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8
巨石挡道,耽搁了将近两个小时,致使车队再次动身出发时候夜幕已然降临。原本高悬头顶的月亮早为浓云遮没,黑魆魆的山影崖壁间,周月红、德贵老汉和小葱、甜甜合力驾驶的拉车终于攀爬至了坡顶。
爬至坡顶后,周月红伸出右手,狠狠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粒。
因为这段山道特别陡峭,又因为夜已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拉车的人们在纷纷点亮挂于车前把上的马灯的同时,又自发的结成了“互助组”:前面一辆拉车攀上坡顶后停下,派出两人下来帮忙助推后面的拉车爬坡;后面的拉车攀上坡顶后,前面的人驾车出发,后面的拉车则将车停下,派出两人走下坡去帮忙助推后后面的拉车爬坡。相互帮忙,以此类推,直到所有的拉车全部翻越陡坡为止。
“谢谢!”周月红将车停下,向着帮忙助推的人说道。
两人回了声“不客气”,越过车把向前走去;明亮的马灯光下,周月红发现竟是梁栋和梁巧巧。
原来方才一段山道较为宽阔,有的拉车停在路旁休整有的拉车则继续辚辚前行,结果阴差阳错,竟使周月红的拉车一错不错的跟走在了梁栋的拉车后面。
梁栋也看到了周月红,不过并未说话,只管大踏步的朝向停在远处的拉车走去;梁巧巧则兴奋的喊着:“哥,哥……”
周月红望着梁栋走远的背影,一个“哎”字卡在了喉咙里没有叫出;她稍一停顿,便叫上德贵老汉朝向坡底走去,准备帮忙助推下辆拉车。
那夜月光清亮,我看梁栋十分清晰,不知梁栋看我是否也十分清晰?如果梁栋在月光下记住了我的容貌,那么肯定会在接下来的几天,尤其是在进山拉运黄稗草的这段时间里打听出我的名姓的;如果梁栋打听出了我的名姓,会不会对我采取什么报复行动呢?
周月红边走边在脑中忙里偷闲的想。
下午偶遇,周月红因为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梁栋认出,进而提起那夜两人间的尴尬误会,所以羞惭交加的转头走开;刚才再次邂逅,周月红本想趁着天黑人少之际,为自己那夜的鲁莽行为向梁栋道歉,但梁栋却似全没认出她一般,或者是认出了并未把她放在心上,径自大步走开。这使周月红感到有些失落,又有些恼羞,仿佛被人轻视了似的……
终于一行三十六辆拉车全部翻越陡坡,横七竖八簇集在了谷底一段平坦的路间,所有人的棉袄棉衣均被汗水浸得透湿。接前队传话通知,全体人员原地休息五分钟,然后继续努力前进;大家立时借着微弱的马灯光亮或站或坐,纷纷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并拿毛巾擦着脸上脖间的汗粒。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山风骤然咆哮肆虐,气温瞬间直线下降,万千林木的枝条随风狂摆乱舞,大大小小的石块因为滑坡滚落而发出轰隆隆的声响;雪片,在天空浓云中酝酿许久的鹅毛雪片,也开始纷纷扬扬的飘落了。
“传话下去:大家三车结成一组,吃些东西后就地歇息,明晨五点准时出发,翻越野牛岭,出离伏牛山!”前面拉车的人传过话来。
周月红扭头向后,一字不漏的转述着前车的话:“传话下去:大家三车结成一组,吃些东西后就地歇息……”
“要不干脆一鼓作气,连夜翻越野牛岭得了!”后面有人大声喊叫。
“废话。真是羊群里钻出来个兔子,就你小就你能?带队的社队领导都是傻蛋,没有你考虑得周到?”立刻便听到反驳的声音,“野牛岭在整个路段中最险最陡,这黑灯瞎火的啥都看不清楚,雪湿地面路又滑得厉害。你是想落个竖着出门横着回家的结局啊?”
“领导让歇息咱就歇息吧。真要连夜翻山,弄不好闹个车毁人亡的事故,那可就柿子树上结葫芦,——事(柿)大了!”
“对对,小心没大差。还是安安生生的歇息一夜,明天一早翻越野牛岭吧!”
不少人跟着附和说道。
周月红当然在心里赞同后一种意见,她和德贵老汉、小葱、甜甜合力取下存放车上的藁蒹被褥,借着马灯光亮走向近旁的一座崖洞;此刻前前后后的灯影里,人们也都乱纷纷抱着铺盖离开车队,就近结合走向避风的崖壁山洞。
“说不准倒能和他碰在一起,刚才不就前后车了嘛。不不,还是尽量不要和他碰在一起了,免得难堪!”周月红望着对面五六个手提马灯、朝向这边崖洞走来的幢幢人影,心里暗自嘀咕着。
几个人影走到崖洞门口,放下马灯围坐下来开吃分发到手的干粮;周月红借着微弱的马灯光亮一一辨认,有张石匠、老咕嘎,也有莲花落和梁巧巧,但却没有看到他,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口气,自己也不知道是庆幸还是失落……
吃完干粮,歇够了气,人们便七嘴八舌,定要莲花落来上一曲;莲花落推辞不过,只得起身站在石上边扭边唱道:
王家庄有一个王员外啊,
他有三个好姑娘:
大女叫那一个人人爱啊,
老二叫那一个十里香;
都说那小三长得好,
一天不见你都想得慌。
呀儿哟,呀儿哟,咿个呀儿哟。
三个姑娘都长大啊,
她爹给她找对象。
老大信(寻)了一个秃子头啊,
老二信(寻)了一个光蛋光;
都说那小三信(寻)得好,
转圈没毛当间光。
呀儿哟,呀儿哟,咿个呀儿哟。
都给老头来拜寿啊,
院里照得那都明晃晃,
街坊邻居想着是失了火,
救火的人都闹嚷嚷。
呀儿哟,呀儿哟,咿个呀儿哟。
……
众人听得拍手大笑,就连满腹心事的周月红也忍俊不禁,和小葱、甜甜一道叽叽咯咯的笑了出声。……
夜半时分,当所有的人全都进入梦乡时候,风力逐渐减弱,气温依旧极低,原本稀薄飘落的雪片突然变为汹汹暴雪,袭击了整个伏牛山地;那雪既来得急又下得密,似千蝶竞飞如万花翔集,不到半个小时地上便足足积有尺余来厚了。
大雪刚刚袭来,原本歇在一座崖洞里的梁明理、孙子正和张玉山就醒了;三人络绎走出崖洞,走到一块巨石后面,面色忧急的望着夜幕中积雪下显得莽莽苍苍的野牛岭。
“这阵要是把大家唤醒上路,没准还来得及翻越过去。”张玉山抹开袄袖借着雪光看表说道,“两点四十分,距离天明还有五六个小时呢!”
