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小树林儿
解决了北狄之后, 喻隐舟便决定启程回雒师去。
因着是喻隐舟的决定,没有人敢反对, 毕竟如今周天子昏迷不醒, 太宰下狱,整个雒师都是喻隐舟说了算。
这日清晨,秋祭的大部队整顿完毕, 准备出发。
叶攸宁从营帐中走出来, 冷得一个哆嗦,雒师的秋天仿佛开了快进, 今日天气格外的寒凉。
“哥哥!”叶攸宁的眼眸一亮。
是叶云霆, 正好也从营帐中走出来, 高大的身材, 宽阔的肩膀, 搭着一件白绒绒的披风, 遥遥望去,雪白的一片,好似纤尘不染的谪仙。
叶攸宁小跑过去, 道:“哥哥, 你坐哪辆辎车?”
叶云霆看到叶攸宁, 目光微微有些晃动, 张了张口,刚要说话……
“长王子腿脚不便,是该坐辎车。”一个高大的黑袍男子走过来。
那男子的黑衣, 与叶云霆的白衣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仿佛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 黑与白泾渭分明, 正是如今在雒师要风得风, 要雨得雨的喻国国君——喻隐舟。
喻隐舟走过来,披着黑色的披风,棕黑色的毛领衬托着他冷峻的容貌,显得威严不可亲近。
喻隐舟故意打量叶云霆的义肢,道:“最近天气寒凉,又下过一场秋雨,长王子的确合该坐辎车,歇歇腿……”
腿脚。
喻隐舟还未说完,一股视线幽幽的扎过来,扎在他的后背上,回头一看,是叶攸宁……
叶攸宁的视线淡淡的,平静如止水,却带着一股凉丝丝的意味。
喻隐舟:“……”
“咳——”喻隐舟咳嗽了一声,道:“孤也是一片好心好意,长王子,你不会不领情罢?”
叶云霆平静的道:“喻公好意,孤自然心领。”
叶攸宁很自然的拉住叶云霆的手,道:“哥哥,我与你一并同车,可好?”
啪!
叶云霆却抖掉叶攸宁的手,转过身去,冷淡的道:“孤虽腿有残疾,但骑马还是可以的。”
抓住马缰,叶云霆一个纵身,干脆利索的翻身上马,率先喝马向前。
“攸宁!”喻隐舟托住叶攸宁的手掌,仔细查看,并没有被打红,这才松了口气。
叶攸宁呆呆的看着叶云霆策马而去的背影,道:“哥哥今日……心情不佳么?”
喻隐舟侧身挡住他的视线,道:“勿管长王子,他要骑马,便叫他骑马去……攸宁,孤准备了辒辌车,车中放了炭火,暖和得紧,你随孤同车,如何?”
叶攸宁左右是要坐车的,辒辌车有窗子,冬暖夏凉,可以遮风避雨,还加了炭火,更是暖和,合该比辎车要保暖,于是点点头。
喻隐舟小心翼翼的扶着叶攸宁上了辒辌车,道:“慢点,小心碰到。”
“全军出发——”
传令官一声声号令下去,辒辌车粼粼行驶。
“啊……”叶攸宁还未坐稳,身子一晃,险些跌倒。
喻隐舟一把搂住他,道:“怎么样,摔到了没有?”
叶攸宁摇头道:“无妨。”
喻隐舟搂着叶攸宁单薄的肩头,纤细腰身,掌心传来柔软的触觉,眼眸一动,并没有松手,口中道:“这些子骑奴,一点也不知稳重,驾车都毛毛躁躁的,等回去,孤一定要好好儿的教训教训他们。”
他说着,仍然搂着叶攸宁,甚至变本加厉,道:“攸宁,你靠着孤,这样便不会摔到。”
叶攸宁稍微挣扎了一下,道:“君上,方才是攸宁没有准备,这会子不会摔倒了。”
喻隐舟执意道:“你这身子骨儿,若是磕了碰了,不知要将养多久,听话,靠着孤。”
叶攸宁有些无奈,自己又不是瓷娃娃。
不过……喻隐舟的胸膛结实又牢靠,尤其是那胸肌,用力的时候犹如磐石,不用力的时候软如棉花,比真皮沙发还要舒适。
叶攸宁放软了身子,慢慢靠进喻隐舟怀中,果然,很舒服。
送上门来的沙发,不用白不用……
今日为了启程,叶攸宁起的有些早,这会子靠着喻隐舟,只觉得眼皮沉重,困倦席卷上来,沉沉的睡了过去。
喻隐舟低头一看,叶攸宁睡了,吐息平稳,睡颜十分香甜,雪白的毛领衬托着叶攸宁粉嫩的面颊,因着辒辌车中暖意融融,叶攸宁的面颊上多了两分血色,犹如桃花一般,竟是显露出几分娇艳之色。
喻隐舟眯起眼目,一点点的,悄无声息的靠近……
“唔……”叶攸宁感觉睡了一个好觉,十足香甜。
只是……
叶攸宁摸了摸自己的嘴唇,不知为何,嘴唇上刺辣辣的,难道是天气突然转凉,因而有些子过敏?
