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3
“咱们争取年前把事办了吧!”王九安望着周月红,重复说道。
周月红终于彻底的爆发了,她冲着王九安歇斯底里的大声吼道:“办什么啊办,你以为亲事就像你家买个猪娃羊娃鸡娃鸭娃那样随意,想退就退,想办就办啊?你把我周月红当成了个泥巴人,想捏方的就捏成方的,想捏圆的就捏成圆的啊?”
“咱俩是走过明路的啊,我家请过媒人,送过彩礼,而且你大也是答应过的。这还不成吗?”王九安辩解说道。
“你家不是退亲了嘛!”周月红想想自觉有些过火,抬手理理鬓边头发,恢复平静状态后冷冷的说。
王九安再次辩解说道:“可我爹和我现在不是后悔了嘛!”
“我问你,世界上有卖后悔药的吗?”周月红道。
王九安老实回答:“没有!”
“既然没有,那就不成!”周月红斩钉截铁的说。
王九安不依不饶的问:“为啥不成?”
“不成就是不成!”周月红强调说道。
“看来你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了。”王九安终于露出了无赖嘴脸,阴笑说道,“我爹说了,反正你在工地上干活我也在工地上干活,让我天天找你天天烦你,还让我告诉所有的人咱俩是走过明路的,年前就要办事的……”
“你……”周月红万没想到王九安和他的“十二能”爹竟会如此卑鄙,顿时气得呼呼喘气,说不出话来;转头看时,忽然发现梁栋顺着一条山道迤逦走来,灵机一动说道,“我告诉你,我已和山下那人好上了。你敢胡来,当心他揍你!”
周月红说完,趁着王九安伸头打量梁栋的时机,快步朝向半山腰间的梁栋跑去。
“梁栋,梁栋!”周月红边跑边喊。
梁栋正在埋头走路,忽然听见有人喊叫自己,抬头看时,原来是周月红沿着山道快步跑了来。
自打从伏牛山中拉运黄稗草回来,梁栋和周月红几乎再未正面接触过:尽管河东村和河西村百多名民工同在一个食堂搭伙吃饭,然而打饭时候总是男人排作一队女人排作一队,吃饭时候又总是男人围作一堆女人围作一堆;其他上工下工时候也是各往各回,极少交接,更因前段心知肚明的缘由,两人俱都刻意的回避着对方,即便偶尔相互一瞥,也必匆匆移开目光。所以此时对于周月红的表现,梁栋感到相当意外。
周月红顺着山道径直奔到梁栋面前,梁栋望着周月红的脸,诧异问道:“周月红,你有什么事情?”
“你看你,头发弄得这么乱也不知道梳梳,还有肩上在哪里蹭了这么多的草灰?”周月红望着梁栋方正的国字脸,脸上现出从未有过的柔情,大声说道,说完伸手便拍梁栋的肩膀。
“别,别……”梁栋急忙闪身躲开。
周月红伸脖看了看梁栋的肩,大声说道:“你棉袄上的三尖口子是谁缝的,瞧这针脚竟然也拿得出手;来来来,拆了我给你重新缝上!”
“不用,不用……”梁栋赶紧连声说道。
周月红回头望去,发现王九安闪身避于一座巨石后面,伸出脑袋眨巴眼睛正在朝向这里偷看,便又大声说道:“咱们的事情是定过了的,你害羞个啥?”
“什么事情定过了?”梁栋没有看见王九安,更不知道周月红和王九安此前的过节,因此越来越觉疑惑。
梁栋话音未落,周月红已早大步走了开去,走出三五步后回头说道:“记住,明晚下工时候去往汤山后面的小河沟里等我!”
梁栋望着周月红的背影,简直如堕五里雾中,满脸诧异、不解和迷茫表情。
不知为什么,想到梁栋稀里糊涂、呆头呆脑的模样,周月红突然觉得非常开心,是自打退亲事件发生以来从未有过的开心;她拍手弯腰,非常响亮的脆笑起来,笑完复又蹦蹦跳跳的向前跑去,边跑边唱:
九九那个艳阳天来哟,
十八岁的哥哥呀坐在河边。
东风呀吹得那个风车儿转哪,
蚕豆花儿香啊麦苗儿鲜。
风车呀风车那个依呀呀地唱哪,
小哥哥为什么呀不开言。
……
梁栋呆站原地,大惑不解的注视着蜿蜒山道间周月红愈去愈远的背影,眼前浮现出了他和她几次打交道时的情景;在他的印象里,周月红从来都是心事重重、悒悒不乐甚至有些桀骜不驯、霸道横蛮的模样,可是今天怎会忽然表现出如此可亲可爱的小儿女情状呢?这一会白脸一会红脸神一出鬼一道的,葫芦里到底买的什么药呢?
站了大约两三分钟,梁栋始终未能弄清楚周月红忽冷忽热的原因,索性不再多想,只管顺着山道继续朝南走去。
因为周月红的缘故,梁栋的心情也竟一时大好起来,不但脚步轻快了许多,而且还快活的低声哼唱着:
九九那个艳阳天来哟,
十八岁的哥哥呀想把军来参。
风车呀跟着那个东风转,
哥哥惦记着呀小英莲。
风向呀不定那个车难转哪,
决心没有下呀怎么开言。
……
下了禹山,走出大约半里来地,登上一座数丈多高的土丘,梁栋望到禹山杏山两山夹峙地带,一处狭长平坦的坡沟凹地,错落密匝的罗列着众多民房;民房的北侧,数十座“干打垒”窝棚各依地势相对排列;窝棚最南端的空地上,一座破旧的院落内,又矗立着五七座简易的红砖瓦房;院落东西两侧,又有数排零散分布的“干打垒”窝棚。梁栋心想:那里应该就是县指挥部所在地了!
