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窥屏

　　

　　这是个阴暗又空旷的房间，墙壁和地板都由某种金属制成，房间里那块闪烁着浅蓝色的巨大显示屏是整间屋子的唯一光源。微弱的光线打在光滑的金属壁上，映照出金属特有的冰冷色泽。一只黑黢黢的虫子蠕动着肥硕的身体在平整的地板上窸窣爬行，爬向坐在显示屏前的伟岸身躯。

　　“叽……”虫子爬到那个身影旁，发出一声轻轻的叽叫。

　　魁梧身躯的主人低头看向那只虫子，这只虫子乌黑的身体在屏幕光线的反射下透出幽幽蓝光，虫子的体型有普通合颚虫的数倍大小，并且长着普通合颚虫没有的触角、圆润的腹部、以及数千对黑足。

　　“哦？他们到第一防线了？区区下等文明……”那个身影轻哼一声，伸手摸了摸虫子的触角，下令道，“出动所有兵虫将他们歼灭！既然有胆子进虫窝，就别想能活着走出去！你继续当我的眼睛，不要参与战斗，让我好好看看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下等愚民到底长了张什么嘴脸！几只臭虫！也敢闯进我的领地！”

　　虫子领命叽叽叫了声，扭动着肥大的身体爬离了房间。

　　这只虫子是合颚虫的虫后，因刚刚度过风季后的繁殖期，她正处于待产阶段，大腹便便的肚子使得她爬动起来的模样显得十分笨重，可即便如此，她那长满了尖锐倒刺的千足、头部那对粗大锐利的螯牙、还有遍布身体的坚硬甲壳，全都让她比普通的合颚虫更具威胁。

　　合颚虫是天蚣族制造出的科研用无机生命体，除了虫后能够独立进行一些简单的思维判断，其他合颚虫只会依照虫后发出的指令重复既定的行为。近一个月来，虫后的主人在收集整理合颚虫的行为模式后发现，有一条路线上的合颚虫均被某个团体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残暴手段轻易击杀。他从那个团体行走的路径判明，这些人绝对不会是岠国游荡在外的垦荒者，垦荒者没有明确的目的，通常都是在沙漠中胡乱行走，而这个团体的目标非常明确，他们是从东向南直线行进，明显是冲着岠国最南部的冰木林而来。冰木林里有什么值得别人以身犯险也要寻得的东西？除了冰木，还有神物。

　　一般会前去冰木林采集冰木的人都是由数十人组成的团队，因为在抵达冰木林之前需先闯过一片合颚虫窝，虫窝里的合颚虫会成群结队地对侵入它们领地之人进行攻击，若是仅仅数人的小队想凭借艺高人胆大闯过冰木林，那多半会被虫群撕得尸骨无存。而即使是准备万全的百人团队在经过虫窝时，也需与合颚虫进行一场恶战，损失至少半数成员才能通过虫窝，采集冰木后他们还需原路撤回，此时又会在虫窝损耗部分兵力，采集队最终能带出冰木林的冰木寥寥无几，以至冰木在岠国境内都极为宝贵。

　　但是新出现的这个团体不同。他们只有三个人，他们的战斗方式干净利落，在被数只合颚虫包围的情况下也能不伤分毫地将虫子击杀，以这三人的身手来说，如果他们的目标在于冰木，那应该带上更多同伙，力求采集大量冰木才对，毕竟三个人六只手，即便他们能安然闯过虫窝，那又能带走多少冰木呢？虽然现今几乎已无人知晓岠国冰木林中藏有神物，但几乎并不代表没有，所以他们的目标一定是神物！

　　“哼！下等文明的垃圾！”

　　虫后的眼睛里装有能够获取影像的装置，随时可以与屏幕接通，他对虫后下令后就一直紧盯着屏幕，此时屏幕上终于出现了三人的身影。

　　屏幕中的三人才刚刚踏入虫窝不久，他们正到处张望，似乎在寻找合颚虫的踪影。虫后传递过来的影像仅有三个黑点大小，不知是躲了多远拍的……他用手指在屏幕上划拉了几下放大画面，黑点立刻被放大到占据了整张屏幕。放大后的图像依然非常清晰，他甚至能看清三人脸上每一寸肌肤的纹理。

　　其中一人看着整洁白净，相比之下另外二人却是蓬头垢面。他们胡子拉碴、嘴唇干裂，起皮的双颊上长有因受到过度日晒生出的红斑，眼下也有浓重的乌青，看着是一副风尘仆仆的疲态，但眼底全是精光，他们的目光里有警惕、有期待、有兴奋、也有少许疲惫，却唯独没有畏惧。

　　“嘁，居然是两个宁国人？另一个……”他仔细瞅了半晌，怪道，“不像是岠国人，不过我也没听说宁国人里有这么高的个子，难道是岠宁两国的混血？”

　　他看着三人又往深处走了一段距离后，点下屏幕上的一处指令：“虫后，下令开始攻击！”

　　对面传来一阵沙沙的响动，接到命令的合颚虫倾巢而出，在显示屏上如乌压压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涌上，将那三人团团围住并逐渐靠拢收紧。