“咳……”喻隐舟见他一直摩挲自己的嘴唇,道:“醒了?”
喻隐舟用宽大的手掌,轻轻抚摸着叶攸宁的面颊,笑道:“瞧瞧,睡得都压出痕迹了,像个小花猫。”
叶攸宁从喻隐舟的怀中退出来,道:“攸宁失礼,一直压着君上,君上怕是手麻了罢?”
“孤无……”无妨。
喻隐舟的话头突然截断,眼眸微微转动,“嘶——”闷哼了一声,捂着自己的手臂,道:“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的有些发麻……嘶……”
叶攸宁道:“君上,攸宁替您揉一揉。”
喻隐舟一脸不情不愿,很是勉强的道:“如此……也好罢。”
叶攸宁坐近一些,与喻隐舟坐在同一张席子上,白皙的手掌搭在喻隐舟的胳膊上,时轻时重的给他按摩着手臂。
叶攸宁的手,并非是骨节分明的类型,白皙而细腻,竟有些柔若无骨的美感,指甲修剪的圆润整齐,一个个犹如母贝一般,十足赏心悦目。
“君上,好些了么?”叶攸宁眨了眨眼睛。
“嘶……”喻隐舟抽气道:“不行,还没好。”
叶攸宁点点头,继续认真的给喻隐舟按摩。
“君上,”叶攸宁又问:“好些了么?”
“还是不行。”
“这样呢?君上,可好些了?”
喻隐舟得寸进尺,唇角几乎压不住笑意,道:“还是有些麻。”
他说着,拉住叶攸宁的手,将他的掌心按在自己的胸口上,挑起一抹别有深意的笑容,道:“攸宁,你方才一直靠在孤的怀中,这里……也帮孤揉一揉。”
叶攸宁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喻隐舟的胸膛上。
黑色的衣袍,衣料柔软又光滑,沿着喻隐舟的胸肌不断起伏,叶攸宁白皙的手掌,甚至能感受到肌肉的张弛,和强健有力的心跳声。
喻隐舟的笑容扩大,不是他吹牛,叶攸宁好几次盯着自己的胸肌发呆,他一定是喜欢的,一定拒绝不了……
喻隐舟既然意识到自己喜欢叶攸宁,便不会放过叶攸宁,自是要一步步的,将叶攸宁套牢在自己身边,这些不过是小手段罢了。
“攸宁……”喻隐舟靠近他的耳畔,用自己低沉的嗓音,笑道:“攸宁,帮帮孤?”
叶攸宁抿了抿嘴唇,虽面色还是如此平和,却抿了抿嘴唇,莫名有一点跃跃欲试的兴奋,紧紧盯着喻隐舟的胸口……
“君上!”师彦的大嗓门响起:“已到了正午,可要传午膳?”
叶攸宁的手掌一颤,突然收回手去,道:“君上的力气这般大,看来手臂已然不发麻了。”
喻隐舟:“……”
大部队停下来用午膳。
师彦亲自为士兵们打饭。
“将军?今儿个怎么是您来为咱们打饭啊?”
“是啊,这等子粗活儿,师将军怎么能做的?”