其时天将半午,在梁栋的身前身后又络绎走动着三五成群、五七成簇的男女民工,有的打打闹闹,有的推推搡搡,也有的嘻嘻哈哈,有的唱唱跳跳;梁栋知道他们都是利用周日歇工机会跑来这里开开眼界,看看新鲜的。他跳下土丘,径自朝着县指挥部的方向走去。
沿路两旁到处都是人潮涌动,到处都是喧天聒耳,到处都是热火朝天,到处都是人欢马叫,几乎没有片刻清静和安宁的时候。
在一个破旧的墙角处,梁栋看到两个膀大腰圆的青年各自袒露右臂,分将半褪的棉袄扎进腰间,正在目眦欲裂的扳着手腕比赛力气;而在另外一个破旧的墙角处,又有两个血气方刚的青年各自剥脱上衣,光赤脊背,正在抵头抱臂你来我往的进行着摔跤角斗。青年们的身后围满了看热闹的人群,大家或鼓掌喝彩,或跺脚叫好,全都忙得不亦乐乎。
“伟大领袖……教导我们说,要文斗不要武斗!”走至一处较为宽阔的空场,梁栋看到一名身穿草绿色军装的女青年正在振臂高呼;女青年的旁边并排站着两名男青年,分别皱眉凝目,满脸跃跃欲试表情,似在等着口令开始某种比赛一般。
果然,女青年在右手猛力向下一劈的同时,口中喊道“预备——开始”,两名男青年立即开动嘴唇,大声诵道:
“我们的□□和□□所领导的八路军、新四军,是革命的队伍。我们这个队伍完全是为着解放人民的,是彻底的为人民的利益工作的。张思德同志就是我们这个队伍中的一个同志……”
原来这里正在进行着的是一场背诵……“老三篇”的比赛活动。
梁栋感到有趣,便停脚住步,耐心观看等待着比赛的结果。
两名男青年滔滔不绝一气呵成,几乎在同一时间将《为人民服务》《纪念白求恩》和《愚公移山》三篇文章背诵完毕;比赛结果不分伯仲,于是便有人大声喊道:“倒着背,倒着背!”
“呢平不挖么什有,山座两这挖道一们我和来起齐一众大民人国全……”两名男青年果然将“老三篇”的原文倒着背诵起来。
围观群众再次大声喊道:“不是这样倒背,不是这样倒背!”
原来大家的意思是让两名男青年头朝下脚朝上的倒立墙角,然后再背诵“老三篇”。两名男青年立即按照大家的意思倒立墙角,重新起背:“我们的□□和□□所领导的八路军、新四军,是革命的队伍……”
梁栋望着这一热闹场景微笑一笑,继续向前走去。
“站住,站住!”
走进一条偏僻胡同时候,突然一个瘦削身影超越梁栋,快步向前奔窜而去,很快便消失在了胡同南端的尽头处。
梁栋转头望去,看到胡同北端的尽头处,五六个身穿旧军装、臂戴红袖箍的年轻人一面大喊大叫,一面紧紧追赶上来。
“兄弟,救我一救!”瘦削身影在从梁栋身旁掠过时候,急促说道,是那种非常标准的普通话。
一道电光在梁栋脑海疾速闪过,他想都未想便折转方向,朝向横穿胡同的小道跑去,且故意把脚步声弄得啪啪极响。
五六个年轻人跟着快步追了过来。
梁栋看到自己这招“移花接木”计策生效,便在跑约五百来米后装出筋疲力竭模样,慢慢的减缓了步速……
十多分钟后,梁栋双手抱头,蹲在了一间瓦房的墙角处;在梁栋背后的墙上,醒目的书写着“打击投机倒把,维护市场秩序”一行红色大字。五六个年轻人在梁栋的衣袋内、裤腰间捏来摸去,什么也没搜到。
一个小胡子手拎皮带在梁栋眼前一晃一晃,厉声喝问道:“干什么的?”
“工地上的民工!”梁栋望着小胡子臂上戴的“市场纠察”袖箍,低声回答。
“既然没有偷买偷卖,扰乱市场秩序,那你跑个什么?”
“有个人影从我身边跑了过去,又听你们大喊站住站住,我以为是在抓贼,就赶紧帮你们追呀!”
“那你追到了吗?”
“没有!”
“岂止没有追到,你还带偏方向,让我们把你当成投机倒把分子给抓了!”
“我想问问,那个人到底犯了什么错?”
“他在黑市上偷买干烟叶,严重扰乱了社会主义市场秩序;我们好不容易瞄上他,结果却被你给放跑了!”
“对不起,我有错;对不起,我有错!”
“去去,蹲到墙角里把‘老三篇’连背三遍!”
……
半小时后,连背三遍“老三篇”的梁栋被宣告无罪释放,再次晃悠在了刚才走过的胡同里;想到举手之间便救了一个人,他抬头望着明亮耀眼的日光,心里美滋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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