梁明理的口气不容置疑:“不行。大家赶了一天山路,已经十分疲累了;野牛岭两三里地的陡坡,又湿又滑又险。肯定爬不上去的!”
“天黑坡陡,雪又坐得这么厚,万一出个翻车坠崖事故,可就得不偿失了!”孙子正探脚踩了踩路上的积雪,接口说道。
“要是没有下午滚石挡道的事,说不定这阵早在野牛岭南坡歇息了;——翻过野牛岭后尽是一马平川,那时下再大的雪也不用为难了!”张玉山想了想,不无遗憾的说。
“天有不测风云。谁知道计划得好好的事,前面会出现什么样的变故哩!”孙子正叹气说道。
梁明理也忧心忡忡的说:“我昨晚找保管员落实了下,剩下的干粮就是再省也不够吃半顿了;如果暴雪封路三天五天,我们这样困守下去,只怕……”
“我们带的干粮本就是可着头还不够做帽子的量,原想出山后找人烟稠密的村庄打个秋风,不料遇上了这场恼人的暴雪。”孙子正说,“这才是屋漏偏逢连阴雨、船破又遭顶头风啊!”
张玉山从怀中摸出地图,就着雪光翻看了看,道:“野牛岭距离陶岔工地还有一百五十里路,距离最近的柳树根村也有二十多里。像这样的大雪天气,不管是派人赶回陶岔工地还是去往柳树根村求援,没有两天三天根本打不了个来回……”
“那也总比守在这里挨饿受冻强些。”梁明理插话说道,“天明就立刻派人出山求救!”
“天明就立刻派人出山求救!”张玉山和孙子正同声说道。
主意已定,三人不再说话,只张玉山在前,梁明理和孙子正在后,侧身绕过沿路停放的众多拉车向前走去。途中张玉山时不时的打开手中电筒,仔细巡看情况。
大约走了百余来步,一道崖壁下面正有人捡了干枯树枝在烤火取暖;火苗为风所掠,于呼呼的笑声中跳跳跃跃闪闪烁烁,映得围坐的人个个脸膛通红。有人嬉笑说道:“这回可真应了那句歇后语了!”
“哪句歇后语?”
“廖天地里烤火,——一面热呗!”
余人哄堂大笑起来,纷纷称是。
张玉山打开电筒,孙子正仔细看时,原来却是四赖子、驴娃、高二寸一伙,立刻呵斥说道:“四赖子,要烤火去到山洞里面的避风地方,在这里被风吹散火苗,引发山火那可是要砍头掉脑袋的!”
“得令!”这次四赖子倒没嬉笑辩驳,只答应一声,立刻便和驴娃、高二寸把燃着火苗的树枝归拢进了山洞。
“二大爷!”
“二大叔!”
“咱老哥俩……”
洞里传出阵阵哗笑声,却是驴娃、高二寸在和四赖子逗笑取乐。
孙子正听在耳中,然而没有说话,只和张玉山、梁明理继续沿着山路向前走去……
黎明来临,山间一片静寂,连声鸟啼也听不到,唯有雪花仍在窸窸窣窣的飘落着;偶尔不知近处还是远处传来“嘎——”的声响,那定是被积雪覆压的枯枝因为不能过分承载重量而断裂落地了。
沿路的少数山洞里传出咳痰声和说话声,听来如在瓮中似的带着浓重回音,这是部分因为一半寒冷一半饥饿而先醒过来的人。这些先醒过来的人袖着双手,缩着脖颈,抖抖索索的把脑袋探出洞外,立刻乱纷纷的叫嚷起来:
“呀,全是雪,车上的黄稗草都快被洇湿了!”
“放心,那只是雪积在上面罢了。等天一晴,拍打拍打,保证照样干嘣嘣的!”
先醒的人吵醒了后醒的人,后醒的人探头朝外张望,眼见大雪封路,远山近岗全都变成了白皑皑的风景写意画;望得久了,眼睛倒被刺痛得直往外淌水。大家明白一时半刻赶不了路了,倒也安安心心的坐回崖洞里面,继续生火取暖打牌闲话;不过因为干粮断绝,腹中空空,因而尽管坐在那里浑身发热,却都个个饥肠辘辘,无精打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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