师彦翻了白眼,兢兢业业的打饭,道:“你以为我想给你们这帮兔崽子打饭?还不是君上……”
君上烦躁易怒的毛病,似乎还未缓解,中午从辒辌车中下来,情绪十足的低沉,一直狠狠的瞪着师彦,勒令师彦给士兵们打饭,一个一个打饭,每个士兵,都要食到师彦亲手打的饭。
美名其曰,增进师氏与虎贲军之间的兄弟情谊……
师彦甩着酸疼的手臂:“我的手好酸啊——比练一天的剑法还要酸!”
膳房做了一些炒红果,按照叶攸宁记录下来的食谱烹饪,将做好的炒红果送过来,给叶攸宁开胃。
叶攸宁看着那些红溜溜的果子,第一时间便想到了叶云霆,上次自己做的炒红果,全都被打翻了,叶云霆是一点子也没有食到。
叶攸宁立刻端起一只小豆,离开临时扎的营帐,往叶云霆那里去。
“哥哥。”叶攸宁双手捧着小豆,献宝一样将炒红果递过去,道:“这是哥哥最喜欢的炒红果,上次我做了一些,但都被打翻了,哥哥没有食到,这次膳房又做了一些,哥哥尝一尝?”
叶云霆看到他走过来,本便想离开,但最终没能走成,只好站定了步子。
叶云霆冷淡的看了一眼那豆红艳艳的炒红果,红果软烂,甜汤浓郁,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酸甜,令人食指大动,极是开胃。
但叶云霆的眼神,更加寒冷了一分,道:“不必了。”
“哥哥?”叶攸宁奇怪的歪头,道:“我听说哥哥没有用午膳,是胃口不佳么?正好食一些炒红果,酸酸甜甜的,十足开胃。”
叶云霆还是道:“不必了,孤不想食,你拿回去罢。”
叶攸宁微微蹙眉,双目充满关心,抬手去试探叶云霆的额头,道:“哥哥,你是不是病了?”
啪——!!
叶云霆反手打掉叶攸宁的触碰,一声脆响。
叶攸宁手背殷红一片,小豆应声掉落。
嘭——骨碌碌……
炒红果洒落了一地,滚得到处都是。
“攸宁!”喻隐舟听到动静,大步走过来,将叶攸宁拉在自己身后,捧着他的手背仔细检查,道:“疼不疼?红了?快叫乐镛过来!”
叶攸宁连忙道:“无妨,不疼,只是稍微……稍微有点红。”
叶攸宁的确觉得无事,可说着说着,一句话还未完整,竟哽咽了起来,嗓音断断续续的,脸颊上也有些湿濡,回过神来这才发觉,自己好像……
哭了。
叶攸宁诧异的摸了摸面颊,入手湿濡一片,的确是眼泪。
都没有太多的感觉,泪水又流了下来,谁叫叶攸宁便是容易流泪的体质呢?
“攸宁?”喻隐舟道:“别哭。”
叶云霆蹙着眉看向叶攸宁,眼神中隐藏着漩涡一般的复杂,双手攥拳,紧了紧掌心,突然转头便走,根本不理会哭泣的叶攸宁。
因着走得太快,叶云霆的背影,甚至有些一瘸一拐。
“别哭了,别哭……”喻隐舟安抚着叶攸宁,狠狠瞪了一眼叶云霆的背影,只可惜叶云霆没有回头,是看不到的。
喻隐舟为叶攸宁擦着眼泪,道:“风露寒凉,别哭了,小心害病。”
叶攸宁用手背蹭着眼泪,哽咽的道:“攸宁……攸宁也没想哭。”
叶攸宁说的是实话,他也没想哭,也没觉得自己会哭,只不过打翻了一只小豆而已,可眼泪怎么都停不下来。
当叶攸宁的目光,落在泼洒了满地的炒红果之上时,泪水更是断线决堤一般,噼里啪啦的掉下来,哭得直咽气。
“好了好了,别哭。”喻隐舟安抚着他,把自己的披风解下来,生怕他喝风着凉,搂着叶攸宁道:“来,随孤上车,这里太凉了。”
叶攸宁被扶着登上辒辌车,一回头,正好看到叶云霆的背影,始终背对着自己。
“呜呜……”
喻隐舟拉住叶攸宁,不让他去看叶云霆,放下辒辌车的窗子,道:“别哭,你理他做甚么?长王子本就是个狼心烂肺,不知好歹的秉性……”
叶攸宁委屈的抿着嘴唇,哽咽道:“不许……不许你骂我哥哥。”
喻隐舟:“……”好好,还是孤不对了?
