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白眼狼
老汉是个热心肠的人, 他听李山说了入城的来意之后，就将自己得到的消息全部告诉了他，末了还劝诫道：“我老汉也不知道那位大儒的性子爱好, 只能建议你们跟着试试。依我说，你们也别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大儒身上, 不若也去私塾碰碰运气。”
县里亦有官学, 却不是李瑜这样的平民子弟能进去的。故而老汉直接介绍了县里的两家私学，一家位于城西，办学的是位年轻秀才，收费低，学生少。另一家则在城东，办学的是位举人老爷, 也是他们县城唯一的举人老爷, 收费高，学生多。各有优缺点, 就看李山自己怎么选择了。
李山弯腰道谢, 却也不知如何选择, 他将目光移向李瑜，轻声问道：“瑜儿，你想上哪一家？”举人老爷自是好的，可费用实在是太高了, 以他家的实力，怕是供应不上。
“爹爹，这个得看先生的意思。可不是儿子想上哪家就能上哪家的。”以免外人觉得他们太过张狂, 李瑜少不得刻意解释道。
父子两人离了面店之后，也没立即去私塾拜见先生，李瑜说道：“爹爹, 咱们今日只管打听打听两家私塾的好坏，待儿子明日拜见大儒之后，再决定去哪家上学呢。”
李山点头说好，但一路打探行情的仍是李瑜。通过各方消息而知，秀才老爷为人和善，善于因材施教，但他还要继续科考，所以教学精力比不上老举人。至于老举人，费用高，一年束脩加住宿饭费，足足接近十两银子，再加上他学生多，且多为商贾地主子弟，李山也害怕儿子会被欺负。比来比去，李山怎么也拿不定主意，心里只盼着儿子明日能得到大儒的青眼就好了。
眼见着天色渐暗，李山跟李瑜最终还是决定回村，一来不想曾氏担忧，二来也是为了省钱。倘若他们不回去，赶驴老汉那边的返程费用是不退的。再者，客栈费用颇贵，一宿的费用能来回好几趟县城了。
等父子两人赶回镇上，天色已经转黑了，他们少不得半跑半走的赶回村子，又饿又累，好不受罪。也不怪村里的人都不爱出门，实在是交通太不便利了。
曾氏见他们风尘仆仆，汗流浃背，忙打了冷水给他们梳洗，接着又端上备好的吃食，一直待他们喘息平稳了，曾氏方才问道：“大山，今日拜师可还顺利？”
“没拜，我们明日还得去趟县城，若是运气好，保不齐瑜儿能拜个大儒为师呢。”李山将嘴里的饭咽下之后，方才将今日的情形一一告知曾氏，曾氏听了却皱眉道：“你们后来可有再打探打探？小心别被外人给骗了。”
“放心好了，瑜儿问了几十个人哩，他们都是这般说的。而且客栈里头几乎住满了人，很多跟我一样，都是从下边镇子赶上来的，目的也是为了带孩子过来拜师。我想着咱们镇离县城还算比较近，所以就先赶了回来，等明日早上再乘车赶过去。”
曾氏听了，这才放下心来。
“喏，这是小妹夫今日送过来的，说是借给瑜儿的束脩。”今日下午，小妹夫赵庆石刻意送了两百二十文钱过来，连杯水都没喝，就又急急的跑了回去。
李山让曾氏收下这一长串铜钱，安抚道：“妹夫好心，咱们先领情。等日后他家里急用，咱们立即就还回去。”赵家日子也苦巴巴的，并不比他们家好过多少，此时此刻，他能送钱上门，真的是好大的情分了。这个恩，李山记着了，也跟李瑜念叨了几句，说道：“瑜儿呀，旁人爹不管，可你不能忘了你小姑姑一家的好。”
大概是太过感动了，李山没忍住说了许多陈年旧事。当年，李河跟李梅欺负他们一房的时候，只有李兰帮着说话。而且李兰这人，做事不偏不倚，不像李梅那样，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喜欢踩一个夸一个。
李瑜静静的听着李山在那边唠叨，脑海中想的全是拜师一事。原以为大儒回乡是件隐秘事，没想到各村各镇都知晓了。从今日情形来看，明日拜师怕不是件容易事。
李瑜微微有些忧心，却是一夜好眠。李山跟曾氏则不然，两夫妻先是悄悄算了笔账，越算越愁，愁的大半夜睡不着觉，接着又担忧儿子明日能否拜师成功，若是成功了，就得住在县里头了，他们当父母的能不挂念么？
“大山，我怎么突然觉得，儿子还是笨点好哩？”曾氏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直接起身坐在床上，一边扇风，一边说道。
李山知晓她是舍不得儿子，叹道：“月娘，我原也是这样想的，可我更舍不得儿子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干活。咱们家里若有良田千顷，商铺十几间，我自然希望儿子能在咱们身边生活。可我们当父母的，既没钱，又没大本事，若还把孩子绑在身边，未免太过自私了些。我哇，只要儿子过的好，过的开心，不管他去哪里，我都支持他。”
曾氏好悬没被李山说出眼泪来，她嗔怪道：“我不过是随口说说，倒叫你惹了一堆眼泪出来。”
