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望阳城是座临海的凡人城。
陶陶从海中爬上岸时,天色熹微,街巷刚有些人烟,她窜进一户人家,将篱笆上挂的长衫扯下来,歪歪扭扭套在身上。
人族爱在皮毛外遮一层东西,陶陶是记得的,她如今想做人,自然要按照人族的习惯来。
有了遮身布,她觉得自己像个人了,便大摇大摆往人多处走去。
此时街市人最多,两旁已有摆摊的小贩,勤快妇人挎着篮子,赶早去买最新鲜的头菜,面棚子腾腾冒着白气,馒头一屉摞一屉,白胖诱人。
陶陶跟着一个妇人,学着她扭胯走路,扭一会儿不舒服,便又换个步履稳健的男子跟着,学他与人作揖。
她对着空气作几个揖,惹的路人纷纷侧目,陶陶挠挠头,又见旁边一个大婶儿正在拧着耳朵骂小童,
“你这贪嘴的!什么都吃!”
陶陶眼睛一亮,走到大婶身边,也伸手去拧小童的耳朵,“你这贪嘴的!什么都吃!”
她模仿的惟妙惟肖,周围人窃笑,那大婶以为她来找事的,叉着腰便开骂,“哪里来不懂事的小泼皮,戏到你老子娘头上了!”
她骂,陶陶便学着她骂。
人族叫骂的话陶陶并不懂,只是她想做人,总要与人学习,便认真当起了学人精。
来来往往数回合,周围已有不少看热闹的围观,大婶气得脸皮抽搐,到底顾及脸面,扯着小童边骂边走了。
看热闹的见此笑哈哈,陶陶失去大婶这个做人参考目标,见周围人都在笑,便也学着他们哈哈大笑。
陶陶大笑,周围人窃窃私语,
“这姑娘,瞧着脑子不太灵光。”
“我瞧倒聪明,不费力便将那婆子气走了。”
“看穿着不似正经人家儿,该不是巷子出来的吧?”
……
陶陶任凭议论,管他们说什么,她笑完便又移动目光盯上了面棚子,‘咕咚’咽了口口水。
陶陶很饿。
作为一只沉睡万年,昨夜才苏醒过来的饕餮,陶陶又馋又饿。
说到此处,便不得不提一提万年前,上古时期关于陶陶的故事。
陶陶与哥哥是天地孕育、一同诞生在荒域的饕餮,在数万年前神魔之争中,她与哥哥一起在魔尊座下效力。
说来没人信,能吞天吐地破坏力极强的饕餮兄妹二人,最初选择跟着魔尊竟是因为他画的美食大饼!
两个在荒域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就这样被魔尊引诱着结了契。
没办法,魔尊给的美味实在太多了!
可惜二兽没嚣张多久,陶陶的哥哥受伤失踪,再现身时已叛主加入神营,最后为保护一位人族女子,被魔尊出手杀死。
陶陶悲伤之下,也在战中临阵反水,最终魔神陨落,神族大捷。
那之后,她元气大伤,返回荒域沉睡万年,荒域也在万年地动变迁中沉入海底,这才有了她从海中爬上岸那一幕。
如今她刚苏醒,腹中正是空虚极了,饕餮天性作祟,哪里还忍得住吃食诱惑。
蹭蹭蹭走到面棚子旁,正巧有个书生买包子,陶陶也拿起一个肉包,见书生从衣襟里掏出铜板递给摊主,她想了想,也从书生衣襟里掏出铜板递给摊主。
“姑,姑娘自重!!”书生涨红了脸皮,实在没想到会被个漂亮姑娘突然伸手进衣襟,明目张胆的抢钱。
自重?陶陶吭哧一口咬掉一半包子,认真道:“我不重。”
“你,你!”书生手指发抖,到底没对这张脸说出‘不知羞耻’的重话来,忍了忍叹口气,“罢了。”
书生摇着头走了。
摊主见陶陶还盯着笼屉,赶紧挥手驱赶,“去去!没钱别在这挡客!”
陶陶正馋的很,脚步钉在地上,怎样也挪不动。
若她是饕餮,必要直接全吞,管他许多,但如今陶陶想做人,若不学着像人一样做事,算不算做人失败啊?
陶陶苦恼纠结。
正犹豫着,旁边忽然走上来一位年轻男子,他相貌普通,气度却雅然,抬手付出一块金锭子给摊主,转头对陶陶说:“吃吧。”
他声音稳而清,好听极了,让人从头顶麻到脊椎骨,右手做出请的手势,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玉一样温润。
“都可以吃?”陶陶歪歪头,也学他做了个请的手势。
男子轻轻点头,陶陶开心于能边吃包子边做人,她像模像样的弯身给他作揖,黑长发从后背开屏般垂滑下来,被阳光镶上金边儿。
男子若有所思打量着她,在陶陶抬头后轻移开目光,“可有称呼?”
“饕……陶陶。”陶陶单手托起一摞笼屉,比她的头还要高出一些,另一只手伸上去边走边摸包子吃,“你呢?”
“师绛真。”
二人并肩而行,陶陶只顾着吃包子,师绛真步履沉稳,不疾不徐引陶陶走入无人小巷,在墙下站定。
“我见你在与人学习?”
