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30
由邵碧青主持的首播节目以失败告终,两三分钟后喇叭里重新播放起了歌曲:
花篮里花儿香,
听我来唱一唱,
唱一呀唱:
来到了南泥湾,
南泥湾好地方。
……
歌声中,周月红继续掌钎,梁栋继续抡锤;“当”的一响,锤钎激烈撞击,钎尖浅浅吃进巨石的斜纹里面。
现在不但周月红和梁栋,就是其他所有的人,在经过一场开怀大笑后,也都把刚才那场活鬼闹剧抛到九霄云外,开始重新忙碌起来了。工地上到处是叮叮当当的脆音,到处是阵阵腾起的烟尘。
梁栋和周月红一个抡锤一个掌钎,各司其职,忙忙碌碌中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当然也因之前的磕碰恩怨,两人一时之间也找不出合适的话题来谈。合作就在叮叮当当、咔咔嚓嚓的声音中不尴不尬的延续着。
不知过了多久,周月红忽然想起刚才喇叭里的意外插曲,忍俊不禁“吞”的一笑,随即便又赶紧止住,摆出严肃面孔,双手将钎扶得端端正正。
梁栋没有说话,也不过问周月红笑因,只管抡圆胳臂一锤紧接一锤猛砸着钢钎顶盖;每锤下去,钎尖便往石缝里吃进去半寸多深。
旁边,梁巧巧利用喘息间隙,拄锤问道:“叔,你知道我哥给我起的外号叫什么吗?”
“叫什么?”莲花落明知故问。
梁巧巧嘎嘎脆笑着回答:“花喜鹊,破收音机呗!”
“这外号好,这外号好!”莲花落哈哈大笑说道。
“今天我要不好好的说上两句,”梁巧巧睐着眼睛道,“就对不起这花喜鹊和破收音机的名号了!”
莲花落道:“那你就好好的说呗!”
梁巧巧尚未开口,先就自己嘎嘎大笑得喘不过气来;旁边的人见状,纷纷停手问道:“巧巧,找到好婆家了,喝住笑婆婆尿了,还是捡回金元宝了,咋高兴成这样?”
梁巧巧好不容易止住了笑,开始绘声绘色的讲述起来:
“说,从前有个小媳妇,说话办事粗枝大叶,毛手毛脚。这天,小媳妇要回娘家,回娘家当然得把娃儿抱上啊,于是小媳妇就抱着娃儿上了路。走到一片南瓜地旁边,被南瓜藤绊跌一跤,娃儿摔出老远;小媳妇慌忙爬起,抱起娃儿继续赶路。回到娘家,小媳妇往怀里一看,抱的竟是一个南瓜:妈呀,难道刚才南瓜地旁跌跤,错把南瓜当成娃儿抱了起来?赶紧原路返回,赶到南瓜地里一看,地里躺着的竟是一个枕头:妈呀,难道早上出门时候,错把枕头当成娃儿抱了起来?赶紧赶回家里一看,得,娃儿正躺在床上饿得哇哇大哭哩……”
“哈哈,哈哈哈……”旁边的人哄堂大笑起来。
梁巧巧得意得挤眉弄眼,炫耀似的朝向梁栋那边瞄去。
梁栋似乎完全没有注意这边,只是一锤紧接一锤用力的砸着钢钎;梁巧巧发现自己的表演并未收到期待中的效果,也便不再多话,开始抡锤猛砸起来。
“梁栋,其实那夜……完全是我的错,我不该不分青红皂白就用荆条抽你!”不知过了多久,周月红忽然开口说道;她在说话时候低头盯着手中的钢钎,眼睛看也不看梁栋。
梁栋在抡锤砸下的间隙,同样语调淡定的说:“那事我早忘了。再说你后来不还帮助过我们吗?要不是你,只怕巧巧……”
“那咱们,这算……扯平了吧!”周月红道。
“扯平了!”梁栋回答一声,再次抡锤砸下。
话题聊到这里,似乎陷入死胡同,再也无法正常进行下去了;于是两人都不说话,再次各司其职,各务其事;叮叮当当,叮叮当当,铁锤砸在钢钎顶盖上的声音似乎变得单调起来枯燥起来,也似乎变得陌生起来遥远起来。
喇叭里的歌声仍在继续响着:
好地方来好风光,
好地方来好风光,
到处是庄稼遍地是牛羊,
到处是庄稼遍地是牛羊。
……
“绿豆汤来喽!”又不知过了多久,耳中忽然传来一声吆喝;周月红和梁栋同时转头望去,原来是老咕嘎和胖婶分别肩挑桶担,桶担里盛着热气腾腾的绿豆汤和一摞一摞码得老高的粗瓷大碗,顺着人缝吱悠吱悠的走了过来。
“老咕嘎,今天的绿豆汤里还有泥汁子吗?”四赖子带着驴娃、高二寸跑上前去,老远就大声问道。
胖婶抢先回答:“没有没有。你们都没注意到,食堂里这几天都没用工地蓄水池的黄水了吗?”
老咕嘎将桶担放好在地,一面拿搭在脖间的毛巾擦汗,一面讨好般的嘿嘿笑道:“顺食堂往正南方向走上四五里地,翻过三座山头,山沟里有条小溪,虽然不宽,可溪里的水清着呢!”
“为了让大家吃口净水,”胖婶也把桶担搁放在地,开口说道,“老咕嘎每天都要跑十来趟哩!”
老咕嘎嘿嘿笑着:“该当的,该当的。喝碗绿豆汤,心里不发慌;来,败败火,大家伙儿败败火!”