无论是这辈子,还是上辈子,喻隐舟从未这般小心翼翼的对待一个人,叶攸宁还是头一份,且如此的不领情。
喻隐舟本想冷笑,依着他往日里的秉性,便算不鞭笞几十下,怎么也要讥讽几句。
只是……
喻隐舟一开口,实在讥讽不出,叶攸宁垂泪的那个委屈劲儿,哭得喻隐舟心口发紧,怎么还能骂得出来?
“别哭。”喻隐舟搂住他,拍着他的后背,道:“好了别哭,多大点子事儿,不值当你哭成这般……来,你还未用午膳,吃些点心,垫垫胃,别再饿坏了。”
叶攸宁摇头,就想哭咽:“不想吃……”
喻隐舟道:“好好,不吃,那你想做甚么?孤都陪着你。”
叶攸宁垂泪不说话,晶莹剔透的眼泪流得还是很凶。
喻隐舟温声道:“孤的小祖宗,你到底如何才能不哭?你告诉孤。”
叶攸宁其实并不想哭,只是觉得眼眶酸酸的,心窍里也莫名酸酸的,泪水根本止不住。
抿了抿嘴唇,叶攸宁哽咽的道:“那……那请君上,做个鬼脸,逗一逗攸宁。”
“鬼脸?”喻隐舟诧异。
一国之君,诸侯霸主,做……做鬼脸?
亏得叶攸宁能想得出来。
喻隐舟冷声道:“孤不会。”
叶攸宁:“……呜呜……呜……”
喻隐舟:“……”
喻隐舟沉默片刻,改道:“但孤……可以试试。”
叶攸宁一面哭,一面盯着喻隐舟,静等着他做鬼脸。
喻隐舟深吸一口气,双手攥拳,莫名有些羞愤,一咬牙,一狠心,皱起剑眉,眯起鹰目,耸着高高的鼻梁,呲……呲牙咧嘴。
“噗嗤!”叶攸宁果然笑出声来。
面颊上还挂着楚楚可怜的眼泪,突然笑得花枝乱颤,那纤细的腰肢直打颤,险些歪倒在辒辌车的席子上。
喻隐舟:“……”孤,如此好笑么?
叶攸宁笑得面颊殷红,瞬间充满了血色,道:“君上,再做一个鬼脸。”
喻隐舟没好气的道:“不可,孤做不到!”
叶攸宁的眼泪瞬间又要滑下来,喻隐舟立刻道:“好好,孤再做一个,最后一个!”
“噗嗤——”
叶攸宁再次破涕为笑,笑得歪倒在喻隐舟怀中,按着自己平坦的腹部,好似笑得有些岔气儿。
喻隐舟赶紧接住叶攸宁,以免磕碰了他,没想到还有如此好的福利,叶攸宁笑歪在他怀中,这和投怀送抱,有甚么差别?
嘭——
辒辌车颠簸了一下,窗子是虚掩的,敞开了一个缝隙。
师彦策马随着辒辌车,生怕君上与太子有甚么吩咐,看到车窗打开,赶紧过去。
还未开口询问,便看到君上“横眉冷目”、“青面獠牙”,一副恶鬼吃小孩的凶残表情。
而太子非但不害怕,甚至笑得东倒西歪,道:“君上的表情,端端可爱。”
师彦:“……”可、可爱?
“终于不哭了?”喻隐舟挑眉。
叶攸宁用手背擦着眼泪,喻隐舟立刻拨开他的手,道:“别用手蹭,多大个人了,小心把脸擦疼。”
喻隐舟拿出一方帕子,叠了两折,小心翼翼的为叶攸宁拭泪。
叶攸宁的面颊娇嫩,又哭得殷红,喻隐舟的动作好似在对待甚么绝世珍宝,生怕擦疼了叶攸宁的娇嫩肌肤。
“君上……”叶攸宁望着他,双眼雾蒙蒙的,道:“君上好是温柔。”
喻隐舟自豪,唇角微微上挑,自然,他要将叶攸宁套牢在身边,不温柔一些,如何拿得出手?
