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君应有语(一)
一、
杨易雇了辆马车,自己充当车夫,载着侯紫玉行驶了数日,眼看就要进洛阳的边镇了,此时天空却渐入沉顿阴霾,怒风四起,乌云密布,雷声鸣起,正是暴雨来临的征兆,可巧此时马车驶入一条泥泞小道,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只有不远处一座陈旧破败的凉亭,自是早无文人墨客光顾的弃所。不一会儿,大雨倾盆,两人无法,想继续前行的话只能使马车陷住,于是系好马车,到亭中暂避。
亭外雨潺潺,洗刷出一份自然的空明和清净,远山更显凝翠,璧湖上涟漪不止,无数水鸟飞来嬉戏,给这幅淡雅素净的图画增添了一笔活泼的动感。亭中的两个人,却只是闷闷而坐,静静地啃着手中的白面馒头,馒头固然吃不出什么特别的味道,但若是细细咀嚼品味得话,就会在舌尖感觉出一丝甘甜来。侯紫玉第一次这样认真地咀嚼馒头,只因为实在太无聊,而身边坐着的却是个时而沉闷时而啰唆的怪人,所以她品出了馒头的甘甜味儿来,这种甜味沁入心脾,柔情蜜意也随之升起,不由地想起了那个人——那个勾起她少女情怀的翩翩佳公子——颜怜。
一种情愫无法宣泄而出的话,自然要言之于外了。
“你去过采菱洲吗?”侯紫玉终于开口问道,只因为这里能跟她讲话的就只有杨易了,但是还没等他回答,她又自言自语道:“算了,想你这种粗人也不会去那种地方。”
杨易除了苦笑,实在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应对她。
“那天,我看到他的时候,天空正飘着绵绵细雨,他在河边的石台上跟人买字画,那时我还在船上,就要靠岸了,但是你知道吗?我的目光一直都被他吸引着……”侯紫玉突然兴致高昂,全无顾忌地向这个才认识了不到一个月的陌生男子讲起自己的少女心事,这些没有机会向母亲道明更不敢向父亲提起的心事。
“他长得……比你帅多了!”侯紫玉更加肆无忌惮起来。
“哦?”
“那天我眼看着他脚下一滑,就要摔倒,急得我伸手就去扶他,可我竟然忘了我自己还在船上,这下要摔个大跟头却是我了,哪知我并没有摔倒,而是……摔在他的怀里……”说到这里的时候,就是率真直爽如侯紫玉,也禁不住双颊绯红,流露出女儿家的娇羞憨态,美得异常动人。
“我们就认识了,然后在一起采菱,赏花,论史,对弈,后来还跟一群流氓打架……嘻嘻……”侯紫玉甜蜜畅意地笑着,但看到杨易漠然的表情时,又问:我这么说,你会不会觉得我很不害臊啊?”
“不会,女子的情感本就难得倾诉,我能有幸成为倾听者之一,应该倍感荣幸。”杨易的脸上带着温暖和煦的笑意,他甚至自己都没有发现,只有面对侯紫玉的时候,他才会展现这样的笑容。
“我以前有个妹子,也常常跟我说这些心事的……”杨易的眼神变得飘忽起来,像在回忆着往事,而嘴角的笑意中却呈现出一丝苦涩来。
“所以……”侯紫玉站起身来, 郑重其事地说道:“请你放我走吧!让我到这个能给我自由的江湖中去。”
杨易想都没想,斩钉截铁地答道:“不行!”
“为什么不行?”侯紫玉的语气强硬起来,“这一起‘途中遇伏’不是已经可以为我爹爹推掉责任了嘛?你只需上奏我被强盗掳走即可,你臂上的伤就是你尽忠职守的最好证明,那样我们各安各好,万事大吉。”
杨易只是沉默。
“你难道真准备把我这个麻烦鬼一路拖回洛阳?”
