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惊变 1

　　许是炽罹之前已经吩咐过，故而温泉池边听不见任何旁人的声音。沈绾蔷虽然觉得这样泡着温泉很好，可是时间一久渐渐感觉腹中有了饥饿的感觉，怯怯的看了炽罹一眼，却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出来。

　　然而炽罹却好像懂得读心术一样，闭着眼睛道：“边上有点心茶水。”

　　虽然两人关系已经非同一般，沈绾蔷还是大大的尴尬了一把，然后磨磨蹭蹭的走到旁边，果然看见池边一块宛如茶几高矮的青石上摆着一个大大的玉盘和茶壶、茶杯。

　　看见玉盘里多是自己素日喜欢的糕点，沈绾蔷忍不住悄悄的笑，随手掂起一个慢慢的吃了下去，又个自己倒了一杯茶。茶壶里的茶也是她喜欢的蜜茶，甜甜的滋味一直沁入心底。

　　在温泉里共计待了大概半个时辰，沈绾蔷就被炽罹要求离开。

　　面对沈绾蔷犹疑的目光，炽罹只是看着前方平静的回答：“时间久了对身体无益。”

　　沈绾蔷于是默然，只是心底泛着细微的温暖。

　　行宫不比太子府邸，无论做什么不合礼数的事情也不会怎么样，所以沈绾蔷也没有故意再和炽罹保持距离，穿好了浴袍之后依然像一个恋爱中的小女子一样亦步亦行的跟在炽罹身边。不过炽罹的步伐她偶尔也会跟不上，炽罹便会稍微停下来等一等她，最后更是索性握住了她的手。

　　低下头看着覆盖在自己手上的炽罹的手，沈绾蔷依然悄悄的笑。

　　回到屋里，炽罹又拉着沈绾蔷一起在睡榻上躺下来歇息，然后似无意闲谈的对她说：“宫里的事情不日就要解决了，可想先做太子妃试一试手腕？”

　　沈绾蔷愕然，反应过来之后睁大了眼睛看着他，尽量压低声音，“你是说皇后……”

　　“再多的愧疚，也抵不过百年的江山社稷。”炽罹脸上又露出那种微冷的笑意，然后底下眼睛看着沈绾蔷，“我是唯一的选择，自然要比一个妻子来得贵重。”

　　虽然炽罹的话听着冰冷无情，沈绾蔷却不知为何从其中察觉到一丝苍凉，忍不住悄悄的伸出手握住了炽罹的手，把心底的话大方的说出来，“无论如何，以后我来陪着你。”

　　许是沈绾蔷的话让炽罹觉得意外，他微微眯起眼睛细细的打量了她一番，最后露出一许微笑，附和的回答：“很好，你可要记得自己说过的话。”

　　“自然记得，只怕你日后会厌了我。”沈绾蔷靠过来依偎在炽罹身边，有些撒娇又有些忧虑的说，心中不是不担心的。古代男子毕竟三妻四妾惯了，她又无貌无才。

　　“我不想日后还要十二个时辰提防所有人，所以你最合适。”炽罹回答了她一个并无温柔的答案，却让沈绾蔷的心踏实下来，这样隐晦的肯定她听得明白。

　　直到傍晚时分，炽罹才带着沈绾蔷依然乘马车赶回盛阳城，只是马车在太子府门外停下来的时候，两个人却意外的看见了站在门里似乎等候多时的张侧妃。

　　看见炽罹和沈绾蔷，张侧妃脸上闪过一丝极为复杂的情绪，然后端庄的行礼，“太子殿下、沈侧妃。”

　　炽罹原不想多做停留，但却知道张侧妃不会无缘无故守在门口，于是耐下性子看着她，“张侧妃在这里是有什么事情要禀报吗？”

　　“是。”张侧妃垂着头，声音袅袅，“方才殿下和沈侧妃不在府中，皇后娘娘下了懿旨请沈侧妃明日进宫请安。嫔妾担心误了事情，便一直在这里等着。”

　　沈绾蔷就站在炽罹身后一步处，自然能把张侧妃说的话听得一清二楚，第一反应便是看向炽罹，想看一看他的反应，皇后这时候召自己入宫，自然不会没有因由。

　　炽罹却不动如山，只是淡淡道：“我知道了，明日自然带绾蔷入宫，张侧妃回去吧。”

　　何时起，自己竟然成了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儿？张侧妃抿着唇恭恭敬敬的告退，然而却无法抑制心底的愤然和不甘，脚步也因此而沉重凌乱。

　　没有再注意张侧妃分毫，炽罹只是转过头看了看沈绾蔷，见她神色惶惶，便压低声音道：“我明日送你入宫，你且放心就是。”

