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诸子的盛宴05
“说得好!”墨子大笑着鼓掌。
他起身走到门后,拉开一条缝,对祝衡偏了下头:“来吧,现在请跟我一起去见证——诸子的盛宴。”
祝衡抬眼一望,此时的门外,又变了另一番景象。
门的另一边,既不是一开始的树洞会议室,也不是他们来时下棋的空间。
外面白茫茫一片,雾气缭绕,袅袅飘进了门框。
白雾缠在身上,略带一丝凉。
门口的墨子已不见踪影。
祝衡快走几步跟上,雾气中有红光闪过,两声金属质地的机械音随着红光传入耳朵,雾气变薄了点,祝衡看到墨子正坐一辆飞车驾驶舱内等他。
“上车。”墨子说。
祝衡坐进飞船,关上舱门。
飞车被墨子操控着升至半空,轰隆隆钻出了白雾。
祝衡视野里出现了六组墨色巨型塑像,左右各三,还有稍小一些的塑像,填满6组大塑像的间隙,云层如白色绸带漂浮其间,共同组成一幅仙气缭绕的黑白水墨画。
“这些是……”
墨子答:“诸子百家的人形计算机,你们在上一个副本看到的孔子塑像,也是计算机,属于温和型的。”
温和?
祝衡想起差点彻底失控的孔子塑像,挑了下眉。
墨子微笑:“至少,在你们闯进去干涉它之前,它可没有任何失控举动。”
空中漂浮着许多的别的飞行器,顾自飞往不同的塑像,想来都是各大家族、百家诸子。
墨子将飞车停在其中一组巨型塑像头顶平台,按下按钮打开祝衡身侧的车门,抬眼与他对视:“到了。”
他们在这里下车,自头顶天窗进到塑像内部的中控室。
祝衡抬眼一望,其余五组塑像连同他们所在的这组,已团团围成了一个圈,其余五人与他一样,各自占据一尊人形计算机。
阴阳家邹衍身侧站着王昆书,儒家双星孟子、荀子身边是谢慎,陶然跟道家庄子坐一起,许文君跟着法家韩非,贺兰道则在名家公孙龙那边。
那些人形塑像慢慢“苏醒”过来,转动眼眸,向身边各家诸子看去。
“我已经数不清有多久没见过这么多年轻人类了。”阴阳家邹衍发出爽朗的笑声。
“气象家此言差矣。”名家公孙龙看一眼贺兰道说,“他们可不是我们那个时代的人类,算不得是人。”
儒家双星孟子、荀子齐齐叹一声气:“搅屎棍啊搅屎棍,你又要开始诡辩了。”
公孙龙驳道:“两位理想主义者,你们这样说可就不厚道了。马是马,而白色的马是特指有颜色的马,那白马就不能说是马了。同理,我们可以看到的人类都是我们那个时代的人类,下面这些小娃娃,却是未来的人类,除非时空穿越,不然我们根本看不到他们。既然看不到,那他们也不能算是我们观念里的人类。”
“好了,不要再吵了。”法家韩非出声制止,“不管怎么说,我们的世界第一次来了外人,想来,应该跟我们马上要举办的盛宴主题有关。今天我们聚到这里,是因为如今这世界只有白天,从无黑夜,我们不得不召开前所未有的诸子大会,商讨相关事项。”
除庄子和墨子外,好几尊塑像纷纷点头,对审判者的发言表示同意。
韩非望向儒家双星中的荀子,恭恭敬敬作了个揖:“不知老师对此有何高见?”
“首先,”荀子一抚胡须,“造成这一异象的直接原因,当是先师孔圣人那边找回了太阳,只是我们谁也没想到,那边阳光太盛,以至影响到这边的世界。”
这次所有塑像都点了点头。
“那么,诸位认为,我们该不该干涉天象呢?”韩非又问诸子。
公孙龙说:“让气象家邹衍来,他最了解星象历法、天文地理。”
邹衍连忙摆手:“别别,就算我做得到,我也不想干涉。”
王昆书皱了皱眉:“为什么不?”
邹衍:“这是历史,我们不能改变历史。”
王昆书:“我不同意,应该恢复正常秩序的世界,这样才能还原历史真相。”
邹衍却说了段话:“你如何这么笃定,正常秩序的世界才是真实的世界?比如你生活的世界有孔子存在,儒家的仁礼思想泽被万世,但假如没有孔子,那就可能发展出一个平行世界,对于那个平行时空里的人而言,没有孔子的历史才是他们真实的历史。而你,又怎么能分清?所以最好的做法就是,什么都不做。”
韩非接上邹衍的话:“看来,阴阳家属于‘保守派’了。”
邹衍“诶”了一声:“也不能这么说,我呢,反正不站队。”
道家庄子倒是笑了笑:“老子说,‘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这天有异象,焉知是福还是祸呢?一切,当应顺其自然才是。”
韩非看向庄子:“道家可以再多说两句?”
“没什么可说的,我们现在看这天象认为有异,就好比,我们将虫子放在一张水平的纸上,虫子走得毫无阻碍,便认为这世界是平的。可当我们把纸面弯曲,那虫子便会大惊失色,只觉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拽着它,改变它行进的路线,世界也变得无法理解。没准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也有人将我们的世界弯曲、折起,其实,我们也可称是纸上那只虫子,不是么?”
