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心疼
“就是不公平……”文筠嗫嚅着红了眼眶,哀怨地看向马大人。
“筠儿,不得无礼!”刘大人听见文筠的言语不悦地看向她,而后连忙挡在她身前朝马大人致歉。
“筠儿没有。”文筠一双清明的眼眸仍然倔强的盯着马大人,既然没人出头替文才兄说话那她来!
“父义子孝乃三纲五常,天经地义。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得拿圣人标榜,为人父对子女有所偏颇也是人之常情。为了使文才兄难堪,甚至还要拿谢安谢丞相说事,咄咄逼人。”文筠说罢转身恨恨地瞥了荀巨伯一眼,而后便收回目光,低垂眉眼,叹道:“家国天下,百姓民生岂是我们这些无足轻重的学子三言两语就能操控改变?荀子言,阻且长,行则将至,行而不辍,未来可期。人活当下多读书明理修正自身不比在课堂逞口舌来得重要实惠?”
“说的不错,本席之意原是让诸位各抒己见,畅所欲言是好事,可争锋相对未免伤了同窗和气。”陶先生也出面打圆场,但话说不到几句又开始不着调,调侃起来,“瞧那气性大的,不就被气走了?”
“陶先生!”文筠哪里有闲心听陶先生打趣,一时生了气,想到马文才走远了就不知去哪儿找焦心得直跺脚。
马大人那一巴掌打得太理所当然,也太不讲道理。身为父亲不爱护子女,反倒将这天大的委屈加诸在文才兄身上。
一想到马文才是被最亲的亲人伤害才失望遁走,文筠咬着下唇,恨不得立刻飞去他身边抱着他好好安慰。
“文筠,对不起。”梁山伯听了文筠的话躬身反省,觉得刚才太意气用事不该同马文才争辩,又见她忧心忡忡的模样更是愧疚。
文筠抬首,看了梁山伯一眼,“山伯你何必向我道歉?真正伤了心的人是文才兄。”
课堂闹成这样,陶先生只能无奈地遣散学子们回去。文筠担心着马文才,可又不好擅自离开,毕竟父亲就要下山,结果临行前来了这一出怎叫人不糟心?
书塾里的人都走了个干净,刘大人看着魂不守舍的文筠有些无奈,毕竟是自己的女儿不忍心看她难过。于是轻咳一声,不着痕迹地指着还坐在席位上脸色晦暗不明的马大人,对着文筠轻声道:“阿爹知道你担心马文才,去吧,把他找回来,马大人这里我来劝他。”
“阿爹,”文筠讶然,愣愣地唤了一声。
“快去吧,阿爹等你回来。”刘建微微一笑。
“嗯!”文筠心头一暖,连忙应下。
刘建看着女儿如风一般焦急跑远了的背影,心下一阵叹气。他的筠娘是个痴人,可马文才的心性却令他不甚担忧,大丈夫能屈能伸,遇到不平之事应当据理力争,一味懦弱逃避恐怕不堪托付。
——
梁山伯和祝英台二人前些日子被山长以意气用事私自跑下山为由,责罚其打扫马厩,因此在陶先生说了放课之后两人就直接到后山喂马。
“山伯,你别不开心,都是他们父子俩自己僵住和你有什么关系?”祝英台看着梁山伯一脸颓色,忍不住开口。
“再怎么说此事都是因我而起。”梁山伯叹了口气,自责地低下头,“文才兄现在不见踪影,文筠急得都快哭了。”
“虽然马文才他平时跋扈嚣张,可马大人也太狠心了,对自己儿子下手这么重。”祝英台回想起堂上的那一个巴掌,仍觉得不可思议。
“你错了,马大人可疼爱文才兄。”梁山伯不赞同地说道。
“啊?为什么?”祝英台不解,忙追问。
“马大人一听闻文才兄受伤就立刻从家里赶过来,知道他坐骑死了特地送了一匹好马给他……”梁山伯说着拍了拍马厩里那匹精壮的赤色宝马,神情充满了向往艳羡。而后回过神,很快接着道,
“不说了,马厩太脏,我去拿扫把打扫一下。”
说着,梁山伯走到马厩边的杂物柜前打开柜门,猝不及防见到一张沾满泪痕脆弱无助的面庞。
“文才兄?!”他惊讶出声。
马文才瑟缩着下意识抬起头,一见是梁山伯眼底闪过一丝狼狈慌乱,迅速抢过柜门将自己又关在里面。
“怎么了?”祝英台循声而来。
“文才兄他……在里面。”梁山伯缓过神,有些犹豫地指着柜门朝祝英台解释。
“什么?”祝英台不敢相信,顿了一会拉着梁山伯说道:“文筠正在找他,我现在去把她叫过来,让她把马文才带走。”说着就准备转身。
“那我……”梁山伯懵懵地指了指自己。
“你先别管他,我这就去找文筠。”祝英台说完便飞快地跑去寻人,徒留下梁山伯一人尴尬地立在杂物柜前抓耳挠腮。
英台让他别插手,那他到底该不该劝劝文才兄呢?梁山伯一时为难。
“文才兄!文才兄!”