　　回过神，沈绾蔷对他宛然一笑，眼底尽是最真切的情意，“我知道，我不担心。”

　　如此，两人又默默的对视了一眼，所以言语心意彼此都是了然明白的。

　　炽罹一直陪着沈绾蔷走到绾蔷院外才停下来，看着她道：“今日还要许多事情，我晚上未必能过来，你无须担心，好好养着身子。”

　　沈绾蔷也随着他的脚步停下来，侧过身拂了拂鬓角，脸上依然是盈盈笑意，“我都知道，你不必*心我，只安心做你要做的事情就是。”

　　听了沈绾蔷的话，炽罹又定定的端详了她一会儿，然后转过身匆匆而去。

　　站在避风的回廊下，沈绾蔷望着他的目光尽是不舍和脉脉的情愫。只是她不是一般痴缠的小女儿，也做不到因为自己的私心而耽误炽罹的事情，所以有些苦楚也要自己默默咽下。

　　回到绾蔷院，沈绾蔷便告知正要为自己摆饭的含芝自己已经在外面用过了晚膳，然后便一个人进了屋子里卸下身上的华服钗环静静的歪在睡榻上发呆，仍思绪混乱游弋。

　　夜色渐渐笼罩下来，炽罹果然没有过来。因为知道已经有所准备，沈绾蔷也没有觉得失望，独自换了寝衣便要就寝。不过在此之前，她又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情，于是把红豆叫过来吩咐：“今日在春园于庶妃又暗暗的帮了我们良多，你明日在我的库房里寻一些最好的东西送过去，全算是我的一点儿心意。”除此之外，沈绾蔷实在不知道还能用什么来感谢她。

　　红豆乖巧的听着，然后答应下来，又悄悄的退出去。

　　屋里安静无声，沈绾蔷又坐在镜前拿着玳瑁发梳细细的梳了一回长发，然后才披着一头宛如夜色星空的长发躺在睡榻上入寝。

　　夜色细微，白日里旖旎的情景再一次在梦中重新出现了一次，换得沈绾蔷睡颜中恣意弯起的微笑。此时此刻，无论现实还是梦境她都是幸福的……

　　炽罹从来不曾违逆过自己说过的话，所以第二日清晨便回到了绾蔷院，适时沈绾蔷还在屋里梳妆。炽罹也没有当自己是外人，直接走进来，结果正看见含芝拿着炭笔正欲为沈绾蔷画眉。

　　“含芝，先下去吧。”不知出于什么心态，炽罹却淡淡的出声遣退了含芝，然后走到沈绾蔷身后，拿起刚才含芝拿在手里的炭笔。

　　自镜中看见炽罹的动作，沈绾蔷微微惊讶的扬起眉，柔声问：“你要为我画眉？”

　　“又有何不可？”闻言炽罹挑一挑眉露出笑意，只是又忍不住继续道，“只怕你要嫌弃。”

　　“怎么会。”沈绾蔷笑得温暖，然后微微昂起脸让炽罹在自己脸上落笔。

　　闺房之乐，画眉一事永远都是亘古佳话。

　　炽罹的手艺虽然不甚好，但见人总是没有大碍的。沈绾蔷自镜中看着自己的眉，很满意的微笑，然后又看着梳妆台上一应的钗环步摇道，“你帮我挑出来一个今日戴的吧？”

　　炽罹依然没有拒绝，目光在珠光宝气间细细掠过，最后执起来一只绾同心垂珠玉簪，亲手绾在沈绾蔷发髻上，端详一番后又觉得不足，复选了一支凤鸣展翅金步摇。

　　“别，这样很好。”沈绾蔷正贪看着玉钗上绾同心的样子，见状忙按住炽罹的手，接触到他了然揶揄的目光，忍不住微微脸红，慢慢的松开手，“随你吧。”

　　炽罹没有说话，只是把步摇放下来，朗声答：“我也觉得这样很好。”

　　一切收拾妥当，沈绾蔷披着精绣了凤凰的华服慢慢的跟在炽罹身后走出来，正迎上红豆和含芝暗自含笑的目光，然那目光却是真正欢喜的。

　　“炽罹，你还没用早膳吧？”不想让自己再陷入窘地，沈绾蔷匆忙的转移话题。

　　炽罹回头了然的看着她，也不顾什么规矩礼仪，直接伸手握住她的手，朗朗笑道：“一起。”

　　头脑间轰然炸开，沈绾蔷怔怔的看着他，平宁盛大的欢喜便在心中逸散开，嫣然恣意的微笑，清脆的回答：“好。”

