何绿洲城内都禁止骑行骆马，不过今日状况特殊，岠王又不是一般人，他便驾着骆马一路飞驰到了工匠学院。尤帝安刚至天虹楼，吵闹的学院顿时寂静无声，他在众人惊惧的注视下气势汹汹地走到赤字楼，二话不说亲自检查了罗仁思的尸体。


　　罗仁思头身分离，颈部的断面干净漂亮，明显是被人一刀割下。他记得古尔丹来此处时没有携带任何兵器，即便后者身上藏了匕首，但这不可能是匕首割出来的断面，如果仅凭这一点确是可以排除古尔丹的嫌疑；房屋内没有其他被翻动的痕迹，天宫秘录也如他所想与古尔丹一样消失了踪影……古尔丹身中奇毒，无论他是否有主，都不可能只身一人来此犯险，他极有可能有别的同伙在外接应！


　　尤帝安唤了从他进入赤字楼起就抖成筛糠的守卫问话。这守卫也是禁卫军一员，他今日来工匠学院特地选了一名好手带上，命他守在赤字楼外，就为防那古尔丹，不想人没守住，还叫罗仁思送了命。这说起来就是他的失职，岠王若是把他就地正法都不足为奇。


　　那守卫战战兢兢地回着话，岠王命他细说，可他却结结巴巴地细不出个结果来：“……属下一直守在门外没有动过一步，只知道罗院长中途离开了赤字楼，那古尔丹在这期间也未有过异动，但是后来……后来属下不知怎么就、就晕了过去……再醒来时……罗院长已经身亡，古尔丹也不在屋内……”


　　尤帝安早已失去了耐心，他这一肚子怒火正无处发泄，这守卫怯懦的模样更是让他心烦意乱。他问完话，立刻挥手示意旁人把这守卫带到门外直接处死，这也算是他对罗仁思表达的最后一丝尊重，若不是怕那守卫的血污了罗仁思的尸体，他当即就把那守卫就地问斩了。


　　守卫的说法证实了他的猜测，古尔丹一定是有同伙在外接应！他环顾了一眼赤字楼的结构，此地一目了然，没有能遮挡身形之处，那守卫是禁卫军中的精英，究竟是何人能明目张胆地潜入天虹楼，又在不被任何人发现的情况下闯进赤字楼？


　　“阿烜！”他压抑着胸口翻涌的怒气，眯了眯眼睛，吩咐道，“去把乔希叫来，再派人去把秦小知寻来，若是寻不到秦小知，就把罗师给孤‘请’来！”


　　“是！”


　　乔希昨日刚夺了英雄会的魁首，即便他现在有了第一工匠的名头，但他身为学子，今日还是得照样回学院上课。罗仁思遇害后，他们这些学生全被从各自的教室遣回了靛字楼的宿舍，由人逐一询问排查。乔希从小跟着罗德文学手艺，来到工匠学院认识罗仁思后，是打心底里认为这位院长在工匠上的造诣的确不如自己的师父，而罗仁思会中意他多半也是因为罗德文的关系，但罗仁思平日里对他有诸多照顾不假，他也与其他学生一样，真心地敬重这位为岠国勤勤恳恳工作的院长。如今听闻罗院长的噩耗，他甚至比旁人还要多几分悲痛。


　　靛字楼里弥漫着悲伤和安静，连一贯吵闹的卢克图也没精打采地缩在角落黯然神伤。乔希在悲伤之余又忍不住的担忧，他说不出自己是嫉妒还是不安，他从昨日得知岠王要在今日接见古尔丹后心就没静过，而眼下得知罗院长死亡的消息，他变得更加焦虑了，罗院长为何会突然死去？这事会不会与古尔丹有关？


　　他在纷乱的思绪中恍惚间听见尤烜唤他的声音。


　　“乔希，你随我来。”


　　然后他就随着尤烜一起去了赤字楼，来到了岠王的面前，也来到了罗仁思的尸首前。


　　他身为平民，见到一国之君本就该下跪行礼，但他现在会跪下、亦或说是瘫倒在地的原因显然不在岠王，而是因为那具尸首、是因满地的鲜红。


　　岠王可没有耐心给这位初次面对死亡的少年喘息的时间，他也不计较乔希没朝他行礼，只一针见血地问道：“与古尔丹随秦小知一起回来的还有谁？！”


