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寡王
刚才暴走的那股骨力，随着时间的推移，又将退散消失。
宋亲卿听见身边的邪祟又有哭嚎的动静，赶忙调整状态预备再次驱动神骨镇压一次。
他视线刚从易蘅身上转移开，落在周边环境上时……
就见数十名黑袍死神已经进入战斗状态，与纠缠不休的魂灵陷入激战。
宋亲卿印象深刻的那位执魂将贺川，此时落在他眼前，将埋在地里的为首白影揪着头颅挖出来，又狠狠掼在地上。
那白影被砸得哀嚎不止，呻-吟之声如鬼宅阴风缭绕不散。
就这一下，简单粗暴的一下，宋亲卿就能感觉到贺川作为冥王亲信的灵力之充足。
贺川的手指，似乎都蕴含着摧枯拉朽的能量。
贺川握着那白影的头，又往地上掼了一下，把原本的小坑，硬生生又砸进去数寸。
掀起的尘土呛得宋亲卿微微咳嗽。
此时的他还未从暴走中缓过来，身体又冷热交替，虚弱得很。
不知怎的，身边原本一声不吭的易蘅，突然抬起食指，划向地上的白影。
食指从右至左，只偏离了不到五度的角度，那白影竟像是被暴风撕扯般甩飞出去数米远！
拉扯得连带贺川的手腕都隐隐作痛。
贺川抬头看眼前的太子殿下，见对方面无表情，语气却满是嫌弃，“边上打去。”
“是。”贺川恭顺地活动着手腕，当即追那白影而去。
宋亲卿听得胆战心惊。
看来这位太子喜欢清净，不愿意看到他们这些闲杂人等在身边碍眼。
宋亲卿忙说：“那我也去边上了，咳咳……”
“你不用。”
宋亲卿话没说完，先被自己的血呛得剧烈咳嗽。
他险些以为是自己咳嗽时听错了，抬头看向易蘅，呆呆地“啊”了一声。
易蘅看着他，面上波澜不惊，语气平平无奇，“你不用去。”
“……”宋亲卿把嘴角的血抹下去，眨巴眨巴眼，低着头跪坐得端端正正。
那，他，该，干什么？
宋亲卿放眼望去，四周死神战得酣畅淋漓……
他坐在这边干看着算是怎么回事？
就在宋亲卿手足无措的时候，易蘅又做了个令他更加手足无措的举动——
对方竟单膝扣地半蹲了下来！
此时，两位并排，距离很近。
一个半蹲，一个跪坐。
因为身量差的关系，同为放低的身姿，易蘅的视角依旧比宋亲卿高出不少。
宋亲卿只要一偏头，就能清晰地看见对方眼中的自己。
虽然脸上覆盖着一张严密的面具，完全遮住了表情，但宋亲卿却能从对方的眼神中，判断出易蘅此时有着相当复杂的情绪。
易蘅盯着宋亲卿的脸看，盯得很深，很深。
像是要把宋亲卿的脸刻在自己的眸子里。
那对紫红的眸子里，映着宋亲卿金发凌乱、嘴唇微张的呆傻模样。
这小爱神唇色本就红，又刚吐过了血，半凝的血残留在嘴唇上，像是浆果的汁液，又像是浸了雪水的残梅。
视线在宋亲卿的眉眼鼻梁上游走，随后，易蘅抬眸，看到那一头乱卷的假发，垂眸，又看到黑袍底下刺眼的红裙。
嘴角似乎挑了挑，又像是并没有，易蘅朝他伸出手，却没有触碰他，指尖只落在那廉价质感的假发上。
易蘅勾了勾那卷发，问：“什么任务要穿成这样？”
宋亲卿像是才意识到自己现在是什么装束，脊背一弹，当即要伸手把假发摘下来。
易蘅却说：“别摘。”
“啊？”
“很……”易蘅似是斟酌，眼中戏谑，“很有趣。”
“……”
宋亲卿二话不说，直接把假发拽了下来。
“回答呢？”
听到对方并不算冷漠，但也没什么温度的发问，宋亲卿才想起，自己确实没有回答人家的问题，低着头乖乖回答：“帮一个少年解决心上人的麻烦。”
“解决了吗？”
“还没。”
易蘅又一抬手，像在虚空中捏住了什么东西，提到宋亲卿面前。
随着这人的动作，被护在小环境中的常清和郑诗音，连带着那道结界，被一起拎了过来……
然后扔垃圾似的给扔在地上。
“你轻点儿！”宋亲卿一时忘了跟自己说话的人是谁，等这句话脱口而出，才意识到对方的身份，又恹恹闭了嘴。
“心疼？”易蘅挑眉问他。
宋亲卿撇着嘴点了点头。
“该心疼的不心疼。”易蘅像是嘟囔了一句，但宋亲卿看过去，却发现他神色依旧平常。
易蘅又说：“他俩这不是在一起了？任务完成了为什么不交差？”
宋亲卿看那结界里被扔得叠在一起的两具身体，心下庆幸易蘅是个死神而非爱神。
“在一起”这个概念，哪是字面上的意思啊！
“我得确定人家幸福才能放心走啊！”宋亲卿说。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在乎别人幸福与否？”
“……”
宋亲卿腹诽：
太子殿下，看得出来您不在乎别人幸福与否。
甚至您压根也不在乎别人是死是活。