　　这一幕落在红豆和含芝眼中，两人皆是欣慰的相视一笑，自道小姐终于苦尽甘来。

　　两个人情深意厚的一起用了早膳，然后又一起出府，沈绾蔷这一次带了含芝进宫。

　　进入皇宫之后，炽罹只吩咐随行的小厮去御书房禀报一声，便和沈绾蔷一起前往皇后的宫殿。

　　皇后身边的大宫女已经得了消息在外面等候，不过没有想到炽罹会同来，着实吃了一惊，慌慌张张的跪下来请安。

　　“我也多日没有来给皇后娘娘请安了，今日正好和绾蔷同来。”当着在场众宫女内监的面，炽罹依然毫不避讳的直称“皇后娘娘”和沈绾蔷的名字。

　　大宫女的面色变了又变，最后皮笑肉不笑的回答：“是，奴婢这就进去通报。”

　　等候过程不算十分漫长，但沈绾蔷却十分忐忑不安，并且被炽罹看穿。

　　对周围的人还算顾忌，炽罹并没有太过分，只是转过身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

　　虽然没有任何话语的交流，沈绾蔷却觉得忽然生出了莫名的勇气，于是略有越礼的微微一笑。

　　随后，方才进去通报的大宫女已经走出来，笑容可掬的对二人福了一福，“娘娘有请。”

　　沈绾蔷反应过来，收敛了神色微深呼吸，然后跟在炽罹身后一起走进去。

　　重重幔帐拉开，最先沁入的却是旖旎芬芳的香气。沈绾蔷一边暗赞皇宫的奢丽，一边悄悄的看向上方的皇后。和前几次一样，皇后依然端坐在銮座之上，穿着正红华贵的衣裳，佩戴的一应钗环首饰全是赤金，雍容得不容人*视。

　　“儿臣见过皇后娘娘。”炽罹首先开口，在皇后面前依然没有改口。

　　沈绾蔷瞥见皇后面色微变，忙行礼道：“臣妾见过皇后娘娘。”

　　许是被沈绾蔷的声音搅乱，皇后暂时没有再看炽罹，只是意味深长的看着沈绾蔷，幽幽道：“本宫真的没有想到，竟然还能在这皇宫里见到你，果然是福泽深厚的孩子。”

　　经皇后提起，沈绾蔷自然也想到了之前险些和亲离国的事情，胸口顿时有些郁结，只是碍于眼前人的身份，不能表露出半分不满。

　　然而沈绾蔷不能，却不代表炽罹也不能。略转过头看了一眼沈绾蔷，炽罹复又看着皇后冷笑道：“皇后娘娘上一次与离国联姻的事情决定得实在欠妥。”

　　且不说是皇室，即使民间也未必有儿子敢如此公然的为维护或者说是为偏袒自己的姬妾而顶撞母亲，皇后顿时脸色大变，几乎不敢相信的瞪大眼睛看着炽罹。

　　炽罹依然坦然的回视着皇后的眼睛，“不知道皇后娘娘今日让绾蔷入宫还有什么事情，若是没有，我还要带她去面见父皇。”

　　眼看着现在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已经不在自己的意料之内，皇后意外的盯着炽罹和沈绾蔷看了又看，最后似乎颓然的垮下身子摆了摆手，“你们去吧，本宫这里没有任何事情。”

　　“既然如此，儿臣告退。”炽罹完全不理会皇后的惺惺作态，径自又带着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沈绾蔷离开，更加没有理会在场所有宫女内监的惊异。

　　走出皇后的宫殿，炽罹却并没有带着沈绾蔷去见皇帝，反而慢悠悠在御花园逛了起来。

　　沈绾蔷不解其意，忍不住低声问：“你不是说皇上要见我吗，为什么现在……”

　　“父皇现在可没有时间见你。”炽罹截断了她的话微冷的回答，“一会儿他就要去亲自圈禁了皇后和那宫里所有的人，怎么还回有心思见你。”

　　沈绾蔷闻言更加惊讶，忍不住把心里的话问出来，“你做了什么？”

　　“我做了什么？皇后如果还有自由，我就太麻烦了，父皇知道了她的所作所为，自然会有所行动。不过你放心，一国之母被软禁这样的事情是不会流传出去的。”炽罹带着她在一株白梅下站住，折了一枝梅花递给她，然后漫不经心的回答。

　　沈绾蔷愣愣的接过，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只是觉得最是无情帝王家，无论任何人任何感情都是可以拿来利用出卖的。

