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伤痛 2

　　这一日倒是稀奇，主仆二人走到春园门口的时候，却看见水碧已经提前到了，正站在春园门口靠着大柱子避风。

　　水碧同时也看见了沈绾蔷，小步往前走了几米，然后屈膝行礼，“奴婢见过薛夫人。”

　　沈绾蔷却没有什么心思和她寒暄，只是抬了抬手让她起身，自己便把手炉递给含芝，准备着开始受惩罚。

　　“我们娘娘今日进宫，遵皇后娘娘口谕薛夫人受的责罚也够了，从明儿个开始就不必再跪着诵读《女戒》和《女则》了。”水碧站起来之后这样说，沈绾蔷有些意外也有些惊喜，不过很快就收敛起来，依然不骄不躁的跪下来，“嫔妾谨遵皇后娘娘懿旨。”顿了顿，又拿起《女戒》开始认真的诵读。

　　结束了最后一日的惩罚回去，含芝忍不住对沈绾蔷说：“小姐终于不用再受这份罪了，小姐这几日可要好好的休养一下，不然身子可要留下病根了。”

　　“好，都交给你了。”沈绾蔷不置可否的微笑，脸上忽地划过一丝苍凉和犹疑。皇后和张侧妃会这样轻易就放过她？她总有些怀疑，只怕还要别的阴招在后面恭候吧……

　　澄蓝的天空中有一只不知名的大鸟忽然迅速的飞过，没有留下痕迹，却传来了一声尖锐的鸣叫。

　　女子的直觉向来精准，沈绾蔷更是如此。

　　跪读停止的第二天，一道圣旨就震惊了整个太子府，同时也震惊了整个盛阳城甚至整个焱国。

　　“封我为妃和亲离国？”得知圣旨内容的时候，沈绾蔷正待在绾蔷院里读书。短暂的惊讶之后，忍不住冷笑起来，“皇后娘娘可真的看得起我？以为因为一个我，就能让炽罹和离国决裂？我都不知道自己有这么重要。”

　　相比沈绾蔷的镇定，红豆和含芝却已然慌了神，只是无助的看着她。

　　“离国的大皇子不是就在盛阳城吗，如此荒谬的圣旨他竟然也会同意……”渐渐收敛起笑容，沈绾蔷又陷入深思。她可不认为离国大皇子会无缘无故的答应这样荒谬的和亲，莫不是其中还有什么他们都不知道的交涉？

　　红豆和含芝互相看了一眼，见沈绾蔷完全没有一点儿为自己着急的样子，不由得更加焦急起来。然而她们就是再不懂事，也知道这件事情是皇上和皇后做主的，无论是沈绾蔷还是她们都没有半点置喙的权力。

　　主仆三人正在原地各想心事的时候，水碧却从外面走了进来，看见沈绾蔷带着两个丫鬟都站在外面，忍不住微微一愣，反应过来置喙又立刻恭敬的屈膝，“奴婢见过薛夫人。”

　　“水碧姑娘请起。”沈绾蔷现在还有心思与水碧寒暄，见她起身不慌不忙的问，“水碧姑娘好久不来我这里，不如进屋喝一杯茶？”

　　微微讶然的抬起眼皮看了沈绾蔷一眼，水碧婉言拒绝，“奴婢多谢薛夫人好意。只是我们娘娘有事情请薛夫人立刻过去一趟，夫人还是不要耽误了正事。”

　　心头微微一动，沈绾蔷旋即微笑道：“既然是侧妃娘娘有请，那现在就走吧，红豆。”

　　“是，小姐。”红豆虽然担心沈绾蔷和自己这一干人的未来，但却不想在外人面前露怯，立刻应了一声走到沈绾蔷身边，陪着她一起跟着水碧走出了绾蔷院。

　　春园的布置还是一贯的奢丽，沈绾蔷走进去之后毫不含糊的行礼问了安，然后文文静静的站在一旁，等着张侧妃先说话。

　　张侧妃披着一身翠碧烫金的华服端丽的坐在上首，套着护甲的手指在桌边轻轻磕着，神情复杂的打量着沈绾蔷。她确实希望她消失在太子府里，但是眼下圣旨却是让她和亲，万一太子回来了追究这件事情，她身为太子府唯一的侧妃岂不是首当其冲要受到牵连……

　　张侧妃想事情想得出神，几乎忘记了沈绾蔷还站在下面等着她发落。过了很久，水碧终于忍不住轻咳了一声，张侧妃才反应过来。

　　“薛夫人先坐下来说话吧。”有些讪然的笑了笑，张侧妃首先还是温柔贤惠的说。

　　沈绾蔷没有多话的道理，只是温驯沉默的坐下来，依然静静的垂着头。

　　看着沈绾蔷的模样，张侧妃神色越发的复杂起来。这件事情队她来说真是两难，一头是不可抗拒的圣旨，一头是太子的迁怒。想了半天，张侧妃终于还是叹了一口气，无力的吩咐道：“薛夫人还是收拾一下，随我进宫一趟吧。”

