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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风沙如瀑


刺耳的嗡鸣声停滞下来,顾箴先是看向了一旁的朱珠,见小丫头脸色苍白,忙问道:“朱珠,怎么样?”

        朱珠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报以一个笑容,“我没事,顾大哥。”

        “嗯,你休息一下,我去看看。”顾箴将朱珠放在一处树荫下,自己找到一处山坡,就看刚才休息过的地方此时烟尘四起,恍若沙暴一般卷动着,三人合抱粗细的树木拔地而起,于空中被撕裂,才抽条而出的嫩叶转瞬间被碾的粉碎,好像春天从来也不曾来过。

        一抹寒光跃起,顾箴眼中如彗星般的飞剑挟以剑罡肆意冲撞,剑气匹练,冲斗牛,往来不断穿插于沙暴中,每每掠过都以剑气将其劈出一个口子,却被更多的沙土树木填补。

        一时间竟僵持起来。

        顾箴看的入神,不多时,那沙土率先变式,沙土凝聚成一个手掌,试图拦截住飞剑,却一次次被飞剑罡气震散,周而复始,恍若耀目流星般的飞剑竟然慢慢有了颓势。

        那沙暴中间的人仿佛也看出了飞剑后继乏力,霎时间一只只沙土树木凝聚而成的手掌朝飞剑合拢而来。飞剑左冲右撞,卷动剑气一抹如横断山岳,携崩摧之势破开一道道阻碍,缭绕而上,围着沙暴漩涡盘桓几圈,试图找寻机会,却终究还是放弃了一般,激射而去,转瞬没了影子。

        飞剑一去,沙暴也没了威势,扬沙四散,棵棵崩碎的树木枝干从天而降,如雨落,如瀑布击石,绽起浪花似跳珠飞溅。

        “嘶,这是哪里来的后生?你识得吗?”几里外一处可以眺望整个战场的山崖边,一位麻衣老者皱着眉头,朝一旁的中年人问道。

        中年人点点头,又摇头,“见过,也不算见过。”

        “啧,这叫什么话,见过就是见过。”

        “那就当没见过。”

        “还不如刚才那句。走了走了,没戏看了。”麻衣老者走出去几步,又回过头,“我还有一事。”

        “那就先别说,让我想想。”

        “好。”

        烟尘散尽,顾箴尽力找寻刚才那三个影子,却一无所获。他长出一口气,刚才所见从来也只有在想象中才出现过,但想象是一回事,亲眼目睹又是一回事。

        顾箴仍看着眼前的场景,嘴角不自觉地绽起,恍然未觉。

        朱珠捏着衣角走过来,“顾大哥,那边是怎么了?”

        顾箴收起笑意,摇摇头,“不知道。”

        “是……修士吗?”朱珠好像有些顾虑,但还是说了出来。

        顾箴看向朱珠,“你怎么知道修士的?”

        “是我们村的张爷爷讲给我的。”

        “张爷爷……”顾箴没去过大桐村,但是听妹妹陈灵筠说过,是个有很多故事和很多稀奇古怪东西的人。

        比如小金、小白、小蓝、小红。

        他觉得有必要跟这个张爷爷接触一下了,毕竟想要接触到自己憧憬的这个世界,光靠常尚山可不行。听过常尚山介绍修士的基本情况后,顾箴觉得常尚山可能实力也就在尾闾左右。就是三关九窍中的第三窍,同时也是第一关,尾闾关。

        最多也就是黄庭、绛宫之流。

        虽然也想过常尚山可能是个隐居的名宿,但顾箴觉得这种事情的概率就跟被雷劈了的概率是差不多的。

        好吧,确实被雷劈过了,但顾箴还是不认为这个老头是什么厉害角色,还是要找别的方法。拜一个靠谱的师父。

        闲暇时,顾箴在与常尚山的闲聊中了解到,武夫收徒,一般来说都是广招门徒,随后从门徒中挑选出入室弟子,再系统的给予教学。

        而道家则是由师长在世间游历中,若是看中了哪个人,就留下一阵子,或是隐匿起来,或是扮成普通人,通过手段来观察那人平日里的行为举止,脾气秉性,根骨资质。更有的还会安排一些小测试,待其都达到了自己的要求,这才会现身,或是与其长辈商榷后直接带走回山门授法;或是给予信物,让其自行去找自己的门派、道场、洞府这些地方。这也算是另一场考验。

        儒家若想成为修士,简单也不简单,只看你有没有那一口气。

        孟轲有言:“吾善养吾浩然之气。”

        “其为气也,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于天地之间。”

        “其为气也,配义与道。”

        佛家则是更多的看重慧根。至于慧根为何物,顾箴还不知道,只知道若是慧根足够,即使大奸大恶之徒皈依佛门,也会被接纳,也就是其所谓的‘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顾箴曾就这句话问过常尚山,常尚山则说佛家这句话旨在是不得罪其他势力的前提下,若是有人追究,佛家中人当然也不会冒着犯众怒的情况下去度一个大奸大恶之徒。

        但也不免有过例外,至于是什么例外,顾箴没问,常尚山也没说。

        顾箴想着这个张爷爷怕不是常尚山曾经介绍过的道门中人,留在大桐村是因为他看中了谁?