叶攸宁还有后话,道:“像父亲一样。”
喻隐舟:“……?”
“父、”喻隐舟瞪眼道:“父亲?”
叶攸宁自然的点点头,道:“嗯,攸宁听说,普通人家的父亲,便是如此,孩子哭了,做父亲的会极力去哄,变着法子去哄,还会给孩子擦泪,不正如君上一般无二么?”
喻隐舟:“……”孤不想做爹!
喻隐舟的确比叶攸宁年长一些,且是叶攸宁名义上的王叔长辈,可……
喻隐舟据理力争,道:“也不只是父亲,才会擦眼泪,没准……兄长也会?”
“哥哥?”叶攸宁的眼神落寞下来。
喻隐舟只是想让自己降一辈儿,没成想提到了兄长,让叶攸宁想起了叶云霆,简直自掘坟墓。
叶攸宁的眼眸再次微微发红,蓄满了眼泪。
“攸宁,”喻隐舟无从安抚,正好岔开话题:“看那面,好似有一处林子,还结了杏子呢。”
叶攸宁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顺着窗子往外看。
“噗嗤——”
叶攸宁再次破涕为笑。
喻隐舟奇怪的道:“笑甚么?”
叶攸宁指着远处的树林,道:“君上,那不是杏子,是栗子。”
“呵呵。”喻隐舟一笑,道:“你休想诓骗于孤,孤是食过栗的,栗色纯正发红,怎么会是这绿油油的一片?”
叶攸宁忍着笑意,道:“君上吃的栗,自然是摘下来,处理好的,而栗生在树上,便是这样绿油油,麻扎扎的模样。”
喻隐舟:“……”
喻隐舟孤陋寡闻了,稍微咳嗽了一声,按照他以往的性子,这些丑栗子让喻隐舟丢人,他合该揭过此事,再不提才是。
不过眼下,喻隐舟一反常态,道:“你可喜欢食栗?孤带你下去摘一些,如何?”
只要能转移叶攸宁的注意力,叫他不再为叶云霆伤心,喻隐舟管它栗子到底是红色的,还是绿色的?便是蓝色的、黄色的、白色的,也是随便。
叶攸宁双眼发光,道:“这个时节正好食栗子,可以做成甜甜的栗子糕,或者直接用炭火烤甜栗食,若是与五花肉一起,又可以做成咸口的栗子炖肉。”
叶喻隐舟一看便知,叶攸宁是感兴趣的,朗声道:“停车。”
师彦立刻道:“君上有令,停车!”
大部队停下来,师彦上前道:“君上,不知有甚么吩咐?”
喻隐舟道:“孤看这地方不错,今日便在此处扎营,明日再行赶路。”
“扎、扎营?”师彦一脸迷茫,道:“可是君上,再有一点子路程,便要入雒师城了……”
从雒师到猎苑,根本不需要中途过夜,一口气便可回到城中。
眼看着雒师的城门楼堞就在跟前,君上却突然说要扎营。
喻隐舟沉声道:“孤说扎营,今日便在此处扎营。”
师彦:“……是。”
喻隐舟拉住叶攸宁的手,下了辒辌车,又吩咐道:“准备一些小筐子。”
师彦不解:“筐子?”
叶攸宁点头,道:“劳烦师将军,孤想去林子里摘栗。”
师彦恍然大悟,君上临时扎营,原是为此,是为了让叶攸宁去摘栗子!
哼哼,师彦心里哼唧着,上次自己与太子去林子里摘石蜜,被君上好一顿喝骂教训,如今倒好了,君上领头帮太子摘栗。
喻隐舟眯眼道:“怎么?还不快去?”
师彦拉长声音道:“是——卑将这就去准备小筐子!”
师彦准备了三只小筐子,小筐子上还细了绢丝的彩带,以免竹编的筐子扎了叶攸宁的手。
一只筐子粉粉的,一只筐子绿油油,另外一只筐子是七彩的。
叶攸宁选了七彩的小筐子,然后将系着绿油油彩带的筐子提起来,放在喻隐舟的手掌中,上下打量了一番,道:“君上提这个,这个颜色很衬君上。”
喻隐舟:“……”绿的?
师彦抓起最后一只粉嫩嫩的小筐子,道:“那咱们走罢!”