　　乔希似是还未回过神来，“我、我……”他面上呆怔，心中却是大骇，果然罗院长的死与古尔丹有关！古尔丹是秦大哥带回来的，但秦大哥不可能伤害罗院长，一定是他们……他和另外那二人、叫梅九和侯蓁蓁的两个宁国人，他们一定是利用秦大哥筹备了此事！怎么办！他该如何作答？若是如实答了，岠王会不会为此事降罪于秦大哥？！但知晓秦大哥带回三人的并非只他一人，若他隐瞒不报，那就是欺君啊！


　　岠王一眼看穿了乔希的心思：“你可是想挑战孤的耐性？！”


　　“不、不是！”乔希连忙伏下身，他用脑袋贴住冰冷的地面，遍地血色无法控制地闯入他的余光中，“秦大哥确实带了其他人到岠国，但那只是秦大哥出于好意替他们带路，他与那几人并不熟识！”


　　尤帝安一脚踹到乔希的后脑勺上：“孤没问你的看法！那几人是谁！”


　　少年被岠王踩得险些喘不上气来，他的脸夹在岠王那双厚重的甲片靴和地面之间挤变了形，他紧闭着眼睛哽咽道：“王上……恕罪，草民……真的、不认识那几人。”


　　“王。”尤烜看了眼狼狈的乔希，突然走上前道，“下面方才来报，城内寻不到秦小知的踪迹，罗师已带到了楼下，可是要现在就带他上来？”


　　“寻不到……哼！”尤帝安收回脚，瞪着乔希道，“把罗德文带上来！”


　　乔希颤抖地伏在地上不敢抬头——寻不到秦大哥……？为什么？罗院长死了……古尔丹消失了……为什么连秦大哥也不见了？他和古尔丹一起逃了？难道秦大哥和他们是一伙的？他们一起杀了罗院长？！不、怎么可能……秦大哥明明、明明是岠国人，为什么要与宁国人为伍？！


　　罗德文如今一百出头，但与罗仁思生前相比，他的身体却坏的厉害。他的眼睛看不清了，腿快走不动路了，天虹楼的楼梯爬的他十分费力，几乎每走一步都要停下来喘一会儿，等他好不容易爬到赤字楼，看见自己心爱的徒弟哆哆嗦嗦地跪在岠王面前，他的脑袋和手上尽是红色的鲜血——罗德文不知自己为何会被传唤到此，他以为是乔希做了错事惹了岠王不快受罚，但当他上前看清那血色并非出自乔希，而是先前被众人挡在身后的罗仁思时，他那具干枯的身体顿时颤得更厉害了，若不是有尤烜搀扶，他怕是要一头栽倒下去。


　　“罗德文，孤看在先王的面上敬你为罗师，你倒是给孤养了条狼出来！”尤帝安厉声道，他问的一声比一声急，一声比一声响，“秦小知到底是不是岠国人？！他当年为何要离开岠国去往宁国？！他此番回来都带了何人？！你——当初又为何要收养他？！”


　　秦小知究竟是不是岠国人？罗德文自己也不知道。他当初见他可怜，动了恻隐之心，就把他领回了家。他想方设法替秦小知弄了个岠国人的身份，但他心里却从未将他当过岠人，毕竟……哪有岠人长成他那个模样的？


　　罗德文冷静下来后，缓缓吐出一口气：“王的问题，我答不出。”


　　“你既答不出……”寒光闪过，年轻的岠王抽出佩剑，终于在此刻把所有的怒火斩向老者，“孤留你这命还有何用！”


　　新涌出的温热叠在了尚未干涸的鲜血之上。乔希跪在罗仁思的尸首前，亲眼见证了罗仁思的死亡。


　　岠王盯住泪如雨下的乔希，对尤烜道：“派兵全力搜寻秦小知及其同党的下落，盘查所有与他们有过接触之人，若有隐瞒不报，就地处决，一个不许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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