没过一会,留在原地的梁山伯便很快听到一阵清脆而急促的呼唤。跑得小脸通红蹙着眉头的文筠出现在自己面前。
“山伯,文才兄呢?”文筠停了下来,喘着粗气急忙询问。
“在里面。”
杂物柜门隙露出一丝袍角,无疑一定是马文才的。
文筠顿了顿,心疼得无以复加。
他怎么又躲在柜子里了呢?
“文筠,你好好劝劝文才兄。”梁山伯在一旁局促道,亲疏有别,马文才向来与自己不和可待文筠却是十分亲厚。
山伯在这,若是这时候劝文才兄出来他一定会很难堪吧,思及此文筠不由得踌躇,为难之际碰巧同样喘着粗气的祝英台终于赶了回来。
“山伯,别傻站在这里,我们快走啦。”祝英台见文筠的神情不对,知道他们俩碍事了,于是很有眼力见地连忙拉过梁山伯走开。
“可是……文才兄他……”
文筠感激地冲祝英台抿唇一笑,收回目光后慢慢挪步到杂物柜前。
时光回溯,恍惚间又让她回忆起在陶先生家中劝躲在柜子里的马文才的场景。
文筠清楚,她现在最应该安慰他的。所有人都在指责马文才时他该有多无力多绝望,或许他做错了,又或许他没错,无论缘故,结果如何,文筠都应该是那个毫无疑问无比坚定站在马文才身边的人。
可她却突然有些气他,心底莫名升起一股名为怒其不争的情绪。
“马文才!你打算永远待在里面,永远当一个只知道缩在角落里见不得光,胆小又懦弱的可怜虫吗?!”她听到自己这样说,声音不知为何在颤抖。
“尊严和傲气是靠自己挣回来的,不是回避现实就能规避所有事情当做从未发生。你若是个男人,现在就自己出来。出来告诉你父亲,你已经长大了,有能力有抱负,不再是那个任他责骂忍气吞声的孩子!”文筠说得有些激动,话语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停顿了一会又有些后悔自己怎么能这样的口吻对伤心马文才说话,复又叹了口气,放软语调柔声道:“文才,你真的打算一辈子都不去真正地面对你父亲,一辈子都活在他贬斥和责骂的阴影下吗?……刘文筠虽然很没有出息,但是至少我能保证,永远支持你,永远陪你面对一切……文才哥哥,出来吧……外面宽阔明亮的世界才能让你自由自在施展抱负,展翅翱翔。”
“……”柜子里的人沉默着,柜外的人也在等待着。文筠极有耐性地盯着柜门,同样沉默着等待马文才做出他的决定。
“若我不想……我,做不到呢?”马文才细若蚊吟的声音透过柜门。
“那我,会瞧不起你。”文筠斩钉截铁,近乎冷酷地很快回答。
“……”柜内人又不说话,文筠轻轻动了一下脚步。
“你别走!”
突然的挽留差点把文筠吓得一踉跄,“不要走……求你……”沙哑而微弱的恳求不禁让文筠生出自己是个玩弄良家少女负心汉的错觉。
“不要留我一个人……”
“你出来,我便不走,打死我都要赖在这里。”终究是不忍心,文筠知道马文才太缺乏安全感了,也只能宽慰。
“你刚才分明要走的不是?”马文才一把推开柜门,抬头地盯着文筠,目光灼灼,眸中含着脆弱而悲伤的泪光。
猝不及防见到马文才,文筠心肠已经软得快化成一汪水,恨不得直接立刻拥向他,一遍一遍地告诉他,她有多不舍他,多么爱他啊。
“才没有!”文筠突然板了一张小脸,生气地反驳,
“我是要去找把斧子,把天下的柜子都砍了,到时候,看你还能躲到哪儿去!”
马文才被逗笑了,伸手便将文筠拥进怀里紧紧抱住。“我再也不躲了。”他小声在呢喃,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文筠做出保证。
文筠满意地环着马文才的腰肢,可却感觉身体一重,忧心地撑起某人的脸,不知何时马文才已经闭上眼昏睡过去。
他的呼吸粗重,吐出的气息格外灼热昏沉。
“生病了?”文筠轻轻低吟,小心翼翼地抚上马文才的额头,果然一片滚烫。
文筠只能半扶半扛,吃力地将马文才挪到马棚里的休憩用的板凳上,“这可怎么办才好,现在又不见一个人……”
马文才发烧整个人都不清醒,文筠侧耳听了他断断续续的呓语,见他一会喊冷一会又嫌热便不敢乱动,只得无奈地看着枕在自己膝上虚弱的马文才,轻抚他的脸颊,柔柔地发出一声叹息,“你呀,还真是冤家。”
似嗔怪又似心疼。
百感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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