喻隐舟抬手拦住他,言简意赅:“去哪?”
“啊?”师彦迷茫:“不是去摘栗么?”
喻隐舟冷笑:“叫你去了么?是孤陪太子去。”
“啊?”师彦更是迷茫,道:“可、可是,卑将需要随时保护君上与太子的安危啊,自然要随行。”
喻隐舟道:“不需要你,孤可以保证太子的安危。”
“君上,我觉得罢……”师彦据理力争。
喻隐舟本就是想要和叶攸宁独处,昏暗的小林子,多么适合培养感情?
“觉得甚么?”喻隐舟冷冷的道:“若是闲的,去练兵,回雒师检查你的武艺。”
师彦:“……是。”
师彦灰溜溜的,提着自己粉粉的小篮子走了。
喻隐舟变脸比翻书还快,微笑道:“攸宁,咱们走罢。”
二人进了树林,果然有许多栗子树,这年头的栗子与金子一般金贵,只有贵胄才可食用,因着都是野生的栗子树,产量小,自然金贵无比。
叶攸宁指着树梢上的栗子,道:“君上请看,这栗子生在树上,都是这样麻扎扎的,外面裹着一层绿色的壳子,等熟透了,壳子会裂开,里面才是君上所说的棕红。”
喻隐舟定眼一看,还真是,有的绿壳炸开,露出里面的棕红色。
喻隐舟笑道:“原来栗的壳子外面,还有一层壳子。”
叶攸宁蹦起来摘栗子,他的身量并不高大,在树下一蹦一蹦的,衣袍宽大,跳得愈发松散,外袍竟然从肩头滑落下来,简直可以说是香肩半露。
“咳——”喻隐舟上前,揪住他的衣袍,将外袍严严实实的裹起来,道:“别跳,小心磕碰,你想要哪株?孤为你摘下来。”
叶攸宁指着头上,硕果累累的那一株,道:“君上,攸宁想要那株。”
枝桠挂着饱满的果子,虽压弯了一些,但十分高耸,总之喻隐舟的身高,是蹦起来也够不到。
喻隐舟的唇角划过一丝笑容,“唰!”突然从腰间抽出佩剑,昏黄的落日余晖,透过浓密的树叶洒下来,映照在含光粼粼的剑刃之上。
这把佩剑,陪伴了喻隐舟两辈子,无论是这辈子还是上辈子,长剑出鞘,必然染血,人头点地,绝没有虚发的道理。
而今日……
嗤!!
黑色的衣袍翻飞,犹如一只猎鹰,喻隐舟拔身而起,一踏树干,借力纵起,银光飞舞,树枝应声而断,硕果累累的枝丫整株落下。
“啊……”
就在喻隐舟姿仪挺拔之时,叶攸宁发出一声痛呼。
绿色的果子扑簌簌掉下来,正好砸在叶攸宁的脑袋上,叶攸宁书双手护头,蹲在地上。
“攸……”喻隐舟:“……攸宁!”
喻隐舟只是想要彰显一下自己挺拔的姿仪,高超的武艺罢了,没想到一时粗心大意,栗子砸了叶攸宁。
他大步跑过去,还有毛渣渣的栗子挂在叶攸宁的鬓发间。
“攸宁你没事罢?”
“刚才是孤没注意,失误……”
“别哭别哭,怎么又哭了?”
喻隐舟仔细的将叶攸宁身上挂着的栗子全都摘下来,幸好没有擦伤,帮他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襟与头发,擦了擦眼泪,温声道:“好了好了,是孤不对,别哭。”
于是喻隐舟勤勤恳恳的将栗子全都装进小筐子里,将缠绕着丝带的小筐子跨在手臂上,背着受伤的叶攸宁,二人出了林子。
“君上,太子,你们回——”师彦兴奋的跑过来,想看看他们摘的栗子。
到了跟前,瞠目结舌,太子一副衣衫不整,鬓发凌乱,眼眸殷红的模样,分明是刚刚被人蹂躏肆虐的模样。
师彦的目光,僵硬的看向黑洞洞的小树林方向,又想到喻隐舟不叫自己跟着去树林,难道……
难道君上与太子,方才在小树林中,幕天席地的野……
喻隐舟还背着叶攸宁,将篮子递给师彦,道:“把篮子拿到膳房,师彦?发甚么呆?”
