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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7.幽御国(上)


进入幽御国边境的时候,羽飘的翅膀已经养好了伤,雪白的翅膀丰润泽满格外的地好看。夙篁对我说:“玄落,我的王,请原谅我暂时的告别,因为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做,我不能陪你进入幽御国和潋星国了,我在尘随国等你。”

        夙篁还跟蝶扇默默无语地对望了好久,最终,两个人彼此都说了声,珍重。

        幽御国的海岸并不是乱石穿空的海岸,相反,柔软而细腻,岸滩上落满了贝壳,像是大地上铺了一层雪白的玉兰。

        我几乎要窒息于湛蓝的海天之间。一只比房子还要大的鱼跃出水面,吐出了一束海水。

        鱼牙

        我站在海岸边,把手臂伸开来,面朝大海,手指前伸,水平打开,变幻着手势,冰凉的海风从我的手指上滑过,我的指尖瞬间像星星擦过那么亮。我把手指伸开来,在风里面,屈成恒久的姿势,右手微曲,左手侧伸,利用独特的秘语召唤幽御国的领主。

        海天之间突然升腾起无数华美的幻梦,夜幕四隐。

        不一会,大海就涌起巨大的波浪,一个带着一串白色贝壳项链,拿着三戟叉的人鱼从波浪中间出现,他虽然来自大海,但是头发却一点都不见水痕,他看上去非常地威严,却带着不可捉摸的浅笑,走向我。他一边走,鱼尾一边变成双腿。天空中浮现流云的痕迹,他清凉的长头发一丝一丝散开,终于,他走到我面前:“你召唤我?”

        我说:“海中的人你好,我是栀垩国的王,玄落,我的武士施云身负重伤,据说只有海底的花枝可以救他的命。”

        我才看清他的脖子上的并不是一串白色的贝壳项链,而是鱼的牙齿,他还是那样捉摸不透地笑:“我是这片海域的领主,我叫鱼牙,我可以帮你,不过,作为交换的条件,你帮我把这片岸滩上干燥的蓝色沙子全都收集起来吧,三天后,我们在这里相见。”

        我说:“好,一言为定。”

        鱼牙慢慢隐入海中,他的声音越来越远:“玄落,栀垩国的王,你的眼瞳犹如另一个遥远的悠宙,晶莹的眼瞳中凝聚了诸多梦影,空幻得无法触及。”

        把蓝色的沙子从众多彩色的沙子中挑出来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不过还好三天的时间总算够用。

        鱼牙如约而至,他擎着一只白色的像珊瑚一样的枝桠,对我说:“拿去。”

        我把收集好的用水晶樽装着的蓝色沙子递给鱼牙。

        他打开水晶樽把蓝色的沙子全都撒在了白色海底花枝的盆子里。

        我还是有些震惊的:“原来沙子是这种用途,用来保持花枝的新鲜,也就是说——这是为我们准备的?”

        鱼牙说:“我听说很久之前,我的祖先深居海底,那里寒冷犹如千年的冰窟。而现在,我的一部分族人傍海而居,日复一日瞭望天涯惨烈的夕阳,纵情吟唱,我的先辈告诉我,是某天栀垩国的人帮助了我们,我们才得以在海滩上游走,因而,遇到栀垩国人的任何困难,我们都要去帮助他们。”

        我说:“鱼牙,我想去天之尽头,寻找栀垩国长久消失的日月与星辰。”

        周围突然奔腾起巨大的海浪,鱼牙说:“玄落,栀垩的王,你的来意我已经知晓,我和我的子民都会竭尽全力帮助你,请你放心,只不过几天后我将要闭关养伤,不能亲自出马了。”我还有问题想要问他,还没出口,他的声音仿佛越来越小,最后就消失了,唯有海鸟的破空鸣叫覆盖了整个苍穹。

