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54
随着春天的到来和气温的升高,县指挥部决定将午饭后到上工前的时间延长至一个半小时;在这段难得的清闲时间里,男民工们多是下棋聊天,甚或找块干净背阴的石板躺下呼呼大睡,女民工们则或纳鞋底或打毛衣,也有很多的大姑娘小媳妇结伙搭伴,去往附近的林间坡地寻挖野菜,带回食堂改善伙食。
周月红、小葱和甜甜、梁巧巧自然也不例外。
这天吃完午饭,四人不辞辛苦跑远三里来地,攀上杏山西南角的一座无名山头,山上层岩叠石,野桑树、野椿树、野棠棣树、野核桃树、野山枣树纷纷绽芽吐绿,既密密麻麻,又郁郁葱葱,树根和皴裂的石缝罅隙间便长着手指长筷子长的野葱、野蒜和野韭菜。周月红坐在一块光挞挞的大石头上纳鞋底,小葱和甜甜、梁巧巧则在四周东奔西跑,寻挖着各种野菜。
“哇,好大一丛野韭菜!”
“我这里野葱野蒜更多!”
“要是带了篮子来多好!”
……
梁巧巧小心翼翼的从石缝间隙拔出一棵野蒜,剥去外面的层皮,洗也未洗就放进嘴里大嚼起来,结果竟被辣得吸吸溜溜,眼泪和鼻涕一齐淌下。
“哈哈,葱辣鼻子蒜辣心!”小葱拍手唱道;甜甜跟着附和唱道:“嘻嘻,韭菜辣住你的脊梁根!”
三人每人寻挖到一小把野葱野蒜野韭菜后,便又叽叽喳喳、蹦蹦跳跳的跑回到了周月红身边。
周月红正在心无旁骛的纳着鞋底,但见她把串了细麻绳的大针伸在鬓边,用头发逼了逼针尖,然后把针尖对准鞋底背面咬着牙齿扎了进去;待针尖从正面露出后,又右手两指捏住针尖,咬牙用力,使劲把针拔出;再然后右手握针扬起老高,在手背上狠劲缠了几缠,直到把细麻绳拉直绷紧,这才继续下一轮逼针、扎针、拔针的程序……
梁巧巧望着周月红手中的针线嘻嘻笑道:“我们村里的一个老奶奶说,过了冬至,一天长一绳子;指的就是冬至过后,白天变得长了,每天都能比前一天多纳一绳子的鞋底哩!”
甜甜牙齿咬着右手的小拇指没有说话,小葱则双眼端量周月红手中的鞋底许久,又伸出手指比量比量,忽然像发现新大陆似的惊讶叫道:“月红姐,这是男人的鞋底,肯定是男人的鞋底。你自己的脚哪有这样大呀!”
“既是男人的鞋底,那让我们猜猜到底是哪个男人这么有福气,能穿上咱们月红姐做的鞋子啊?”甜甜立时反应过来,盯着周月红的脸坏笑说道。
小葱望着甜甜:“四赖子、驴娃、高二寸?”
“不对!”甜甜摇了摇头,拖长音调说道。
小葱皱眉再猜:“老咕嘎、莲花落、德贵大叔?”
“不对!”甜甜摇了摇头,拖长音调说道。
两人把河东河西两村男性民工的名字几乎说了个遍,却就是不往该猜的人身上引,直把梁巧巧逗得站在一旁捂着嘴咯咯的笑。
“去去去,闲得没事干了再挖野菜去吧。”周月红满脸通红的呵斥说道,“只管站在这里瞎说八道什么,聒噪得让人心烦!”
“心烦?”小葱冲甜甜睐了睐眼睛问。
周月红头也不抬的答:“心烦!”
“你心烦怪我们呀?”小葱和甜甜嘎嘎大笑起来,说。
周月红气得低着头没有接话,小葱冲甜甜使个眼色,道:“不管她,我们继续猜!”
“不用猜不用猜,”梁巧巧忽然笑着跳着跑到周月红对面,大声喊道,“我知道我知道!”
周月红生怕梁巧巧没心没肺的随口说出那个名字,急忙双眼一瞪,喝道:“巧巧,你胡乱咋呼个啥呀,当心我用针线把你的嘴巴缝住!”
“月红姐,要想我不咋呼,你得给我笑一笑!”梁巧巧背手引颈,把嘴巴探到周月红的脸前说道。
小葱和甜甜立刻分站两边,把手搭到梁巧巧的肩上喊道:“对,笑一笑,笑一笑!”
周月红被逗不过,转身扭头“噗”的笑了。
小葱和甜甜、梁巧巧又立刻绕着周月红又蹦又跳,拍手欢唱:“红姐红姐你别笑,你的那人俺知道。(他家里)三间瓦房面朝南,门前有个大碾盘。——红姐,我们说的对不对呀?”
几个人正在唱唱笑笑的嬉闹间,忽然发现山脚下有人背上背着竹篓、手里拿着小镢似在寻寻觅觅挖掘着什么;仔细看时,原来是岁向前。小葱和甜甜、梁巧巧便又立刻跑去叽叽喳喳的问:“岁伯伯,你在干什么呀?”
