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公主你非娶不可
宇文泰自茶盏移目,抬眼看着元顺,未发一言。
他当然知道此事令朝中暗流涌动。
如今朝中官员分成三派,一派是原本就在关陇的官员,自贺拔岳死、宇文泰接管旧部以来,便被宇文泰收编。比如赵贵、李虎、若干惠等人。这一批人是宇文泰的嫡系旧臣,最为忠心。
第二派是自洛阳或其他军阀处投奔宇文泰的,比如王思政曾是孝武帝的座上宾;比如贺拔胜先为高欢不容,投了南梁,后又投奔关中;比如李弼先为侯莫陈悦的部将,侯莫陈悦被宇文泰所杀之后他便投了宇文泰。这一派人多被宇文泰以恩威收服,或持中立。
第三派是对皇室忠心的官员大臣,多是元氏宗亲或元氏旧臣,比如尚书元烈和一些文官。
元顺此时所说的暗潮涌动,大约就是在第三类官员中间。麻烦的是,这类人的背后是元氏正统、天家威仪,处理起来也颇为棘手。稍不当心,就被扣上僭越的帽子,弹劾如雪片一般乱飞。
元顺说:“拒绝和皇室联姻,这可是旷古未有之事。如今朝中已有流言,说安定公不将皇室放在眼里,欲重复孝武之事,篡位自立。”
“荒唐。”宇文泰打断他,正色道,“宇文泰辅佐皇室之心天地可鉴。怎敢动篡位的念头?!这种诛心之论,可以不用说了!”
元顺逼问:“那安定公为何要拒绝和元氏联姻?”
宇文泰不悦,冷声道:“濮阳王今日是为至尊做说客?”
濮阳王眉头一皱,似是痛心疾首:“安定公啊!你这是无端将自己置于旋涡之中,你自己难道不清楚吗?!寡人是为了谁,安定公不明白吗?!”
濮阳王年长宇文泰十来岁,沉稳持重。他欣赏宇文泰的才能和气魄,当初孝武帝还在洛阳时,他曾劝孝武帝往长安投奔宇文泰;孝武帝崩后,又是他极力建议宇文泰立长君,以绝舆论讨伐。在赐婚这件事上,听说宇文泰竟然拒婚,他大吃一惊。他一眼便看清了中间方方面面的利害关系,也实在想不通,一向精明的宇文泰为何在这种大事上反而犯了糊涂。
宇文泰看着他,沉默不语。
元顺接着说:“寡人已听说,有人准备借机发难,弹劾安定公藐视皇室,羞辱公主。他们想以事大做文章,逼你下野。”
“逼孤下野?”宇文泰冷冷一笑,低头啜了一口茶,“那也要看至尊是否同意,朝中又有多少人同意。”
“寡人是担心有人会趁机借助外力逼你下野……高欢只怕闻知安定公地位不稳,会蠢蠢欲动啊。”
宇文泰陷入了沉思。这也是他担心的状况,只是他近日有些烦心,刻意不愿去想。朝中那些人对他有再多的非议他都无所谓,但他也怕高欢会利用这个局面暗下煽动关中内乱,再坐收渔翁之利。
长安一直都有高欢的细作潜伏,他并非不知。
元顺见他似乎动摇,又说:“敢问一句,安定公为何不愿娶高平公主啊?这是向皇室献忠、堵住悠悠之口的极佳机会,安定公为何却不用?”
“高平……孤不喜欢。”宇文泰一时词穷,拉出了一个幼稚得顶了天的理由。
果然令元顺一口茶喷了出来。元顺呆呆地望着他,一脸的不可思议,甚至开始怀疑自己之前决定支持宇文泰的时候对他的判断。
怎么他这样的人竟会因为这个理由就拒绝和皇室联姻!他瞪大了眼睛道:“恕寡人直言,安定公久浸朝堂,怎么却在这种大事上忽然孩子气起来。喜欢的女子,纳为姬妾便是——”他举身贴近宇文泰,以手指轻轻敲了两下小几,推心置腹:“可这妻位,却是利益之所在,安定公切莫轻易丢弃,铸成大错啊。”
宇文泰也抬眼看着他,面无表情,心里却在辗转不定。
元烈见了,呵呵笑了一阵,又说:“高平公主天姿国色,又早已心仪安定公,这可是一门好婚事啊。万望安定公重新做个决定。”
宇文泰沉默了片刻,沉着脸点点头:“孤会重新考虑。”
元顺走后,宇文泰坐在书房的榻上想了很久。阿盈在秦州舍命救他,伤刚痊愈,他便要负她吗?他为她做了那么多事情,只为博她一笑,如今她终于笑了,他却要抽身离去?他已令她在于氏的事上饱受挫折和悲伤,还要再亲手伤她一次吗?
可他若坚持拒绝和高平公主的婚事,会给整个关拢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他闭上眼,细细地想着阿盈的脸。
关拢并非他的根基所在,他接手贺拔岳的部队起家,经营关中已是不易,又要东抗高欢北拒柔然,一点点的纰漏,他前十年所有的牺牲和付出都会化为乌有,他自己也必将性命不保。
那日,他的阿盈歪着头用晶亮亮的眼睛看着他说:“黑獭呀黑獭,我若是个男人,绝不会用你去交换任何利益,哪怕放弃整个江山,我也不会丢下你。”
宇文泰握紧了拳头,任关节咯咯作响。
莫那娄走过来,小声说:“丞相是否要重新考虑和高平公主的婚事?”
宇文泰未答他,反问:“阿盈今天在做什么?”
“她一早去祭拜于子卿了。”
宇文泰微微点了点头。若是那个少年在他的位置上,该是愿意为她放弃苦心经营的关中吧?他宇文泰似乎真的不如他、也如不了他呀……
莫那娄问:“丞相要不要再问问阿冉,是否愿意退而为妾?若她也对丞相真心,该是……”
“这是羞辱她,不必开口的。”宇文泰未等他说完便断然否决。要她日日面对骄奢蛮横的高平公主,于礼法上还得恭敬有加,便是冉盈能忍,他也不能忍受他的阿盈受这样的委屈。
她是田间的野草,她贪恋的是身边吹过的自由的风——她是那样神采飞扬呀。
莫那娄轻叹了口气:“阿冉这性子呀,就不能软一些……如此的话,也不能怪丞相薄情了。”
薄情?宇文泰愣愣的。他确实是个薄情的人。说到底,他还是为了地位和利益,要放弃和她的感情。
这时一个侍女走进来,行了个礼,说:“丞相,刚才刘武大人来说,郎长史已经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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