　　再一次揣度出了沈绾蔷此时的心思，炽罹轻轻握住她的手腕，然后一直望着她的眼睛沉定的说：“你我相识的日子不短，我信你不会害我，也不会拿你去换取什么。”

　　一句承诺，抵过万千。

　　沈绾蔷望着炽罹良久，然后慢慢垂下头，露出颈后一片雪白细腻的肌肤，“是，我晓得。”

　　雪下白梅，伊人如水，这一幕也是良久不变的记忆。

　　从宫中回来之后，炽罹又变得更加忙碌起来。皇后身后势力庞大，即使有皇帝暗中相助，炽罹还是要花费许多事情才能处理妥当，因此每一日都来去匆匆，并无太多的时间待在绾蔷院。沈绾蔷也渐渐习惯，自己安然的度日，只偶尔见一见阿司，日子波澜不惊。

　　现下皇后失势，张侧妃等人明知沈绾蔷的地位，也少了刻意的挑衅，各自蛰伏园中闭门不出，唯有于庶妃一人还偶尔与沈绾蔷来往一二。

　　天气一日更过一日的温暖，沈绾蔷亲自烹了好茶，然后又让红豆把阿司请来。

　　阿司和沈绾蔷的感情越发亲厚，不多时就匆匆到来，见了沈绾蔷立刻露出大大的笑脸，“阿姐。”谁都不知道，之前有一次他无意间听到过炽罹和何泽的谈话，已经知道了沈绾蔷便是自己亲姊这件事情。得知真相之后，阿司自己也暗自想了许多，最终选择了遵循沈绾蔷的意思没有说破，确实现在这样子已经很好很好。

　　“过来了，来尝一尝我烹的新茶如何？”沈绾蔷抬起头笑吟吟看着他道。

　　阿司立刻走过来坐下，接过沈绾蔷递来的青瓷茶杯细细品了起来。

　　沈绾蔷虽然喜欢烹茶，自己却对饮茶并不十分喜欢，因此只是看着阿司，等待他的反应。

　　不知道是真的很喜欢还是为了哄沈绾蔷开口，阿司把一杯茶喝完之后立刻道：“阿姐烹茶的手艺实在好得不能再好了，比我之前喝过的茶都要好！”

　　听见这样高的称赞，沈绾蔷也只是温婉微笑，真如长姊一般爱怜的问：“最近功课可好？”

　　“何泽师父说我很有长进。”捧着茶杯，阿司颇为腼腆的回答道。

　　沈绾蔷于是点头，“何泽大人高才，你要多多学习。”无论是为了阿诗还是单纯的喜欢阿司，沈绾蔷都会尽心的看顾他，让他有最好的人生。

　　“阿姐放心，我不会辜负阿姐的期望的！”阿司应声十分坚定的说，尚且稚嫩的脸上依旧渐渐生出一个成熟男子才有的坚韧和刚毅，看得沈绾蔷十分欣慰。

　　一个悠闲的午后，又在两姐弟之间温馨的对话间过去，转眼已经到了傍晚。

　　“留下来和我用晚膳如何？”沈绾蔷看了看天色，期冀的看着阿司。炽罹近来忙碌，根本没有时间陪伴她，她不是不觉得孤单的。

　　略歪着头犹豫了一下，阿司最后还是笑着说“好”。若是不考虑其它，他自然会毫不犹豫的一口答应，只是尚记得当初被教导的话，他是该和沈绾蔷避嫌的。

　　见阿司答应，沈绾蔷脸上立刻明亮起来，立刻起身吩咐红豆和含芝却准备，菜肴都是阿司所喜爱的。相处的日子久了，她自然知道这个大孩子喜欢些什么，又不喜欢什么。

　　阿司站在旁边静静的看着，心底泛起的温暖让他的神色越发柔和，要保护沈绾蔷的念头更是前所未有的坚定。在这个时候，即使是一直崇拜的炽罹也不及沈绾蔷重要。

　　更巧的一件事情是，晚膳刚刚摆好，沈绾蔷和阿司还没有开始用膳，红豆却匆匆进来禀报：“主子、司公子，太子殿下回来了！”

　　无论是阿司还是沈绾蔷都很意外，谁也没有想打炽罹会在这个时候回来。不过意外之后，沈绾蔷立刻把欢喜写在了脸上，整个人都几乎在发光。阿司看见这样的沈绾蔷，只觉得心中情绪十分复杂，有些欣慰，又有些黯然，不知道究竟如何形容。

　　片刻间，炽罹已经从外面走进来，风姿不变，只是多了一许风尘仆仆。

　　看见阿司也在这里，炽罹一点儿都没有觉得惊讶，只是点一点头，然后便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沈绾蔷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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