        凌伎

        陌药把海底的花枝炼成药丸,施云服用了之后,很快复原了。而这个时候,我却病倒了,我在浣绸国受伤之后,身体中的银壤沙就流动异常,陌药也毫无办法,海底的花枝也没有任何用处,只能看着我身上的伤口越来越深,蝶扇日日为我鸣琴起舞,聊以慰藉。但是我的所有思绪都在没拿到的琴弦之上。

        这一天,在广邈的海上,白色的海鸟像是星子沉浮。我看到半空中浪花涌动,波澜壮阔。

        没有夙篁的占卜,我们无法找到琴弦的位置,只能运用神术于海中,希望能够搜寻到。施云的灵力刚刚发出,沙滩上就出现几十个渔夫,他们把我们团团围住,用巨型的渔网做武器,为首的人质问我们:“来者何人,这片海是我们的,不允许外人随意进出。”说着巨大的渔网像是墙壁一般迎面而来,我用神术抵挡开渔网,扬声说道:“我们并不想打扰这片海域的安宁,只想前来寻找一根琴弦。”

        渔夫嘲笑道:“这都是借口吧,你们就是想来我们这捕鱼的吧。不跟你们废话了,抓起来。”说着渔网就扑面而来,我原本以为可以轻轻躲开,没想到我们每个人都没有躲过。抓住了我们之后,他们把我们绑在了海边的岩石之上,渔网变成坚硬的铜墙铁壁,看来,不只是渔夫这么简单。晴隐提醒我:“玄落,我的王,这应该是魔域才有的‘寒天冷铁’,可以变换属性,从铁栏变成柔软的网。”

        他们把我们的武器全部收缴,趁他们在海边烤鱼的空档,我用手中朵虹给我的戒指划破了“寒天冷铁”的监牢。

        渔夫们警觉地发现了我们的逃离,提起武器,眼看就要厮打起来,海中突然起了一片旋涡,一座巨浪拍来,渔夫全部晕倒在岸边。来者是幽御国的众长老,他们自报家门。

        他们苍老得仿佛是银错国高山尖顶上的最白净的积雪,原枕国中最干枯的乔木枝干。为首的裹着一袭墨蓝色的丝袍,犹如天幕飘落,墨蓝色的织锦上沉靡着粉白温润的贝壳,有工细的留痕,层次分明的丝线。缔结在风中的银色丝线温柔缠绵,犹如浣绸国千回百转的水。

        老者向我行了一礼:“玄落,栀垩的王,幽御国欢迎你的到来。”

        传说幽御国子民□□死后,魂魄将辗转重生,也就是说,他们有着永世不灭的魂魄,虽然隔了几世几代,但我依然可以从他们眼底找到前世的精魂。

        有蓝色的大鸟长鸣,展翅而飞。晴隐刚要提醒我,我就说:“我认得这种鸟儿,叫幽追对不对?这只仿佛只有在梦的边缘才出现的蓝鸟,总在春暖花开的日子,载着孩子们凌空飞翔。”

        幽追鸟擦着水面振翮飞过,水光轻微的地摇晃。它向上疾冲,以至最终消失。

        为首的长老问我说:“栀垩的王,我是苍案,请问我们可以帮你做些什么?”

        我说:“我需要一名占卜师。”

        苍案说:“我确实认识一位,巧合的是,她的母亲是栀垩国的子民,但是她的母亲因为与别的种族的人相好而被逐出栀垩国,也就是说她毕竟流着栀垩国的血统。我想,玄落,栀垩现任的王,你应该去见见她,她可以用她的水晶球告诉你将来所遇,因为,她可以预见未来。”

        我擎着法杖,高指海上的云天。紧紧地攥着法杖镂空的部分,血从我的指缝间漏出来,源源不断地漏出来,我说:“谢谢你们的指引,我的银壤沙作为回报送给你们。”自从和玉固交战之后,我的血液也能和银壤沙相互交融在一处了,我此刻把银壤沙洒进一个小瓶当中,交给了苍案他们。

        他们全都向我行礼:“玄落,栀垩的王,我们的领主鱼牙已经交代,你的要求不管是什么我们都必须无条件满足,此刻,就让我们带你去找占卜师凌伎。”