        他看向朱珠,随后一拍脑门。

        想多了想多了。

        朱珠心有余悸,也有些担忧的问道:“顾大哥,那位婶婶他俩,还有一边的大叔是不是……”

        她一时找不到形容词,但顾箴也明白他的意思,就揉着她的头发,“没事,你看那里,是不是没有他们的身影,许是跑开了。”

        小姑娘费力地看了过去,确实没见到人,但离得老远,即使走到一边的小坡上,也还是看不真切。但发生这种变故,朱珠自然不会提出什么过去看一眼之类的话,就闷不做声地走下山坡,情绪有些低落。

        顾箴也没什么开解的话,也没提及回返过去看看,这么大的阵仗,他自认是没有什么想法回去看看热闹的。

        亦或者说,别让这事端波及到自己身上才好。

        一大一小两个人在山坡驻足了一会儿,顾箴轻轻道了声‘走了。’小姑娘就乖巧地跟在顾箴身后默默走着了。

        又行了半个多时辰,眼前便是顾箴印象中的大桐村,朱珠走到这里心情总算好了些,他蹦跳着走在前面,与顾箴介绍着沿路的人家或是哪棵矗立在一旁的大树。

        顾箴耐心听着,直到他听朱珠说道:“这就是张爷爷家,从他家转过去,就是我家了。”

        顾箴朝朱珠所说的那户人家看去,乍看去是个很平常的门户,墙皮也是用泥土糊就,与顾箴心中想的那种朱墙绿檐大相径庭。

        多看了几眼,顾箴想着或许之后可以试着来拜访一下,跟着朱珠转过墙角,眼前便是朱珠家了。

        朱珠跑了几步,到得家门前叩起了门,“爹,朱珠回来了。”

        声音大了些。

        顾箴跟上来,与朱珠站在门户前。不多时,院门拉开一扇,一位中年妇人探出头来,先是见着了顾箴,随后低头看去,“回来了啊。”她的声音有些低沉,顾箴听得微微皱眉,这不是见着女儿的正常反应啊?

        妇人说完话,抬头看向顾箴,对着朱珠示意道:“这位是?”

        朱珠仰着头,没注意到母亲的异样情绪,“这是先生家的……”小姑娘想了想,“是先生家的公子,往常先生有事时还给我们授过课的。这次也是顾大哥送我过来的。”

        因为平日都是朱珠父亲接送朱珠,因而妇人从来也没见过顾箴,这时听得女儿的话,就抬起头笑道:“原来是陈先生家的公子……”她随即注意到了二人的姓氏并不相同,却也没做过问,接着说道:“真是辛苦了。”

        顾箴拱手,“不妨事,夫人言重了。”

        “那……”她顿了顿话,“公子进来喝口水吧,我正准备备饭,晚上随便吃些,莫要嫌弃。”

        顾箴本就没打算留下来吃饭,于是答道:“不了,我歇息片刻就走。”

        妇人敞开门,朱珠先是钻了进去,还不忘问道:“母亲,父亲呢?”

        妇人看着女儿进去,还不忘请顾箴进来。她视线跟着朱珠看过去,“你父亲在屋里休息。张伯也刚到。”

        “张爷爷也在啊!我进去看看。”

        “哎……”

        中年妇人想要拦下,却张张嘴也没多说什么。顾箴估计朱珠的父亲可能是出了什么事,就想着这就走,不打扰了。转念想到朱珠所说的张爷爷也在,便像见见这个老人,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端倪。

        妇人没开口拦下女儿,又不好意思地看向顾箴,“公子请进来坐。”

        顾箴点点头,跟在妇人身后往屋内去,才进了主屋门,正要拉开帘子进屋,就听朱珠带着些哭腔地喊了一声‘爹,你怎么了?’

