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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戏如人生,人生如戏


  晚上的荷花淀寂静而荒凉,妖童走后,平安把李元熙载回原来的地方上了岸,一路随着平安到了内城城门前,她的心情仍旧未能平复。

  听他那席话李元熙便知对方所求不少,跟他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可是要不照着他的话去做,一旦她的身份被公开,等待她的便是一无所有。她仿佛又找到了当日独自面对绑匪,悍然谈判的感觉。对,一路自己便是这么过来的,从来只有自己一个人走在路上,同路的人,那都是敌人!

  “那我走了哦,明日我会来你店里的,你可要记得。”平安高兴的朝她挥挥手,一路小跑着离开了。

  李元熙咬咬牙,把柄被抓、这回是只能被人欺到头上来了,不就一个狐眼么,寻着机会一窝端掉便是。

  因回来得早,还未到鸣鼓宵禁(一更二点,晚上7时48分)的时候,她匆匆进了内城,回到了家中。

  大门上劳德老爷子前不久退居家中养老,他的儿子劳五常接替了他的位置,管着大门上的事。劳德家打从李元熙初掌外务时,便一直跟着她,算是老班子了,李元熙免不了要好好勉励劳五常一番。给众人一并打赏的时候,劳五常那里比别人丰厚一些。

  府里这些仆役家生子向来关系网复杂,今早大少挨打的事早暗地里传开了,那自是捧高踩低、跟红顶白的多。现下里庶子不得王爷欢心,是绝对没有任何胜算的,跟着他等于是倒了大霉,众人都纷纷等着看劳五常一家的笑话。毕竟他家叔叔在大少爷手底下做的可是油水极足的差事,一个不甚显眼的家族居然因此大发了,许多人是眼红得紧,巴不得大少爷失势。

  李元熙没那闲工夫理会这帮人的心思,她早早得了信儿,得知李敖带着嫡妻嫡子在后花园里看戏。她不紧不慢的朝后花园走去,不为别的,只为在外受了气,现在只想将之撒回到始作俑者刘氏的身上。

  时候不早了,她得赶快行动才行哪。

  李元熙在回廊上转转折折了几番,远远见花木深处灯如白昼,隐约听见鼓琴声。

  李元熙下了台阶,拾步来到李敖身边。

  “父亲、母亲,弟弟,我回来了。”李元熙笑道。

  李敖嗯了一声,将放在茶几上的曲目单子扔给李元熙。

  “你回来得正好,你母亲点了个《穆桂英挂帅》,寡味得紧,你不妨也来选一个?”

  李元熙笑应了,挑了下首的位置坐下,打开本子查看,都是些寻常的曲目,戏班似没有添上新曲。她本就对这个没有兴致,随意扫了一遍,居然发现了一个有趣的选段。

  如今眼见台上戏子已经唱罢谢幕,李元熙一副难以选择的模样,摩蹭得李敖有些不耐烦,她才笑着对李元俊道:

  “弟弟,我实在少听戏,这曲目看得我眼花缭乱的,不如咱两兄弟合计着选一个罢?”

  “大哥,你也知道我的,我平常都在太学,也很少听曲。”李元俊为难的说。

  “弟弟此言差矣,所谓一人计短二人计长,咱两兄弟有商有量的,说不定就能选上个好段子给爹娘听听了,也不会让爹整天嚷嚷着寡味,是吧?”李元熙和蔼可亲的看着李元俊说。

  刘氏一听就知道李元熙想拿她儿子开刀,刚想替儿子接下这招,却不料李敖哈哈大笑了起来:“这话说得好,好一个一人计短二人计长。元熙啊,你得要记着你今日所说的话啊,兄友弟恭才叫两兄弟嘛。”

  于是李元熙叫来了戏班班主,让他对单子上的曲目作一个简单的介绍。因她刚才感兴趣的段子排在前面,因此很快便提及到它。

  班主介绍道:“这是我们如意班新撰的曲目,虽是梁祝的老故事了,但这个《英台抗婚》并不拘泥于《英台抗婚》,而是将同窗共读、十八相送、哭坟化蝶等情节都揉合了进去,情节更显丰富、更加凄美动人……”

  李元熙听班主介绍,却一语不发,倒是一旁的李元俊一听班主的介绍便像打了鸡血一般。

  “梁祝?这个好,哥,就选这个吧?”

  李元熙笑了一笑:“既然你喜欢,我也没有异议,那就选这个吧。”

  好戏开锣,李元熙放下曲目单子,优哉游哉的喝起茶来。

  只见那祝英台身着男装走到台上唱道:

  “【西皮导板】别绣阁似笼雀凌空展翼,【回龙】杏枝头,春意闹,映杨柳,映杨柳依依。【原板】祝英台扮男装求学有志,教世人知红粉不让须眉。蕙风暖驻雕鞍吟鞭遥指,【流水】水田绿岫云青入画催诗。见长亭唤宁馨前行小憩,【摇板】好情怀当美景心旷神怡。”

  李元熙台下看戏,心中有感:这种女扮男装的戏码也姑且只能在舞台上演演,要是换在现实生活当中,那可真是要命的啊,虽然这祝英台在戏里也是死路一条。

  戏唱进了高潮,台上祝英台与梁山伯私定了终身,正待要向父母坦言。李元熙趁着这时,偏头去看各人神色。只见刘氏时不时朝她看来、生怕她有所动作,李元俊目光紧随着祝英台的身影已在入迷间,而李敖则动了动胡须,一脸昏昏欲睡的样子。

  时机已至,李元熙正想开口说话,那边刘氏紧张过猛,见状连忙抢先说道:“哎呀,看了那么久,我也累了,王爷,我看你也累了,不若咱们回去歇息吧?”