墨子挑着眉对祝衡说:“庄子这话讲得好,我也受教。”
不远处,站在公孙龙身旁的贺兰道表情有些凝重。
“系统。”他用意念唤。
【我在。】
贺兰道目光扫过六位哲学家塑像,不动声色道:“再这样发展下去,他们是不是还要终止游戏?你是在跟我对着干?”
系统立马说:【不,请您相信这不是我的本意。】
它紧跟着解释:【所有历史人物,都是由我的母体——超级量子计算机统计了几千万年的人类历史数据,然后用函数模拟出来的虚拟形态。如果这群哲学家的自我意识太强,那可能是因为,他们本就是人类历史进程中最有智慧的那群人,再叠上计算机运算能力的buff,他们得出的结论准确率高达90,所以我建议可以认真考虑一下他们的意见。】
贺兰道沉思片刻,点了点头:“你这么一说,是有点道理。”
【所以您现在的打算是……】系统不太确定地问。
贺兰道:“继续游戏。”
这时候,公孙龙忽然看了贺兰道一眼,像是猜到了他的心声:“你其实不用担心我们这群老古董会从中作梗。”
公孙龙目光变得意味深长起来:“因为……如果真想跟你们作对的话,今天这场大会,我们压根就不会来。”
贺兰道一愣。
公孙龙却只是笑了一笑,不愿再解释。
一声叹息从对面传过来,那是孟子哀哀的叹气声。
韩非扭头看他:“亚圣有什么要说的?”
孟子:“我刚才在预测未来几百万年后,文明存续的几率,结果非常让人惊讶。”
韩非:“亚圣算出来是多少?”
“几率为0,我想我一定是算错了。”
陶然原地一个趔趄,百分之零的概率,除非是宇宙毁灭,不然怎么着也能留下一点半点文明吧?
就连许文君,她那处变不惊的脸上也出现了一丝担忧,不过并无惊讶。
祝衡一一观察着众人的反应,他想再等一等别的诸子给出新的答案,可是,在场所有人形计算机没有一个反驳孟子的话。
第一个打破沉默的是邹衍,却不是为了反驳:“实不相瞒,我算出来也是这个数值。”
“原来各位都一样?0,我也是。”公孙龙说。
“我也是这个。”诸子纷纷说。
孟子脸上忧色更重,他望向远处天边。
这意味着,在很久以后的未来,文明注定消亡。
它或许发端于一个毫不起眼的选择,一道雷没有霹出山火,一条河流没有流经平原,一次洪水没有得到治理,一轮太阳没能再升起。
因此,先人无法学会使用火种,聚落无法受益于母亲河滋养,与自然的抗争无限推迟,伟大的思想不能得到兴发。
人类任何一次的怯懦、迂腐、妥协、麻木不仁,都将影响整个历史的进程。
孟子缓缓抬头,看向天边那轮白晃晃的刺眼太阳。
比如,没有了诸子群星的百家争鸣,天上将永不再出现黑夜。
代表着至圣先师孔圣人的太阳高挂天幕,可他们也再无法见识蓬勃朝霞、灿烂黄昏,以及瑰丽星河。
他在心中下了个决定。
“各位。”孟子扭头看向其余诸子,“想必你们都跟我一样,既然已同意来参加诸子的盛宴,那么一定已经做出了最终选择。”
孟子说道:“如果文明进程的终止是一个必然结果,那么,我接受它,但我绝不放弃拯救我们自己。”
他向前踏出一步:“不为别的,只为我们数千年、数万年、数亿年文明,能够永续延存。”
“为了人类,虽千万人吾往矣。”孟子发出铿锵有力的声音。
韩非低声轻喃:“为了人类。”
尽管成功概率为零,结局已然注定,但他不愿放弃。
今日他来,便已做好了牺牲的打算。
他们今天出现在这里,所抱持的,都是同一颗心。
诸子们跟着念出声:“为了人类。”
“为了人类。”
……
越来越多塑像念出了这四个字。
众声喧哗,百家争鸣。
那是春秋战国时期,无数个看似寻常的日子。
那一天,孟子抱着干粮到一处破亭躲雨,雨停后,他将继续踏上游说诸国国君之路。
那一天,墨子背上行囊,准备前往楚国制止一场战争,后来这一场博弈,成了他兼爱非攻思想最典型的案例代表。
那一天,韩非拜入稷下学宫荀子门下,与他一同拜师的,还有秦朝后来的宰相李斯。
那一天,公孙龙凭借他三寸不烂之舌,正在城门口就“白马非马”这一议题与人诡辩,当时无人知晓,这会成为东方逻辑思想最早的源头之一。
那一天,邹衍享受着来自各国国君的关怀,他提出的五德始终说将在诸侯国大行其道,自秦以后的王朝更替,将借由金木水火土五行学说完成一个又一个循环和轮回。
那一天,庄子倒在郊外睡大觉,此时的他还不知道,不久之后在梦中见到的一只蝴蝶,会向他揭示整个宇宙千万年来的真谛……
-
形形色色的飞行器载着诸子百家,从人形计算机中飞出,冲上云霄。
祝衡一行人迅速跑上塑像头顶,目送飞行器消失在天幕。
天色骤变,那永不落下的太阳开始下沉。
黑夜渐渐降临,那些消失在天幕的飞行器隐入黑暗,变成了无数颗闪烁着人类智慧之光的繁星。
这一天平平无奇。
这是人类群星闪耀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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