师彦脱口而出:“野合?!”
喻隐舟蹙眉:“甚么?”
“没没没……”师彦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巴,改口道:“卑将说……呀哈——好多多多多栗啊!”
喻隐舟:“……”
叶攸宁:“……?”
师彦抢过篮子,道:“卑将这就送去膳房!”
“等等。”叶攸宁开口道:“不要送去膳房,这些栗子,攸宁想要亲自料理。”
喻隐舟不赞同的道:“不行,你的身子受不得。”
身子……
受不得……
师彦的眼眸狂转,上下左右的在叶攸宁身上打转,他们在树林里,一定干了甚么,不然为何身子受不得,身子受不得,身子受不得……
叶攸宁抿着嘴唇不说话,用那双潋滟着水光的眼眸看着喻隐舟。
喻隐舟沉默了片刻,头疼道:“算了,拿到太子营帐。”
喻隐舟背着叶攸宁进了太子营帐,师彦把栗子放下,很快就退了出去。
叶攸宁一个翻身,从榻上起来,便去琢磨那两筐栗子,面上盈满了笑容,看起来心情好了不少。
喻隐舟看着他的笑容,心窍仿佛被融化了一般,不过是一些栗,就能让叶攸宁如此欢心,罢了,既然叶攸宁欢心,便由得他去。
叶攸宁端详着栗子,道:“君上,你喜欢甜口,还是咸口?这栗子,想吃甜甜的栗子糕,还是醇香的栗子炖肉?”
喻隐舟思考道:“孤不喜欢太甜腻的吃食,不如便用栗子入肉罢。”
喻国的宫廷也有栗子进宫,只不过都是煮一煮便食,栗子过于绵软,还要剥壳,喻隐舟并不喜爱这个口味。
但他从未食过栗子炖肉,用栗入肉,还是头一次听说,倒是有几分好奇,想要尝试一番。
叶攸宁轻轻拍掌,似乎想到了甚么,道:“这天气寒冷,不如做一些暖呼呼的烤栗子,哥哥最爱食烤栗子了。”
喻隐舟:“……”不是栗子炖肉么?
喻隐舟头晕、头疼、心酸、胸闷、气短。
这是认识叶攸宁以后的常见病……
喻隐舟道:“你先问孤想吃甚么的,不行,反正孤就要食栗子炖肉。”
叶攸宁笑起来,道:“君上都一把年纪了,怎么还像个孩子似的挑嘴。”
一……把……年……纪?
胸闷气短的症状再次席卷而来,喻隐舟压着自己的胸口,道:“孤哪里是一把年纪?”
压低了声音,故意在叶攸宁耳畔道:“孤厉不厉害,难道攸宁忘记了?孤不介意,再帮攸宁仔细的想起来……”
叶攸宁眨了眨眼睛,表情并不见任何羞赧,点点头道:“君上虽年长一些,但的确是厉害的。”
喻隐舟自行忽略了前面那段话,只听到最后叶攸宁的夸奖。
叶攸宁又道:“这栗子经烤熟,可以直接食用,若是食不完,再入肉也不迟,非但不会影响口味,还会更加醇香。”
喻隐舟哼了一声,道:“说来说去,还是要烤栗。”
叶攸宁并未注意喻隐舟酸溜溜的不满,开始着手处理栗子。
栗子外壳坚硬无比,又扎手,叶攸宁处理了一些,娇嫩的手掌立刻通红一片,还被扎出了血点子。
喻隐舟握住他的手,道:“别弄了,把自己个儿都给弄伤了,让膳夫去处理便好。”
叶攸宁笑道:“无妨的君上,这些小伤不算甚么,再者,拢共也就这么点子,马上便要处理好了。”
喻隐舟无奈:“那孤帮你一起。”
二人处理好栗子,膳房准备好了炭火,又按照叶攸宁的要求,弄了一些蜂蜜和饴糖,准备做香甜的糖炒栗子。
喻隐舟奇怪:“你弄这么多朹核子来做甚么?”