师绛真问,同时他神府内伏羲盘飞速转动,印证眼前这位少女便是神器启示的凶兽。
观她体态纤秀,身上歪歪扭扭套着件长衫,莹润肌肤掩映在灰衫下,像灰堆里的白玉瓷。
眉目清灵如水,长着一副聪明相,若不手拿包子猛啃,瞧着便只是个极漂亮灵巧的少女。
属实不像凶兽。
陶陶吃东西速度很快,小松鼠般两颊塞的鼓鼓溜溜,她一时没回话,师绛真便耐心等她,连脚尖儿都不曾动一下。
终于等陶陶吃完,她将空屉乱扔到一旁,伸手拍拍肚子,“嗝!”
师绛真见此,走过去俯身将笼屉捡起来摞好,贴着墙皮规整摆放,陶陶在一旁懒散问:“一定要这样齐整?”
她吃的餍足,便有些困倦,倚着墙,语调散漫发软,像只猫儿。
师绛真目光滑过去,轻轻颌首,意有所指道:“人需规矩,物亦需规矩。”
“做人明心智、知善恶、抱仪德,心有方圆,自成条理。”
师绛真语调温淡,陶陶却听得来了些精神,“你很懂做人?教教我吧。”
陶陶自万年沉睡至今,最在意的便是关于‘做人’的事,那是哥哥陨灭前,唯一交给她的遗言。
她记得清晰,那天神魔混战中山崩地裂,哥哥为保护人族女子殒命,她抚上哥哥逐渐透明的脸,不解问:“为何要救她?”
哥哥道:“你尚不能懂。”
陶陶确实不懂,哥哥为何与人族这样要好?是他们食物更香?她内心说不清的情绪翻涌,流下诞生以来的第一滴泪。
“若探究,不妨…去试着做一回人。”
这是哥哥消散时,最后留给她的话。
上古没有天道秩序,随处都是动荡,哥哥的神魂亦随肉身陨灭,无处可循。
不妨,去试着做一回人。
这句话在她心中缠绕扎根,深深浸透五脏六腑,万年难忘。
…………
……
“为何要学?”师绛真问。
“我有疑惑未解。”陶陶神情认真,微微带点婴儿肥的脸颊严肃起来,意外的可爱。
师绛真此次遵循伏羲盘指引到人间,本做好舍命与凶兽一战的准备,却不想见到这样的陶陶。
他心念转动,便道:“你若愿拜我为师,潜心修行,我或可助你解惑。”
“真的!”陶陶激动起来,蹿过去扯住师绛真的手,“怎么拜?我现在就拜!”
她手指纤细温软,像掌中乍然被塞进一朵花,师绛真顿了顿,轻轻抽出手,“你若拜师,无需礼节,叫声师尊便好。”
陶陶兴奋,“师尊!”
“我第一天做人,师尊快教我些做人的诀窍吧!”
师绛真对此一时未答,陶陶想了想,歪头瞧他,长睫微眨,“怎么,师尊不是早知我非人,而是饕餮?”
陶陶对神器格外敏感,伏羲盘乃上古人王所持,她隐约查觉到气息,只觉拥有伏羲盘的人族不可能看不出她是饕餮。
而师绛真只知凶兽降世,并不知是饕餮,但他还是颌首承认,“是。”
他没想到,陶陶看似纯白如稚子,实则也有她的聪明在。
世说饕餮有吞天吐地之能,上古时连仙神也敢吞入腹中,饕餮想做人,却又这般胡乱学习,若被引上歪路,怕天下要有大劫。
“做人非一朝一夕,需长久修行,你先随我回昆仑罢。”师绛真心下已有决定。
世间本无非黑即白的人,但饕餮做人,必要做‘白’,不可染上一丝黑。她需离世修行,不可在红尘染缸中翻滚,以免造成恶性后果。
陶陶尚不知自己被安排,她沉浸在拜师获得做人捷径的喜悦中,“好啊~”
二人在无人的小巷,师绛真既然打算做她的引路人,便也不再伪装。
他抬手解下腰间息灵玉,身形顿如水溶般从上至下、一点点变化,体貌与方才全不相同。
陶陶原本抬头看他,这下有些要仰头看他了。
他周身气息也全溢散出,是一股松枝上雾凇的味道,无孔不入攥取了陶陶所有的注意力。
好香……
师尊他,他他他太香了吧!!
陶陶口水迅速分泌,内心涌动,几乎控制不住想扑上去咬一口尝尝。
师绛真立在巷中,他眉目清正威严,宽袍广袖,衣带缠云,一派仙风道气,衬得巷内墙皮都飘渺起来。
他并不知陶陶感受,简单解释道:“适才伪装,乃因修者不可在凡人界引发躁动。”
他声音倒是没变,修长双指夹着一片绿叶,迎风抛出化作一叶小舟,二人站上去,他施出隐形结界,催动小舟游上云端。
陶陶对他的话胡乱点头,她怕自己张口流出哈喇子,便抿着嘴,努力看流云转移注意力。
她安静老实的站着,师绛真还轻微好奇了一下,她这会儿怎得腼腆许多?
事实上陶陶是被他馋的五迷三道,她忍着,是因为人不能吃人,她怕把香香的师尊吃掉后做人失败。
然而她再忍,也抵抗不住饕餮天性,挣扎半晌后,她跃跃欲试的流着哈喇子开口,
“师尊,我不吃人……但能不能咬一口你解解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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