“请放我走吧!”侯紫玉的语气近乎哀求。
“不行!”杨易还是一口咬定。
侯紫玉生气地甩掉手中的馒头,道:“杨易,你别欺人太甚,真把我惹急了,我就把你侠盗易卓杨,朝廷首要钦犯的身份公之于众。”
“你怎么知道?”杨易的神色突然凝顿。
“那日在湖央小汀上,你使出的那几招剑法就已经把你出卖了,还有树干上的剑痕,就是铁证。想来世上能做到‘曲端离中’的,也只有你易卓杨了吧!因为你本不会使剑,只是把指法化在剑招里面,而这套指法才真正是你妙手空空,探囊得意,并且纵横江湖的绝技”
杨易的手在颤抖,空气在凝聚。
二、
侯紫玉害怕起来,她突然觉得自己做了一件极为愚蠢的事情,这样道出杨易的身份,无疑是逼他杀人灭口,而他完全可以回去上奏皇帝,说她途中被劫,这样易卓杨就算彻底从这个世上消失了。
“你难道想杀人灭口?”侯紫玉本能地后退着。
杨易痛楚地哼出一声,颓然倒下,左手按在右臂上,全身颤抖不止。“你怎么了?”侯紫玉忙上前稳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杨易只是无力地说:“我没能力阻止你,你走吧!”侯紫玉看他脸色苍白,唇上泛紫,料想他是中了毒,道:“我怎么可以走?”不容分说,就去解他右臂上随便包裹着的白纱布,等看到那个混着脓水和紫血,并且溃烂了一大片血肉的伤口时,侯紫玉吓得捂住嘴:“你……你的箭伤……”“没事,只是普通的军用锈毒,死不了人的。”杨易难看地笑笑,倒像是在安慰对方,“只是锈毒的话,你自己都可以运功把毒逼出来,为什么搞成这样?”侯紫玉紧张地拉过杨易的胳膊,掏出丝巾来帮他擦拭伤口,“我运功逼毒少说要三四个时辰,但是你在江湖中多流浪一刻,就多一分危险啊!”杨易的语气还是淡淡的,但是其中的关切之意已经溢于言表。“你……你竟然为了我……”侯紫玉内疚难过到说不出话来,只能呆呆地望着杨易冷峻的脸庞。
“我一直以为你很讨厌我的!你为什么……”一向心比天高的侯紫玉此刻却只如一个不知所措的孩子,她确实从杨易这里感受到她从小到大,就是在父亲那里都没有得到过的温情,那种不仅因为她的身份而存在的温情。
“或许就是基于那种讨厌的情绪吧!我在想,如果有一天我甚至连讨厌一个人的感情都没有了,那我还算是个人吗?我真的还活着吗?”杨易深邃的眼中透露一种迷离的色彩来,“活着,真的很不容易!”突然,他的眼波凝定,左手迅速从侯紫玉的腋下掠过,一柄柳叶飞刀就从他的手掌中脱出,飞向亭外的雨帘,一连串的雨线就这样被飞刀切断。
只听“呃——”的一声惨叫,飞刀穿透一棵柳树的枝干,钉在一个黑衣人的喉咙上,身体重重地坠落到地上,一大片泥水和雨花溅起之后,活人已经变成尸体。但紧接着,又有十来个活人从林间窜出,眼看就要把小亭包围。
杨易左手忙点自己右臂上的尺泽,孔最,太渊三个穴位,接着右手狠狠一握,仿佛又恢复了稳定和力量,杨易右手持剑,左手楼过侯紫玉的腰肢:“得罪了!”侯紫玉拦住他的剑急道:“不行,闭穴封毒太危险了,打斗间气血膨胀,万一自行冲破穴位,你这条臂膀就废了!”说话间,已有四枚菱形飞镖朝这边射过来,杨易持剑横走斜出,一一挡开,回过头来对侯紫玉道:“但我们必须得活着!”
杨易抱着侯紫玉跃出小亭,马上就有三把利剑映入瞳孔,持剑的三个黑衣人均气势逼人,招式凌厉,杨易被逼得不能再进,刚退后一小步,背后又有两道寒气抵来,杨易吓得心头一揪,掏腰间剩下的两柄柳叶刀已然来不及,侯紫玉却早有防范,已经拔下头上的两支玉钗攥在手中,杨易感知其意,按住她的背心输入一道真气,侯紫玉自己也运气掷出两支玉钗,正打在后面这两个黑衣人的膝关节上,侯紫玉屏这一口气,扬出袖里的短弯刀,横臂一挥,刚好划在这二人的喉管上,浓重血腥味扑鼻而来,溅了侯紫玉一身。
第一次杀人,第一次杀人的感觉并不好受,而且很可怕。
杨易这头刚刚架开三柄长剑,才得空把侯紫玉拉回怀中,却看她神情木讷呆滞,才知她已经杀了人了。只一会儿分神,又有两个黑衣人杀上来,一把剑刺向杨易搂着侯紫玉的右臂,似要把他二人生生分开,另一把剑却正直戳向杨易的心窝。
杨易大吼一声,全然不顾及自己的死命要害,只是把所有的劲力都集中剑端,毫不留情地向那个急于分并他们的黑衣人挥斩而下,血柱如瀑布一般喷射出来,就见一条持剑的胳膊飞在半空中,血液混着雨水泼斜而下,灌了他的同伴一头一脸。杨易趁着他的剑端发生偏离的空荡,出一招“素女起红妆”,把剑插进了对方的犊鼻穴里,此人痛得单膝跪地,杨易抱起痴傻的侯紫玉,顺势踏在对方的肩膀上,脚下一腾,飞身上马,回手斩断马匹上连着的绳索,胡乱架开几剑,随后抱紧侯紫玉,驾马狂奔,直到没有人再追上来,直到自己也昏迷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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