        我们栀垩国的一行人没有一个会凫水,还好驱动银壤沙,用神术做出一个个结界,都借以入水。

        来到幽御国最深处,我几乎要认为这里是幽御国的地牢。

        水晶屋顶上可以清晰看到海水中畅游的鱼,就像是在大地上看到的天空中翱翔的飞鸟。

        房间里的摆设全都是用珍珠和珊瑚做成的,其间飘渺着黑色丝纱,透明丝纱薄如蝉翼,轻柔而缥缈。一个女子正对镜梳妆,我知道她就是凌伎。她以一柄冰蓝色的发钗挽住墨色的长发。颈边的长发纹丝不动,那些黑丝仿佛已经溶解在古铜镜里。

        她的长裙是纯黑的丝绒。她的水晶球在屋子的正中央,是暗紫色的。我觉得她就像是个马上就要隐入夜色的人。

        而当她转过头来,我就觉得满屋的暗色都被照亮了。她的面容冰冷得宛若银错国山顶峰肆意盛开的最纯净的深雪离昙的花朵。她墨色的长发高高绾起,她把发钗拔下来,瞬间透明的发丝流泻如瀑,如融雪倾落。

        施云有一瞬间的发愣,他低声说:“看上去好纯净的姑娘。”

        没想到凌伎突然冷笑:“纯净?哼,圣灵都可能堕落为魔,何况神?”

        施云想要因为自己的冒昧而道歉,“抱歉”两个字还没说完,凌伎就兀自拿着梳子不理我们,像是说给自己听的低言私语,我费力地听清她的话:“永远不能再见自己的心爱之人是什么样的境遇?如我,只能留在这海底,每一天,梳长发一样梳理我的记忆,一遍,一遍,一遍。”

        晴隐像是触动了心怀,因为之前她在地宫里停留的时间那么长久,与眼前这个女子如出一辙。我每次看到晴隐的眼睛都觉得难过,因为里面充盈着淡淡的悲哀,她的眉宇也经常微锁,有着晚花的忧伤。

        我开门见山地说道:“凌伎,我有许多的问题要问你。”

        她仿佛没有任何反应,我接下去说:“为什么栀垩国的神术师包括我在内只剩下仅有的几个?为什么栀垩国的天空会被封印?为什么我母亲会在我诞生那天死去?传说花踏国族人祖先的魂魄在花中诞生,那么,我的母亲,她是花踏国的人吗?为什么我父亲不告诉我母亲的死因?还有,我心爱的潆魄,她在哪?”

        凌伎回过身来,仿佛浮悬在她眼眸中的光泽流转,突然明亮起来,犹如刹那而绽的星光,又犹如灿然开放的花朵。她笑:“玄落,这都是为了别人问的?你不想为自己一个人问些什么吗?比如,你能坐多少年栀垩国的王位,栀垩国在你的统治之下会发展成什么规模?”

        我反问她:“我问的这些怎么不是我自己呢?这些都是我的,是我的国度、我的朋友、我的父母、我的爱人、我的子民……他们组成了我的全部命运。”

        凌伎的水晶球开始变得并不完全暗紫,开始有金黄的光泽在里面流窜,恍若羽飘垂死时的嘶鸣。她说:“好,我回答你。前四个问题其实可以一同回答,这是亘古的法则,注定栀垩国要遭此灾难。”

        她的回答像是在我的手臂上割下一道道惨烈而温柔的伤口。

        我喃喃自语:“亘古的法则?难道说这是栀垩国诞生以来必须遭遇的一桩劫难吗?”

        她说:“可以这么说。”

        我接着问:“余下几根琴弦在哪里?”

        她说:“我只能占卜出下两根琴弦的位置,就在幽御国和毗邻的潋星国。”

        我说:“幽御国的子民是这样地友善,让我无尽欢喜。潋星国?琴弦会在哪呢?”