　　其实张侧妃怎么做，沈绾蔷都不会感觉到意外。因为她也清楚，张侧妃这个人儿本身就代表了几股势力，既是她自己目家的代表，也是皇后属意的眼线，同时也是众人眼中未来皇后的最有利争夺者。所以她现在的矛盾，可想而知。

　　知道归知道，沈绾蔷却没有心情再去同情可怜其他人，她现在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于是沈绾蔷只是不动声色的站起来回答：“是，嫔妾遵命。”

　　半个时辰之后，沈绾蔷就跟随着张侧妃一起踏上了入宫的马车。

　　与此同时，整个焱国最尊贵的女人——焱国皇后正在自己的宫殿里专心致志的打着一枚极为精巧华贵的缨络，虽然已经年过三十，手指却依然灵巧宛如少女。

　　安静间，一个穿着不俗的大宫女自己挑起迤逦及地的幔帐走进来，跪下来轻声说：“娘娘，太子府张侧妃和薛夫人来给娘娘请安。”

　　“终于来了？我看时辰不早，还以为张侧妃不会走这一趟了。”慢条斯理的打好缨络的最后部分，皇后闭上眼睛微微往后靠了靠，慵懒的吩咐下去，“宣她们进来了。”

　　大宫女焦脆的应了一声便走了下去，不多时就把穿着觐见正装的张侧妃和沈绾蔷领了进来，看着她们走到中央跪下之后，大宫女自己也站回了皇后身边。

　　冷眼看着张侧妃身后的沈绾蔷，皇后白净的脸上划出一缕薄凉的笑意，又懒懒的叫了一声“起”，然后吩咐底下人给张侧妃和沈绾蔷分别赐了座。

　　眼角余光看着两个人坐下来，皇后端起茶杯慢慢的抿了一口，眯起眼睛打量着张侧妃，“侧妃今日来得时辰可是晚了些，本宫还以为侧妃是厌倦了本宫不想来了呢。”

　　张侧妃万万没有想到才一坐下来，皇后却先冲着她来了，短暂的惊愕之后慌忙站起来解释：“臣妾不敢，臣妾只是耽误了一些事情，还请皇后娘娘恕罪。”

　　“本宫只不过是说笑罢了，想不到侧妃还当真了，这倒是本宫的不是。”皇后平静的说着，又似无意的看了沈绾蔷一眼，“薛夫人说是不是？”

　　自从迈进这个皇宫，沈绾蔷就一直处于高度的紧张中，此时见皇后忽然问起自己，也不紧张也不意外，站起来从从容容的回答：“皇后娘娘说的是，只是张侧妃向来孝顺娘娘，怕是唯恐娘娘误会她的一片心意吧。”

　　“薛夫人说得不错，”皇后微微点头赞叹，“这百善孝为先，张侧妃时常来进宫陪本宫，真真是有心尽孝了。”

　　话说到这里，张侧妃是完全没有头绪，但也只能顺着皇后的话附和，“皇后娘娘谬赞了，这是臣妾应该做的，只要娘娘不嫌弃臣妾蠢笨就好了。”

　　皇后重新端起茶杯，闻言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忽然又对张侧妃说：“侧妃也许久没有去给太妃们请安了吧，不如现在过去看一看，正好今日薛夫人也来了，可以陪着本宫说说话。”

　　这么明显逐客令，张侧妃自然不会听不出来，立刻回答：“娘娘说的是，臣妾竟然多日不曾去看望诸位太妃，实在是不孝极了。既然如此，请娘娘容臣妾告退。”

　　“去吧，去吧，你也不必急着回来，在花园里玩耍一回也好。”皇后又提点了一句。

　　张侧妃诚惶诚惧的答应，临走之前忍不住深深的看了沈绾蔷一眼，眼神莫名复杂难解。

　　早在皇后开口暗示张侧妃离开的时候，沈绾蔷就已经有了觉悟，所以只是起身对张侧妃行了一个礼，然后又稳稳当当的坐下来，只等皇后开口。

　　张侧妃走后，皇后又对周围的宫女使了一个眼色，于是片刻之间原本站在周围侍奉的宫女就走了一个干干净净，只余下皇后身边的一个心腹。

　　“薛夫人刚才有说到‘孝’这个字吧？”耐心的等到闲杂人等纷纷退场，皇后终于放下了手里一直充当着道具的茶杯，抬起头目光凌厉的看着沈绾蔷。

　　隐隐约约知道皇后接下来会说什么，沈绾蔷于是含笑点头，“回皇后娘娘的话，嫔妾确实以为百善孝为先，无论生为平民还是皇族，都应该对自己的父母尽孝。”

　　“薛夫人这话说得不错，果然不愧是大家出身的公主。”皇后好整以暇的看着沈绾蔷，脸上笑意渐渐浓郁起来，“既然如此，想必皇上和本宫下旨让公主和亲离国，公主也不会有怨言了吧？毕竟公主已经嫁给太子，顺从皇上和本宫也是尽孝。”

　　毫不意外皇后会这样说，沈绾蔷虽然心中猛然沉下来，但面上还是一片云淡风轻，温温柔柔的回答：“皇后娘娘说的是，嫔妾自然一切遵从皇上和娘娘的意思。”