　　“我去，怎么一下来了这么多？”他见高个子那人跳起望了一圈，皱眉嚷道，“完全看不到头，这得有上万只吧……该不会所有虫子都跑出来了吧？没听说虫窝里的虫子有这么团结啊？！”

　　哼哼！他心想，你们这群垃圾不是挺能打吗！我看你们怎么和虫群打！啊——真是等不及看到这些下等贱民被撕碎扯裂的模样，他们临死前的惨叫一定值得我录下来循环播放一年……

　　屏幕上传来的另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的美妙幻想：“这个数量……看来仅凭莲钺是难以抗衡了，哎，可惜……”

　　他嗤笑一声，可惜？这么快就放弃了吗？废物就是废物，还指望你们多有骨气，终究只是大型垃圾！

　　高个儿那人摸着裤腰带说道：“可惜……梅兄，你最近是摸心包摸出瘾了吧？驮筐里的心包可都装不下了，再摸也没处放，过了此处便是冰木林，你就别再想着不伤虫子胸腹取那心包了！还是快——”

　　什么？！他从椅子上惊起，死死盯住屏幕上正在说话那人的手，那块黑石头是从哪儿拿出来的？！这是空间转移技术？！不可能！区区下等种族怎么可能掌握主人才有的技术？

　　“——打吧！”

　　他见那人狞笑着将那块黑石扔向即将涌到他们面前的虫堆里，接着轰的一声震响！虫堆被那块石头砸出一个巨大的缺口，近百只先锋虫军全被砸得皮开肉绽，碎在那处黑石砸出的深坑中，后方没有判断能力的虫子大军还在接连往坑中爬去，之前说着可惜的那人不知往坑里扔了什么，只见片刻后，坑中不断冒出火光和烟雾，他的屏幕上一时只剩滚滚浓烟和连续的晃动！他焦急地划拉了几下把图像缩小，试图看明白到底发生了何事，但屏幕缩小后，以虫后的视角只有不计其数的黑色合颚虫大军在往前攒动，那三人的身影全部被烟雾遮挡，他根本无法看出他们的位置！只能听见那个可恶的声音道：“哈哈，果然这石头就得这么用，还是群攻来得爽！”

　　该死该死该死！他疯狂地捶打着面前的金属台，咬牙瞪着屏幕——这些下等生物！低贱的垃圾！竟然敢伤害我费尽心血改造的合颚虫大军！

　　伴随着他的愤慨，那人在浓烟中又道：“梅兄，你别往里丢炸药了，合颚虫炸不死，你那些暗器还是省着些用，全浪费在这里不值当。”

　　另一人说：“总归能炸伤一些。此处虫多，我那武器没法使，也只能丢些爆弹。这些爆弹易造，岠国内的火药比宁国更易入手，此处也无人会不卖我东西，回头我在城中买些火药再做些就好。”

　　那人说完，不再是往坑中，而是转身朝各处扔出他口中的爆弹，反映到屏幕上却是硝烟四起，从各个方向不断传出爆炸的声响和震动。

　　炸不死？看来除了那块黑石，那些炸药还是以下等文明的技术造出来的，不足为惧！他深吸一口气，点下屏幕上的按键：“虫后，让后方兵虫暂时撤退，前方撤退不了的先躲进沙中！从下方向他们脚下聚拢！”

　　回应他的是沙沙声响。虫后发出指令，合颚虫群从最外围开始，整齐划一地往回撤退，而困在最深处的虫子们也迅速钻入沙中，但因虫子的数量实在太过庞大，密密麻麻地挤成一片，并非所有虫子都能及时回避，许多来不及钻进沙中的虫子收到指令就不再攻击，傻愣愣地留在原地任梅九的爆弹在它们的甲壳上进行轰炸。

　　确认虫子抵达三人脚下待机后，他正要再次下达指令，却听满屏的硝烟中有一个女人的声音突兀响起。

　　“这些合颚虫的行为模式非常单一，它们似乎无法同时进行两种行为……我们在沙漠中遇到的合颚虫只具备‘攻击’以及‘遇水钻沙’这两种行为模式，但这里的合颚虫还具备‘逃跑’这种新的行为模式，而它们的攻击方式也比在沙漠中单独进行攻击时更显死板……”

　　他即将按在指令上的手指忽然顿住，随着女人的平静的叙述颤出微不可见的抖动。

　　虫后的触角类似于信号塔，她通过头部的触角给兵虫发出行动信号，但信号的波长无法覆盖整片沙漠，所以虫窝外的兵虫通常都是遵从虫后事先发出的“自主攻击”这项指令进行行动，而合颚虫在被制造之初就具备怕水的特性，这项与生俱来的特性会使它们在探测到水时暂时停止履行虫后的指令、优先进行躲避，但此时包围三人的兵虫全部由虫后直接指挥，而虫后又听令于他——

　　屏幕上的硝烟徐徐散去，他盯住三人中那张不显丝毫慌乱的白净脸庞，心中惊疑不定。

　　……伪装？这是什么人？

　　接着，他听见她斩钉截铁地吐出一句叫他更加诧异的话语。

　　“这些合颚虫在依照上级指令进行行动，嗯……看来这附近应该有一只母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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