        她说:“会在你早就想见面的人身上。”

        我说:“我想见的人好多,我的父王、母后,我的王妃潆魄,现在,还有夙篁……”

        凌伎绝美的脸上忽然露出璀璨的笑容,温暖犹如绵延的春风。她说:“具体是谁我不能够透露,只能你自己去寻找了。”她又说:“夙篁,就是名震玄冥六域的占卜师,你的臣下?”

        我说:“是的,同时,他也是一位伟大的神术师。”

        凌伎递给我一枚巨大的海贝壳,打开来,是一只硕大无比的珍珠,比我见过的任何宝珠都要大,比我登基时头顶带着的王冠正中央最大的那颗宝石还要大上几倍。

        施云、陌药、蝶扇、晴隐……他们的眼睛全都变得灼灼明亮,没有人会面对这样的珍宝而无动于衷。

        凌伎说:“这颗珍珠可以像夜明珠一样发出瑶光,它会照彻你在前行中的黑暗,玄落,栀垩的王,你一定会到达圣灵天,也一定会解除栀垩国的封印,我为你祈福。向前走吧,玄落,前方还有许多的人,他们迷惘悲伤,他们惊慌无语,他们不知所措,他们需要一个神,一个明朗的指引。你曾感叹月影迷幻,花香醉人,这些都改变不了你战胜劫难的决心。”

        说着,凌伎掷给我一个桃花晶,里面是她的回忆,我小心翼翼地打开来。

        我是栀垩国和幽御国两国混血的孩子,我叫凌伎,据说,我出生时就艳惊四座,栀垩国的民众都觉得我的美貌,倾国倾城。

        但是这美貌并没有给我带来什么幸运,反而是灾祸,因为,我的血统并不纯正。当我长到成年时,栀垩国的众人就把我赶出了栀垩国。于是,我来到了幽御国。也许这是圣灵天里邀天的旨意,我注定生来就一直孤独。血统纯正的孩子们总是嘲笑我,说我是个血统不纯的妖物,因而,我原以为我不会有什么朋友,直到他的出现。

        他叫布音,是我唯一的朋友,也是我在幽御国活下去的勇气。我认识他时他是个穿着粗布麻衣的平民,我与他日日幽会,窗下抚琴伴笙歌。后来,我意外得知,他居然是皇室的王爷。其实我早该想到,因为一个平民不可能有像他一样高贵的气质。

        后来,他抛弃了我,再不见我。

        我费尽心机,混入王室宫廷,他再次见到我时,有着微微的惊讶,但是很快便恢复了平常,装作不认识我。但是我知道我满身的珠光宝气,又一次触动到了他的心魂。

        幽御国的国王花杀——对了,他是上一位幽御国的王——对我一见钟情,我成了他的妃子,他问我:“我爱你,你能不能当我的王后?”而他的王妃枝露嫉妒我的美貌以及花杀对我的宠爱,三番两次派人刺杀我,我费尽心机逃避他们的围剿。大臣们觉得我不祥,统统向国王谏言把我赶出幽御国。但是花杀却毫不在意别人的目光。

        后来,布音不但用残酷的手段争取继承者之位,还与枝露私通,花杀得知后大怒,我把手中的匕首递给花杀,淡淡地说:‘只要你杀了布音,我就当你的王后。’

        于是,花杀刺死了步音,凌厉果决的花杀也没有放过枝露,当布音和枝露全都悲惨地死去,花杀为我举办了隆重的典礼,想要迎我入中宫,就在典礼进行到最后一个环节时,我服毒准备自尽,我爱布音,他死后,我生无可恋。

        而花杀,为了帮我解毒,不惜耗费全部的银壤沙,在我逐渐清醒时,看到他最后的笑容,他说,他永远无悔与我相识,即便我不爱他,但他却永生永世爱我如故,他希望用他的生命,换我此后安安然然的一生。

        我说,好,好,我答应你,我会一直活下去,并努力去学会快乐。

        于是就这样,我苟且活到现在,只是为了一份帝王的宠爱,他用生命换了我灵魄的救赎,我只得谨守与他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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