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凤羽箭
到了那边帐中,宇文泰见两角各架着一个炉子,炉火上都在咕嘟咕嘟烧着热水。几个侍女来来往往忙忙碌碌,有的端着水盆,有着捧着干净的绸布。有的拿着剪刀。
冉盈仰卧在榻上,头发因为疼痛都汗湿了,湿湿地贴在额头脸颊上。她左肩窝中箭的位置,衣服已被仔细剪开一个洞。箭羽已被剪断,只剩半截箭插在她肩上,此时伤口周围已经被侍女仔细清理过,箭伤周围一圈皮肉微微外翻,整个左肩肿得老高。
宇文泰对这种刀伤箭伤本是见怪不怪习以为常。此刻在冉盈身上见了,却觉得触目惊心,仿佛胸膛里一只无形的手,将他的一颗心紧紧揪住。
刚才剪开衣服和清理伤口的时候动到了伤口,冉盈此时疼得半昏半醒,轻轻地哼着。
宇文泰绕到榻的另一边,在榻边坐下,看着她痛苦不堪的样子,轻声说:“阿盈,我在这儿。要拔箭头了,会有点痛,忍着点儿。”
冉盈微微睁开眼,看到是宇文泰,喘着气,轻轻点了点头。
大夫准备好了,冲旁边一个侍女点了点头。那侍女走到榻边,将一块叠得四四方方的白绸递上来。
宇文泰接过来,放在冉盈嘴边,说:“咬着。”
冉盈顺从地张开嘴,咬住了那块白绸。
大夫握住箭杆的手猛的一用力——
“嗯——!!”冉盈疼得咬紧白绸哼了一声,脸因为疼痛憋得通红,肉眼可见的,那小脸上迅速浮出一层汗珠。
宇文泰觉得自己心里一阵剧痛,不由自主地抓紧了,她的手。
可是那箭却还在她的身体上,纹丝不动。一股股的血从伤口中涌出,慌得一旁的侍女连忙拿着白绸去擦,转眼间将两三块白绸都染得通红。
大夫也非常紧张。他抬手擦了擦额上的汗水,稳了稳手,又一用力,这次下的力气比上次还要大。
“啊——!!”冉盈疼得惨叫了一声。因为剧烈的疼痛,一下子昏厥了过去。
伤处的血喷涌得更加厉害,箭头却依然纹丝不动。
等在账外的几个铁卫听到里面传出的惨叫声,互相看了看,皆知道情况不妙。
宇文泰一下慌了神:“阿盈!阿盈!”
大夫赶紧上前看了一下,说:“女郎疼晕过去了。过一会儿会醒。”
宇文泰急火攻心,剑眉倒竖,怒喝道:“你是什么大夫!拔箭都不会吗?!”
那大夫也是又急又怕,跪倒在地说:“公子恕罪!这恐怕是凤羽箭啊!”
宇文泰听到“凤羽箭”三个字,心猛的往下一沉。凤羽箭的箭头带脊,双翼,射入身体之后除非将射中的这块骨肉整个剜下,否则根本无法取出。而若不拔出,三年之内,必箭伤复发而死。
久在行伍之人都明白,这种事,没有侥幸。
外面的铁卫们听到,俱脸色一变,心想,完了,必死无疑。
宇文泰呆立在原地愣了一会儿,哑着声音不甘心地又问了一遍:“可还有其他办法?”
大夫俯倒在地不敢抬头:“小人医术浅陋,实在无能为力了。”
宇文泰沉默良久。帐中所有人都紧张地注视着他,不知道他准备做什么。
最后,他起身走到账外吩咐说:“立刻将她送回长安去,让御医给她会诊。在各州挂榜,征集会取凤羽箭的名医前来。能取出箭头者,赏万金!”
随后,宇文泰马不停蹄,又回到了前面的大帐。
一众官员已经回来,此刻都跪在地上跪了个把时辰了。有人满头满脸的汗水,有人还在不停地举袖抹汗,有人两股战战,七倒八歪。
秦州地面上忽然出现这么大一个金矿,还被当地官府私采了,当地官府为了掩人耳目,还私扣灾粮利用灾民去开采,滥杀无辜……简直是无法无天!
宇文泰扫视了他们一圈,冷冷道:“不知道诸位参观了这个地方之后,有何感想。”
鸦雀无声。
宇文泰阴沉着脸看着他们,狠戾的目光一一扫过每个人的脸,开口道:“诸位都是秦州的父母官,上到州郡,下到县镇,都在这里。孤要给你们道个歉,孤不小心误入了贵宝地,大概是挡了你们某些人的财路了。“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深深地俯下了身子,诚惶诚恐。
宇文泰冷眼看着他们,吩咐道:“拔营,全部下山到秦州州府!”
等宇文泰一行到了州府,已是夜半时分。经过这漫长而揪心的两天两夜,宇文泰已是精疲力竭,却站在窗前睡不着。侍女送来点心,他只胡乱吃了两口,想起生死难卜的冉盈,便一口都吃不下去了。
回想起那时的情景,他不知道她是哪里来的勇气去为他挡了那一箭。对她来说,为此搭上自己的命,值得吗?
他想起当年在左人城,二兄宇文连已身受重伤,却为了保住他,挺身替他挡住了迎面砍来的一刀。彼时连廿二岁,刚刚新婚半年。
连死后,二嫂从此郁郁寡欢,两年后病死在武川。
过了几年,三兄洛生和他被尔朱荣猜忌。洛生为了保他,挺身受死。
再之后,达奚氏也离开了他。
从那时起,这天地间,就只剩他一个人了。
想起往事,宇文泰只感到无限悲凉。冉盈的话又在耳边响起:“值得吗?”
他私心里尚在为高平公主的事举棋不定,她这样为他,值得吗?
莫那娄不知何时进来,在他身后轻声说:“丞相,送阿冉回长安的车马明天早上应该就到了。属下已安排她在璞园养伤,陈御医去那里也不会引人注意。”
宇文泰沉默着,半晌,哑着声音说:“我误了她。自遇到我,她连番地受挫……”
若是当初放任她嫁入于氏,她该和那少年过着琴瑟相和的安稳生活吧?
是他将她带入了腥风血雨之中。
莫那娄安慰他:“丞相不要这样说。”
宇文泰回头看了看他,见他眼下发青,一脸疲倦,想是从他们失踪开始就没休息过。
“你这几天也累了,回去休息吧。”他的声音沉沉的,如窗外无边的夜色。
“属下陪丞相一会儿。”莫那娄是担心。这些年来,无论多么危险复杂的情势,他也未见宇文泰如此担忧和消沉。
月光照进窗子,照在宇文泰的头上脸上。他双眉紧锁,眼窝现在鼻梁的阴影里,头发上泛着一层银白的月光,仿佛一夜老去,满鬓霜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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