说完便低头拿碗,准备给大家伙儿盛绿豆汤。
“老咕嘎,看来是该表扬表扬你了!”四赖子说着突然窜出,趁老咕嘎一弯腰的工夫将其头上的毡帽抢在手里,然后转头跳开数步。
驴娃、高二寸和周围的民工们立刻哈哈大笑起来,——原来老咕嘎失去帽子遮覆,疤瘌皮癣,还有那肮脏的带着暗褐色斑秃的头皮,便完□□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了。
正所谓“秃不叫说秃,瞎不叫说瞎”;老咕嘎一年四季,就连三伏炎夏也帽不离头,只为掩盖这一难言的苦愁;此刻突被四赖子恶作剧抢去毡帽,登时又羞又惭,急忙左手捂头右手伸长去抢毡帽。
四赖子好不容易寻了个乐子,哪肯轻易就将毡帽交出,待老咕嘎跑至面前两步时候,忽然将帽抛出,毡帽大鸟般的飞过众人头顶,落在驴娃手里;老咕嘎转头跑向驴娃,驴娃又如法炮制,将帽抛向了高二寸……
“哈哈,哈哈……”众人望着老咕嘎跑来跑去的狼狈相,笑得越发厉害了。
“三位革命小将,别开玩笑;三位革命小将,别开玩笑……”老咕嘎追着毡帽来回的奔跑,话语里满含着乞求。
四赖子、驴娃和高二寸只做没有听见老咕嘎的话,依旧嘻嘻哈哈的笑着,毡帽依旧在众人头顶上大鸟般的飞来飞去着。
“唉,这些年轻人;唉,这些年轻人……”胖婶连连叹气,无可奈何的喃喃自语道。
往年的南泥湾,
处处是荒山,
没呀人烟;
如今的南泥湾,
与往年不一般,
不呀一般。
……
歌曲声中,梁栋放下铁锤,大踏步走到众人中间,待毡帽再次飞起时,一个窜跃便抓在手里,然后返身递向老咕嘎。
老咕嘎接过毡帽戴在头上,也不敢多话,就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似的取碗操勺,给大家挨个盛茶端递。
“四赖子,四赖子!”四赖子刚要对准梁栋开火,却被驴娃和高二寸扯住胳臂,拉到了一堵崖壁的后面。
四赖子问:“怎么了?”
“脸,你的脸露出来了!”驴娃和高二寸捂嘴窃笑着答。
四赖子大惑不解的咕哝一句“我的脸”,伸手往屁股后面一摸,登时满脸涨红,自嘲般的嘎嘎大笑起来:“怪不得刚才跳起身抢老咕嘎帽子的时候,听得□□里咔嚓一响,紧接着屁股沟子里一凉……”
“幸亏大家伙儿都在看帽子,没人注意你的□□!”驴娃说道。
高二寸接着说道:“要不然你今儿个可就丢人丢大发了,老咕嘎不过露的是秃头,你露的可是大脸哩!”
四赖子眼珠一转,忽从怀里摸出一张破报纸,胡乱团了两团,解开裤腰将报纸垫在屁股后面,然后扎好裤带大摇大摆的走了几圈,问:“现在还能看到我的脸吗?”
“看不到了!”驴娃和高二寸摇头回答。
四赖子举手“啪”的打了个榧子,洋洋得意的说:“这点小事要是能难倒我,那我四赖子这么多年的草料也算是白吃了!”
接着四赖子、驴娃、高二寸走出崖壁,满脸做了坏事没被发现的兴奋表情,先望望梁栋后望望老咕嘎,也不喝绿豆汤了,只管扯声呼哨,马蹄踏踏的朝向各自的工位跑去。
梁栋盯视四赖子、驴娃和高二寸背影许久,方走回到周月红面前,周月红双手扶钎,钎尖对准一块巨石的斜缝;梁栋一言不发,抡起铁锤便狠狠的砸了下去。
两三分钟后,老咕嘎手端两碗绿豆汤走了过来,低声说道:“兄弟,妹子,喝口茶润润嗓子败败火吧!”
周月红道声“不渴”,没有起身;梁栋则起身接碗,咕吱咕吱一饮而尽。
“兄弟,刚才的事儿……谢谢你了!”老咕嘎望着梁栋,期期艾艾的说。
梁栋喝完绿豆汤,将碗递向老咕嘎;一边擦着嘴角一边闷声答道:“不用客气,老咕嘎大叔!”
老咕嘎接碗走后,梁栋重新捡起铁锤拼尽力气狠狠砸下;钢钎在石面上一顿,钎尖吃进石缝少许,同时也把周月红的手臂震得生疼。
“梁栋,我想请你帮我个忙!”周月红忽然低声说道,不过并未抬头。
梁栋高高抡锤,在锤脑砸向钢钎顶盖的间隙平静问道:“帮什么忙?”
周月红咬牙说道:“我想请你到王村公社的工段上去,把那个叫王九安的狠揍一顿!”
“为啥?”梁栋并未停下手中铁锤,锤脑再次重重的砸在了钢钎顶盖上。
周月红脸上现出难为情的表情:“别问原因,我只问你帮不帮忙?”
“没来由的事情我不干!”梁栋简捷明快的拒绝了。
周月红以手扶钎不再说话,梁栋只管抡锤砸钎,每次都是拼尽了力气;三锤下去,一块石头便裂开成了四五瓣,而周月红双手的虎口也被震得又麻又疼承受不住了。周月红把钎往地上一顺,喝道:“梁栋你很有力气是不?”
“你吃不了这种苦?”梁栋的语调依旧非常平静。
“我来抡锤!”周月红不由分说便从梁栋手里夺过了铁锤。
梁栋并不多言,弯腰蹲身以手扶钎,静待周月红抡锤砸下;周月红一抿头发,然后高高抡起铁锤,照准钢钎顶盖砸下。
只一锤,周月红便将铁锤砸在了梁栋的手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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