        顾箴有些好奇地跟进去,就看屋内床上躺着一个中年男子,朱珠正趴在床沿,眼中带着泪珠。反观男人,面容上沟壑纵横,一根根好似青筋般的血管蔓延在他脸上,从被子里露出的一只手臂上密密麻麻地布满着细小的红点,再深看些,那些红点又好像正在呼吸般收放蠕动,看上去怪异至极。

        “这……”顾箴被这情景弄得有些愣神,此时他听见身旁传来啜泣声,转过头去,妇人不知何时已然掩面而泣。

        顾箴看向一边,椅子上坐着一位老者,自然便是朱珠口中的张爷爷。

        这老者穿着一身粗布麻衣,头发有些散乱,手里来回盘弄着两颗饱满圆润的核桃,看色泽,显然是常年把玩之物。

        注意到顾箴的视线,正注视着中年男人的老者将头看过来,眉毛不禁挑了挑,他轻咳一声,“少年人,你是哪里来的?”

        声音好像嗓子里卡了痰一般。

        顾箴拱拱手,“常右村顾箴,见过老丈。”

        老者盘着核桃,“常右村的?你与陈疏成是什么关系?怎么这次是你来送朱丫头?”

        “正是家父。”

        “哦?”老者饶有兴趣地上下打量了顾箴几眼,呵呵笑道:“好啊,真是好。”

        顾箴不知道老者这两个‘好’是什么意思,却也没多问。妇人在一旁啜泣着,出声道:“张伯,你看我家男人这是怎么了?”

        老者又是呵呵一笑,“别急,让我好好端详一会儿。”

        屋子里只剩下老者手里两颗核桃发出的转动声,顾箴此时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就站在原地没出声。

        不多时,看着男人的老者止住了手里的动作,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张叠好的黄纸放在朱珠父亲额头,站起身道:“我得回去拿点东西。你们等等。在我回来之前,不要动这张纸。”

        他起身往屋外走,路过顾箴时问道:“陪我走走?”

        顾箴知道这是有话说,就随着老者出来。出了门,老人缓缓在前面走着,腰有些佝偻,他头前走着,也不回头看顾箴,语气好像在叙家常一般,“家里父亲还好?”

        “父亲母亲都还康健。张老认得我父亲?”

        “认得认得,你父亲送过朱丫头几次,见过几面,说过话。”

        转过街角,顾箴跟着老人跨过门槛,他抿下嘴,还是问道:“敢问张老,朱珠父亲这是?”

        老人弄好门闩,佝偻着的身子抬了抬,看着跟在自己身后的顾箴,“你不是有答案了?”

        “难道是……”

        “是。”老人打断了顾箴,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答案。

        顾箴有些不解,“我听县城江源寺的圆静大师说,若是成了五阴炽盛之人,需要受到诸多影响,造就业障,朱珠父亲是受了哪种影响?”

        张老清呵了一声,“你所说的可是色、受、想、行、识这五种影响?依佛家所言,五阴炽盛中的‘阴’字是遮盖的意思。打个比方,人在愤怒时往往会显得不够理智,冲动妄为,便是应了这‘受’字,这时便是蜃气趁虚而入的好机会,以此来遮盖你的理智,逐步侵蚀你的‘性’。哦,用佛家的话来说,那贪、嗔、痴的心,就着牢在这个五阴上头,像火碰着了干柴一样,烘烧起来,从而丧失神志,沦为五阴炽盛之人。”

        两人走进屋内,张老家的陈设很简单,一张床,床垫陈旧却很整洁;地上放着一个蒲团,看品相显然是常年有人盘坐其上;角落放着两个红木柜子,看着也有些年头了,柜上摆着蜡烛,旁边是个木凳,是将柜子当做桌子来用的。

        张老打开那个没有放置蜡烛的柜子,接着刚才的话说道:“至于朱贵……”

        朱珠父亲名叫朱贵,他说到这里顿了顿,“在我看来,是有人给他种了蜃气,再通过诱因爆发出来,虽然比不得蜃气自行入体来的快,但后果是一样的。便是成为徒命人。”

        顾箴通过张老的话已经可以确定这位老人便是道家的人,至于为何在此,顾箴也可以猜测出,那便是看中了村里的哪个孩子,想引到山门。

        朱珠的几率很大。

        他整理了一下思绪,问道:“张老是看中了朱珠?”

        正翻找东西的张老回过头看向顾箴,笑道:“是了,老道此行便是为朱珠而来。”

        “道长为何跟我说起这些?”

        张老道笑意更深,“不是你问起的吗?”

        顾箴有些看不明白这个老人,“我只是好奇,为何道长在此隐居多年,却与一个才相识不到一炷香的后辈坦露身份?”

        张老道终于从箱子里掏出一个葫芦,他用袖子清理着葫芦表面,答道:“只是因为我已然可以确定朱丫头的秉性、资质,不日便要与朱贵夫妇提出带其上山,所以跟你小子说了也无妨,更何况……”张老道又笑起来,“我见你妹妹也还不错,想着可以一并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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