“我在采药!”岁向前答。
“采药?”
“对呀,咱们卫生所没有经费,很多中药都要自己采来炮制,有一些药械甚至还要自己动手制作哩!”
“哦,可你明明拿着小镢在挖呀!”
“那是在捉蜈蚣!”
小葱和甜甜、梁巧巧瞪大眼睛,齐声惊呼:“捉蜈蚣?怎么捉呀?”
“你们看吧!”岁向前说着伸脖在山石的罅隙中寻找,在一块大石头下寻见一道又窄又长的地缝,挥镢挖开地缝,果然一条黑黑长长的蜈蚣从缝中钻出,百多条腿一齐蹬动准备逃跑,却早被岁向前用竹镊子夹起,丢进了竹篓里面。
“哇,岁伯伯你真了不起!”小葱和甜甜、梁巧巧齐声喝彩。
岁向前继续说道:“蜈蚣在中医中有通络止痛、解毒散结的功效,过去生药铺子里每两条可卖到一分钱哩。你们别看我刚才捉的蜈蚣不过指头长短,那大的可有半尺多长呢!”
“哇!”小葱和甜甜、梁巧巧齐声发出惊叹。
岁向前又道:“来,你们帮我寻找地缝,对,就是这样的地缝;找到了就叫我,让我来挖。众人拾柴火焰高,团结起来力量大,今天晌午咱们非捉他一百条蜈蚣不可!”
“好!”小葱和甜甜、梁巧巧答应一声,立刻分头在石缝罅隙里寻觅起来。
就在小葱、甜甜、梁巧巧跑向岁向前时候,周月红趁着难得的片刻清静,赶紧将针尖在头发上逼了逼,然后对准鞋底扎了进去;开春之后,县指挥部始终在强调各工段的土方进度并不断展开各种评比,自上而下都要求很严,她只能抓住这点可怜的空闲时间来完成纳鞋底的工作了。
刚刚纳了十多针,周月红便隐约听得背后传来窸窣微声;开初以为是小葱、甜甜和梁巧巧,可又一听,三人明明还在山下叽叽喳喳的说话呀;于是转头望去,看到一张男人的脸在一株野刺玫花丛后一闪,就不见了。
“王九安——”周月红面色一冷,低声喝道。
王九安畏畏缩缩的从野刺玫花丛后钻出,一步三挨的走到周月红跟前,嘿嘿笑道:“周月红,你倒很是眼尖啊!”
“我不但眼尖,心眼还坏着哩,你可当心着点!”周月红道。
“嘿嘿,嘿嘿……”王九安干笑着,下意识的伸手摸了摸头。
周月红上下打量王九安一番,冷笑说道:“还行,上次那云南白药的药效应该不错,没有给你留下疤痕吧?”
“没,没……”王九安尴尬的答。
“那就好。如果真的留下疤痕,只怕往后媳妇可就难找了;如果找不到媳妇,只怕你们老王家可就要断子绝孙了。”周月红连自己也想象不到竟能说出如此尖酸刻薄的话来,“这次鬼鬼祟祟跑来,是不是你那‘十二能’爹又给你出了什么好主意啊?”
“没有没有。我爹问我头上的伤哪来的,我说是你打的。”王九安连忙实话实说道,“我把你打我的经过说了。我爹琢磨半天,说看样子你是个巾帼英雄、女中豪杰哩!”
“知道就好!”周月红说完,转头继续纳着鞋底。
王九安踅踅磨磨的转到周月红面前,说道:“周月红,这次倒真是为着你家的事。我前几天回家特意跑了一趟你们村,不过没敢踏进你家的门。听你们村里人说,你爹这阵病重得厉害,已经好几天卧床不起了哩!”
周月红正要将针尖扎向鞋底背面,听到王九安的话双手骤然一抖,结果竟把针尖扎到了左手的大拇指上;眼看艳红的血隐隐浸出,积聚成滴,忙一言不发的把受伤的大拇指含进了嘴里。
“我看你也该回家去看看你爹了。你要是回家去看你爹的话,我愿意请假陪你再走一趟!”王九安望着周月红,小心翼翼的说。
周月红沉默片刻,忽然起身厉声说道:“一计不成,又生一计。说,这是不是你那‘十二能’爹又给你出的什么歪主意,想骗我上当?”
“我说的是真的,没有半句假话。”王九安赶紧说道,“我一片好心,你怎能当成驴肝肺呢?”
周月红冷笑一声,道:“王九安,即便你说的是真的,我也不能回家。我早跟我爹断绝关系了,他现在是生是死,已经和我无关了!”
“周月红,你……”王九安道。
周月红并不说话,忽然弯腰蹲身捡了一块石头在手;王九安见状,立刻双手抱头,朝向山下跑去。
“周月红,我反正是把信给你捎到了。”王九安一口气跑至山根下面,方回过头来大声喊道,“至于回家看你爹不回,那就是你的事了!”
王九安喊叫完毕,这才大摇大摆的顺路走去。
望着王九安的身影越走越远,最终消失在了莽莽苍苍的山石林丛之中,周月红忽然一屁股坐在石上,两行眼泪顺着脸颊无声的淌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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