李山笑笑，也起身坐在床上，然后拿过曾氏手上的扇子，替她扇了扇风。两夫妻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越说越有精神，索性也不睡觉了，开始谈论起别的事情来。
“大山，你小姑姑是个什么样的人？”李有静离家的时候，李山也就比李瑜大了三岁，曾氏自是没见过那位传说中的小姑姑的。
话题说到小姑姑头上来，李山的心情就有些沉重愧疚了，他沉默许久后，叹道：“小姑姑那人，跟村子里的人都不同。反正她要是喜欢你，星星月亮都能摘给你。可若是厌恶你，连见你一眼，她都觉得恶心。总归，小姑姑这人，不好哄。”
听李山这般说，曾氏顿时有些紧张了，她吞吞吐吐道：“这，这小姑姑，会不会看不上我跟瑜儿呀。”“哦，对了，小姑姑好好的怎么离家了？”
“因为我背叛了小姑姑。”李山艰难的回道。若不是他吵着闹着要回家，小姑姑又怎么会气的离开。当初小姑姑都跟爷爷奶奶说好了，以后她会代替爹爹照顾他的。可是他想念叔叔婶婶，舍不得婶婶以泪洗面，就背叛了爹，娘，背叛了小姑姑。
之前的半辈子，他仿佛一直都在做错事，弄到如今这个地步，都是他自己应得的。
曾氏见李山无精打采，有些不忍心道：“大山，你别瞎想。以前你还小，哪里就能懂人心了。不管如何，你还有瑜儿他们三个呢。”孩子亲近爹娘本身就是没错的，错就错在，沈婆子跟李老头太过偏心，太不把他们一家当人看了。但凡他们讲一点点良心，大山跟她也不会闹着过继离家了。
“月娘，你别担心，小姑姑再气我，她也不会牵连你跟瑜儿三个的。你们都是爹娘的亲儿媳妇，亲孙子，亲孙女，她肯定欢喜还来不及的。至于我，她怕是看不上眼了。不过这也没关系，毕竟这都是我应得的。只是月娘，不管小姑姑多有本事，你都不要想着从她身上讨到任何好处。她的东西，她高兴了，可以送你，可你，不能张嘴要，再好的关系都不行。”
虽然李有静离家多年，可她当年干的事情太过轰动了。这也是李老头跟沈婆子老两口头疼畏惧的原因。因为当年那些事情的影响到现在还没有完全消除，如今她又回来，按照她的性子，怕是又得闹翻了天。
想到以后鸡飞狗跳的日子，李山颇为头疼，他气道：“也就大堂姐那个傻子要跟小姑姑讨好处，你看吧，她有的是苦头吃哩。”大堂姐真是好日子过久了，晕了头了。小姑姑那样的人，是她能轻易讨好算计的？
听李山这么说，曾氏越发不安了，她想了想又问道：“大山，你老是说小姑姑厉害，那她到底哪里厉害呀？”这总得有几个例子吧。
要举例子，那真是多了去了，李山一时半会儿还真不晓得说哪一桩事情好。他想了想，选了一个不怎么吓唬人的事情告知曾氏：“我记得那是我五六岁时候的事情。那个时候，我已经过继给爹了。婶婶呢，她大概觉得自己是李家的大功臣，就开始各种明里暗里的要好处。娘性子温和，人也宽容，婶婶要了，她就给了。偏婶婶占了大房的便宜还不够，还要抢占小姑姑的嫁妆。小姑姑不吵不闹，大家都以为她不在意哩，哪个晓得红姨出嫁的时候，小姑姑直接跑到她夫家去，当着满堂宾客的面，直接把她的红盖头，银簪子，嫁衣都给抢了回来。”
“红姨？那不是婶婶的亲妹妹么？难怪红姨对婶婶不大亲近呢。”曾氏恍然大悟道。
“婶婶是沈家大姐，特别照顾底下的弟弟跟妹妹。她当年就是为了红姨才抢占了小姑姑嫁妆，只可惜婶婶低估了小姑姑的脾气。那件事情当年闹的很大，差一点红姨就被姨夫给休回家了。月娘，你知道小姑姑最厉害的事情是什么吗？她当年让沈家出了大丑，可没有一个人说小姑姑坏话。我也不晓得小姑姑怎么会有那么多的好朋友，但凡有人说一句小姑姑不好，立即就有人站出来为她说话。后来小姑姑气的离家，是跟县令家千金一道走的。直到最后我们才晓得，小姑姑跟县令家的千金竟然是手帕之交。”
曾氏听了咋舌不已，她怎么感觉这位小姑姑的事情比大戏还要精彩哇。不过说实在的，小姑姑这样的性子，一般人还真的受不了。毕竟大伙儿都讲究和气生财，讲究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可小姑姑不同，你若是惹了她，只有你求饶道歉的份。
“小姑姑是个很讲道理的人。”这是在小姑姑做了一系列事情之后，所有人给她的评价。
曾氏沉默许久道：“管他呢，反正咱们又不稀罕小姑姑的东西，把她当作普通亲眷走动就是了。”
曾氏看的开，诧异之后就是乐乐呵呵。李山则不同，他这会儿还在心虚呢。当年小姑姑走的时候，曾经骂他道：“你个白眼狼，就算日后死在那两个恶人手里，也不准再脏了我大哥大嫂的家谱。滚蛋可以，可想要再回来，呸！”
白眼狼，是小姑姑临走之前对他的称呼，如今看来，好像还真挺贴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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