“我……”宋亲卿想转移话题，眼看四周，指指死神们，又指指他和易蘅，问，“我们，就在这边待着吗？”
“你想去哪？”易蘅反问。
宋亲卿哽住。
他问话的原意是想暗示对方：
手下在干架，你作为老大在这边聊天，这样不好。
结果对方似乎聊得意犹未尽，还想换个地方继续聊？
随着环境中的魂灵们渐渐落入下风，宋亲卿身体上感知到的压迫逐渐减少，身体也缓和了过来。
他将身上的黑袍解下来，叠得整整齐齐，双手奉回去，“谢谢您的袍子，我现在好多了。”
易蘅却没有接。
甚至眼神还似有若无地在宋亲卿胸前低开的领口位置停留了片刻。
注意到对方的视线，宋亲卿条件反射地捂了下锁骨的位置，想起了什么，说：“您把我的古狐裘还我吧……”
我还能稍微遮一遮。
“那是你的？”
“当然是我的！虽然盖在那女生身上，但您不会看不出来，那是神明虚空的东西……”
“那么私密的东西，为什么要给别人盖着？”
“？？？”
如果真是私密的东西，您为什么要随便捡啊！
宋亲卿一时不知如何回复。
易蘅没错过他表情的变化，但看起来并不打算物归原主，“送我的东西，怎么能要回去？”
“送？”宋亲卿傻眼，“我什么时候送您了？”
“我现在帮你忙，你欠我人情，不该送我东西？”
“……但是，欠人情在后，古狐裘在前。要还人情，也不是这么个顺序……”
“还挺计较？”易蘅虽然表情没有太大的波动，但心情确实越来越愉快，不知不觉跟这小爱神交谈间，话都多了起来，“我拿袍子跟你换，总行了吧？”
宋亲卿是识货的，手上这间冥王黑袍，怕是整个冥府也只有一两件，价值比师父随手送的古狐裘可高得多。
他连忙摇头，“不行！这么换，您很吃亏啊！”
四周的动静逐渐减轻，易蘅大抵是感应到了，便缓缓收回视线，站起了身，轻飘飘留下一句：“我觉得不亏就行。”
就在此时，冥府的死神们清兵清得差不多了。每个死神都封印住几道邪祟，重新列队整齐。
执魂将贺川站在队伍的最前方，等待易蘅检阅。
易蘅站在原地，闭上眼，深深呼吸，随后睁开眼，“结束了。”
一呼一吸之间，易蘅已经探查完了当前环境，确定死神们清理无遗。
“易蘅，那我们现在……？”贺川上前一步，请示易蘅的指令。
也许是冥府独特的相处方式，执魂将贺川虽为下属，但却可以直呼易蘅的姓名。
宋亲卿以为他们就该这么离开了，但易蘅却在原地不动。
似乎思考了片刻，易蘅陡然开口：“这片地区是哪个死神负责的？”
贺川朝队伍中看去，一名死神副将拿上来一本名册，贺川迅速翻阅，找到答案，递给易蘅，“是苟安。”
易蘅负手而立，声音冷下去，“把他找出来。”
宋亲卿看着身边这人。
对方身材高大，站立时会在侧里投下一片狭长的阴影，刚好将他的身体笼罩其中。
见识到对方和下属说话时冷若冰霜的状态，宋亲卿才意识到，刚才易蘅跟他说话的时候，算得上多么耐心。
也许是听到了这边的动静，不待贺川动作，躲在犄角旮旯里的苟安就连滚带爬出来。
视线往四周打量一圈，苟安眼尖，看到宋亲卿手中捧着的黑袍，瞬间明晰局势。
苟安马上滚到宋亲卿身边跪着，头也不敢抬，压根不敢看易蘅一眼。
“是你？”易蘅瞥一眼，寒意凛然，甚至冻到了就在边上的宋亲卿。
苟安三跪九叩，“是我没用！是我没管理好这里！给太子添麻烦了！”
看苟安声音抖得都快哭了、但又不敢在易蘅面前哭出来的卑微姿态，宋亲卿想起这死神最初说过：
——“我和易蘅冥府第一好！”
可是这么看来，苟安和易蘅的关系，还不如易蘅与贺川的来得平等？
苟安一边求饶，一边暗地里朝宋亲卿使眼色，“帮我求情，饶我小命！”
“可是……”宋亲卿用气音悄悄问苟安，“你们不是好朋友吗？”
苟安哽咽，“我这么说过？”
“你忘啦？在我们勾肩搭背的时候……”
“你们还勾肩搭背了？”
易蘅冷不丁插话的声音，吓了宋亲卿一跳。
宋亲卿本以为易蘅这么冷酷的大神，切换工作状态时，压根不会留心到他这边的小动作。
结果自己明明用蚊吟般的声音交流，居然被这人一字不落全听到了？
宋亲卿看看易蘅，又看看苟安，再看看易蘅，再看看苟安，当即醒悟摆手：
“你放心，我不会抢你朋友的。”
苟安看看易蘅，又看看宋亲卿，再看看易蘅，再看看宋亲卿，当即醒悟扶额：
难怪有人说天真的人最要命……原来要的是我的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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