叶攸宁耐心的解释道:“君上有所不知,这糖炒栗子的关键,并非是糖,想要栗子好吃,便不能用石子,不能用沙子来炒栗子,而要加入这些朹子的果核,果核清香,炒出来的栗子,会更加甘醇美味的。”
喻隐舟不懂这些,但看到叶攸宁说起吃食,眼目放着明亮的光芒,璀璨犹如繁星的模样,便觉得心里暖洋洋的,那种感觉仿佛会传染一般。
喻隐舟的笑容突然有些凝滞,道:“太子贵为储君,为何会这般多理膳的手艺?甚至有些子,是膳夫们都不曾了解的?”
叶攸宁炒栗子的动作一顿,为甚么?自然是因着叶攸宁根本不是太子攸宁,而是穿越而来的恐怖游戏npc!
叶攸宁面色平静,道:“攸宁离开雒师经年有余,总是要吃食的,不是么?久而久之,也就会了。”
喻隐舟虽喜欢叶攸宁,但做国君久了,总是抑制不住自己的疑心病,点点头,微笑道:“孤也只是随口问问。”
呼——
热气腾腾而起,香喷喷的糖炒栗子出锅,装在精美的承槃之中。
棕红色的栗子,糖色炒的浓郁,甜味浸透入栗子之中,却不粘手不脏手,热腾腾的,在这清冷的季节里,只是看着,只是闻着,便觉得暖意融融。
“君上,好吃么?”叶攸宁歪头看着试吃的喻隐舟。
喻隐舟被烫得嘶气,将栗子扔入口中,点头道:“这栗,与孤往日里吃得都不是一种滋味儿,栗肉软糯却不疲沓,甘松醇香,还有一股子清雅的香甜,并不腻口。”
叶攸宁笑起来,道:“好吃便行,那攸宁给哥哥送过去。”
喻隐舟:“……”栗子,突然有点酸。
叶攸宁盛了满满一承槃的糖炒栗子,亲自送到叶云霆的营帐。
“哥哥,”叶攸宁将热腾腾的栗子放在案几上,道:“这是我下午去摘的栗,哥哥尝一尝,味道如何?”
喻隐舟本想跟着进入营帐,但转念一想,太酸了,他不想让栗子更酸一些,干脆还是跟到了帐门口,没有入内,却在外面支着耳朵偷听。
叶云霆的嗓音莫名有些冷淡,仿佛这深秋初冬的天气,淡淡的道:“放着罢。”
叶攸宁奇怪,道:“哥哥,怎么了?你是生病了么?不舒服?”
明明启程之前,叶云霆还是好端端的,会抱着叶攸宁,哄着叶攸宁入睡。
可是不知为何,这几日叶云霆愈发的冷淡。
叶攸宁打起精神,亲自剥了一颗栗子,烫得白皙的指尖发红,笑道:“刚出锅的,热乎乎呢,哥哥你尝一尝,是不是你喜欢的滋味儿?”
“以前……”叶攸宁的唇角笑意慢慢化开,道:“总是哥哥给我剥栗子吃,今日难得有机会,攸宁也给哥哥剥栗子。”
啪!!
叶云霆目光一眯,眼中闪烁着寒意,突然一把拍开叶攸宁的手掌。
冒着热气的烤栗子咕噜噜掉在地上,沾染了尘土,滚得像个泥猴一般。
叶云霆声音冷漠,呵斥道:“以前?叶攸宁你明不明白,有以前的人,只有你。你所谓的以前,都是假的,只不过是一些虚无缥缈的编程!”
“哥哥?……”叶攸宁手背热辣辣的,有些刺痛,但他顾不得这些,呆呆的看着突然发怒的叶云霆。
在“记忆中”,哥哥一直很温柔,是一个谦谦君子,从不高声呵斥。
编程?
陌生的词汇。
喻隐舟站在帐外,没想到里面的情况急转直下,叶攸宁似乎痛呼了一声。
哗啦!
喻隐舟沉着脸,一把撕下帐帘子,大步走进来,将叶攸宁护在身后,一眼便看到了叶攸宁红肿的手背。
喻隐舟的怒气,仿佛是爆炸的栗子,瞬间冲到头顶,出手如电,一把揪住叶云霆的衣领。
叶云霆的义肢踉跄,险些摔倒在地上。
喻隐舟冷嗤道:“你敢打攸宁?孤都不忍心伤他,你是个甚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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