　　“公主果然最识大体。”皇后一脸欣慰的夸奖，末了又露出憾然的表情，“只是可惜了，像公主这样的女子却不能成为我们焱国的媳妇。”

　　戏已经演到这个份上，沈绾蔷自然不好不继续演下去，于是跪下来言辞恳切的说：“皇后娘娘切莫哀伤，无论嫔妾到了哪里都会挂念着娘娘的。”

　　“好孩子，快起来吧，真是好孩子了！”皇后立刻被感动了，几乎是哽咽着说道。

　　不得不说，这一场戏无论是皇后还是沈绾蔷都演得极为完美，没有一点儿败笔。

　　从皇后宫里走出来，沈绾蔷还要在外面等一等尚未请安回来的张侧妃。趁着这个机会，沈绾蔷悄声对身后的红豆说：“以后，你就好生跟着于庶妃娘娘吧，想必她还是会念我一点儿情分的。”

　　陡然听见沈绾蔷要安排自己以后的生活，红豆掩盖在衣袖里的手微微一抖，抬起微红的眼圈看着沈绾蔷，颤声道：“小姐，我……我……”

　　可以说，从沈绾蔷来到这个世界开始，红豆都是和她在一起时间最长的人。人非草木，孰能无情？遥望着皇宫沉郁的朱色宫墙，沈绾蔷强自平静的说：“你家人都在府里，别说什么可以陪嫁的傻话。你我主仆一场也算缘分，我会尽量不让你日后受委屈的。这是皇宫里，可不能露出哭腔。”最后，沈绾蔷又担心的提醒道。

　　抿了抿嘴唇，红豆听话的把没有说出来的话和眼泪都忍了回去。

　　过了不多一会儿功夫，去给太妃请安的张侧妃也终于走了回来，看见站在外面的沈绾蔷之后勉强一笑，“让薛夫人久等了，皇后娘娘派人来找我，告诉我们可以直接回去了。”

　　“娘娘客气了，嫔妾并没有等太久。”沈绾蔷温和的回答，事到如今她实在也没有必要再和张侧妃有什么交集。反正明日她就会到皇宫里住到和亲当日，想必也没有机会再见到她了。

　　听得沈绾蔷的声音有异，张侧妃惊异的看了她一眼，但也只是看了一眼，并没有失了分寸现在就追问什么。

　　二人就这样跟随着皇后宫里派出来送她们的宫女一路无言的走到宫门外，准备陈马车回府。

　　说来也巧，就在沈绾蔷和张侧妃站在宫门口等着停在外面的马车过来的时候，却正好遇见了来宫里面见皇上和皇后的离国大皇子。

　　离国是向来崇尚武力的国家，所以即使身份尊贵如一国皇子依然是骑着马走过来的。

　　想到宫门口的说话声，沈绾蔷忍不住苦笑出来，想不到自己这么快就要见到未来的夫君了。想到这儿，沈绾蔷心中便有种不能忽视的痛衍生出来，分明是为了不能再见的炽罹。想不到，她竟眷恋他如斯。

　　张侧妃尚不知道沈绾蔷在皇后宫里发生的事情，只是出于礼数拉着她让到一旁，并且低下了头。毕竟她们是太子府上的女眷，见了外客自当避讳。

　　感觉到张侧妃来拉自己，沈绾蔷也懒得多说话，顺从的跟着她站到了旁边。

　　低着头，感觉到哒哒的马蹄声渐渐接近，然后目光看见马蹄从眼前经过，沈绾蔷暗自吁了一口气。然而就在她以为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的时候，那匹马却停了下来。

　　在沈绾蔷和张侧妃的愕然中，离国大皇子玄暮竟然直接从马上跳了下来，毫无顾忌的走到沈绾蔷面前。

　　沈绾蔷的目光现在只能看见眼前之人的戎装下摆，不过既然能当众做出这样不合规矩的事情，看来这位大皇子也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了。想到这儿，沈绾蔷心又沉了下去。

　　“你就是原来虢国的锦茵公主？”一个比炽罹的声音还要低沉的声音传来，这个声音虽然低沉，却十分醇厚，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然而沈绾蔷并不为所动，依然低着头平静的回答：“妾是皇后娘娘懿旨钦赐的薛夫人。”

　　低沉微哑的笑声随即传来，笑声很单纯，并没有嘲讽或者奚落的意思。笑声停止，刚才的声音又道：“你抬起头来。”

　　看来今天的事情一时半刻是不会结束了……沈绾蔷暗自揣度着，狠一狠心就应言把头抬了起来，在玄暮看清楚她的同时也看清了对方。

　　玄暮有着不输于任何一个男子的英朗面容，同时还拥有这世上绝大多数男子都不能及的强烈气势。即使是早有准备的沈绾蔷也被扑面而来的气势震慑，愣在原地。

　　“知道你被封为锦妃即将嫁给我和亲的事情吗？”玄暮挑了挑眉，似是好奇的问。

　　反应过来，沈绾蔷暗自有些懊恼自己的失态，复有低下头回答：“妾已经接到了圣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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