  这一句话正中李元熙下怀,她顿时莞尔不已。自古没有不爱子女的父母,只有父母不了解子女,刘氏定然从不曾了解过自个儿子的性情。他李元俊就是那种心思单纯、感情过激、意气用事之人。以她对李敖父子的了解,不需多加煽风点火,区区一出折子戏,就能让他们翻脸。她的嫡生弟弟就是太好控制了,只要拿捏得准,他就能帮她对付自己的母亲。要让这对母子反目成仇,今儿个才是开始,那个仇恨的种子,是刘氏今日自己种下的。

  一念即闪,李元熙打蛇随棍上,遗憾的说道:“这样啊,那实在太可惜了。元熙还想问问爹和母亲喜不喜欢我跟弟弟选的这个段子呢。”

  李敖从瞌睡中听见有人叫自己,睁开眼睛,伸了个懒腰,打着呵欠道:“嗯?这个段子吗?这个选段端的沉闷,一点劲头都没有,要让我点,我就点《连营寨》了。”

  “对了,我好像听见夫人说要回去?那就一起回去好了。”

  一旁李元俊正在为祝英台为爱抗婚而感动,听见李敖的抱怨,不满的说:“爹、娘,这么美好的故事你们怎么可以觉得沉闷呢?多么纯洁动人的爱情啊,不畏强权誓死保卫他们的爱情,是多么的高尚,多么的催人泪下~~真是让人既敬佩又羡慕。你们怎么可以这样说呢。”

  李敖向来不喜欢有人逆他的意,就是自己最钟爱的嫡子也不可以,当下阴沉了脸,一语不发,浑身散发着“我要发怒了”的气场,企图让这个儿子认个错,自己再宽容的饶恕他。可是李元俊跟李敖一个样儿,向来是认了死理八头牛也拉不回的个性,当下只是继续看戏,不再说话了。

  李敖的火气在沉默中不断攀升,李元熙自然不会撞在这杆铁枪头上,看着刘氏一脸恍然大悟、恨得牙痒痒的表情,却又不知如何去劝时,她还是继续喝茶看戏。

  这时台上祝英台回复女装,上前与父母诉说和梁山伯三年来的深厚情谊,只道是“非君不嫁”。祝父则摆手摇头,一脸痛心疾首的说“婚嫁岂能自主张”。

  李元熙瞟了李元俊一眼,见他看着那祝父一脸忿然,显然已经将自己代入到角色中去了。李敖双目怒视着浑然无我的李元俊,事有凑巧,此时听得祝父在台上唱道:

  “【西皮快板】听一言来怒火旺,气得老父目裂髭张。父母之心全不想,执拗冥顽太荒唐!我儿不遂父母望,老夫碰死在厅堂!”

  祝英台哭唱:“【西皮散板】见爹娘如此我心欲碎,泪蒙双眼意难持。”

  李敖再也忍不住满腔怒火,一拍茶几喝道:“父母之心全然不想,错了还冥顽不灵不肯认错,你真要气死我不成!”

  台上台下均被他一声暴喝吓了一跳,锣鼓顿歇,一时间满堂寂静,只听见他牛喘的声音。

  李元俊看得心头发紧之际被李敖打断,又及见到祝英台惨然与父据理力争,不敌父亲以死相逼,委屈应允与马文才的婚事,当下也勃发了,腾地一下站将起来,与李敖对峙。

  “都是你们不懂儿女之心,强迫儿女嫁娶,才会逼死祝英台。爹如今难道也要学祝父逼死孩儿吗?”

  李敖听得眉尖突突地跳,怒火障目,上前便给了他狠狠一巴掌,将他打翻在地。

  “还不服管教,我叫你胡说八道!叫你顶嘴!”

  刘氏吓得瑟瑟发抖,连忙去劝:“别打他,别打我儿,王爷,王爷,他不是这个意思,他不是……”

  李敖恨恨的将刘氏推倒在地:“你教不好儿子,我来替你教。滚到边上去。”说罢又上前给李元俊补了几脚。

  “你欺人太甚了!”

  李元俊被打得双目赤红,大吼一声,不管不顾的扑向李敖,二人竟当场扭打到一块去。下人们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得目瞪口呆,竟忘了去劝架。李元熙瞅着时机,叫人扶了不堪打击的刘氏到一旁坐下,一边叫下人去将二人拉开。

  台下乱作一团,台上没他什么事干看着不知所措。一时间台上台下角色颠倒,台上的看起了台下的戏来,倒是应验了那句戏如人生、人生如戏的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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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以上梁祝选段出自张火丁老师的《梁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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