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成情痴 1
真姐儿在赵赦身后悄声道:“表哥,当然是你英明神武,所以他来投你。”赵赦回手在她肩头上轻轻一拍,示意真姐儿不要说话。
两边船上都傻呆呆看着这一切。展先生立于船头挥锚,袍袖飘飘好似仙人;王爷立于船头随便一站,俊朗而有威严,好似神人。
而郁新看的,却是安平王魁梧身子旁被风吹起的一角白衣,这白衣在月下,是十分的动人。
安平王问出这句话来:“何德何能,来投我?”让情急之间乱说话的郁新一时为难。
在他身后拜倒的马京、陈寿和吕升心里如揣了小兔子般乱跳着,为郁新拿捏着担心。刚才只是跪下来认错也就是了,几时这一位嘴里吐出要投安平王的话。
要说起来他这句话,也不是人人都反对。相反的,马京骤然听到,他一惊过后,心里是赞叹的。京里书生多如牛毛,功名三年才一科,一科榜上不过几百人。而且还有外地的举子在榜上,那功名并不都是京中书生们的出路。
十年寒窗苦,书生有中有不中。不中的人再等下一科,家里至少要有几亩薄田,不然也要有一个会养家的妻子,才能继续攻读下去。虽然说穷文富武,一穷二白的境地,也念不起书。
所以马京一面为郁新担心,一面正在心里盘算。郁新要是得了王爷许可,他也要起来回自己要投安平王。虽然这投安平王的心思,有一个是为着巧文。但是有人可依,等于先为自己以后的前途铺垫好一条路。
因此马京跪下在那里,心里想着学里也会过几个文人,背后评论起来,都说安平王算是大方的一个人。
马京是这样的心思,陈寿和吕升则是各自肚肠。陈寿此时心中在想什么?他在想着自己这短打衣服今天有没有穿错。偷看一眼王爷,月下面带笑容,一身贵气有如神祉在和郁新说话。而他身后那一角白衣,陈寿看得更清楚些,他甚至看到了衣上的掐边上,绣着一朵一朵小小的红莲花。
古人平时忌全素,真姐儿夏天着素衣,衣上必定有这样那样美丽的装饰。这白衣的衣襟儿上,衣角儿上,全是别有花色。
这一位见过别人家船被砸,还要把自己家船送来冒风险的陈寿,也是冲着“王妃”二字而来。好像街头追明星,人人追的其实是“明星”这两个字的光辉头环,至于其人,倒是不重要了。而陈寿与街头追明星不同,月下本出美人儿,他刚才在月下见到真姐儿一个侧身全貌,还想再看第二眼。
当然赵赦在侧,这些人不得不小心着些。陈寿想着,眼睛情不自禁往吕升那边看一眼,见吕升也是不错眼睛地看着安平王身后那一角白衣,陈寿如是想,原来吕升,也是为看王妃而来。
他们这样转心思,赵赦是讥笑一声,对站在船头犯难的郁新道:“书生胸中作难矣。”再一挥袍袖:“回去吧,以后再来。”
这话本是赵赦给他台阶下的一句。书生既无挥洒高谈的意趣,赵赦觉得不能取乐。既不打算加罪,当然是让他们回去。再说上一句以后再来,是赵赦对于文人也好,武人也好,都是这么一句。回家学好了,再来不迟。
安平王赵赦无时不刻不在表示他的乐贤胸怀。
马京、陈寿和吕升齐齐的松一口气,此时水上清风,吹得游船上人两腋徐徐有风行,是极暇意的事情。但冲撞王爷行驾的人,就别是一番滋味儿在心头。听见赵赦让走,这三个人正要齐声道谢,一直沉思的郁新重新开了口,是恳切地道:“书生无大德行,亦无大能为。愿以三尺薄躯,来投王爷。”
赵赦微微一笑,在月下这才仔细地打量郁新。此人单薄清秀似一个良家子,当然赵赦心目中的良家子,与不风月是两回事情。郁新面上发自内心的恳切让赵赦不忍苛责他,要知道安平王府里就是招死士,也不要这样手无缚鸡之力,又临场没有恢谐谈吐的没中举书生。
因为那恳切,赵赦没有责备,还只是笑着道:“你这三尺薄躯,本王要来何用?”郁新这一次胸有成竹,恭敬地伏着身子道:“国士有国士怒,布衣有布衣怒,昔日唐雎之怒胜天子矣。”与此同时,赵赦觉得身后真姐儿动了一下。
教养妻子已有时日,赵赦多少能把握真姐儿的一些内心,知道她这微一动是心里有话要说。今天本来就是带她出来玩乐,真姐儿刚才又有“表哥最喜欢的是书生”这一说,赵赦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你说?”
看看自己的心思,真姐儿又多知道些什么?
这句话让郁新一愣,也让另外三个人一愣。才愣怔间,听到娇娇低音叽叽哝哝道;“表哥要考他才,罚他作诗吧,要是作的好了,赏他让他们走;要是作的不好,让他回去上进去。”赵赦又是一乐,对跪在身前小船上的郁新道:“以月色为题,你作来我听。”
这话刚说过,马京抢上一句:“王爷,我也会做。”陈寿和吕升也一直身子想抢这个风头。不就是作诗,风流书生不会作诗,还谈什么风雅。身子刚一动,赵赦更是乐,对着两个短打衣服,一个似小二,一个似老农的人道:“难道家人小子,也有文才?”
陈寿和吕升羞惭地伏下身子,此时心中惟恨的是,自己不是书生衣巾。刚才不要这书生名分,此时当着王爷的面再承认是书生就不妥当。古人重衣冠,不少朝代商人农民士人着装都有允许穿与不允许穿的的说法。此时再认是书生,送到学里,是要获罪的。
说这几句话的功夫,郁新已经做了来,赵赦听过,微微皱眉还没有说话;马京也朗朗开了口:“我也好了。”他一面念,一面眼光对着后面一艘画舫上看去。巧文在那里,马京已经听到她的笑声。
安平王相当的不悦!他没有大怒,算是他有涵养。
这两个找挨打的书生!
马京所念,是相思缠绵、相思之苦;而郁新所念,却是月里婵娟。赵赦身后是真姐儿,不由得他要恼怒。
有偷窥女眷的嫌疑也罢了,念在他们认错算是恭敬,又不能近前。而赵赦砸了别人船,也只是为哄真姐儿一笑。也是风流中人的赵赦本就有心放他们一马,不想这两个酸才!竟然当着自己的面咏起相思和婵娟。
他面色没有变,甚至刚才脸上的笑容也没有少一分,只是眸子里冷冷闪了一下,正要说话。听郁新又顿首道:“中秋月圆,人亦当婵娟。晚生们作的俗了,请王爷恕罪。”
机灵的郁新,发现了赵赦的怒气。
两个船头只有三、四尺远,郁新从没有和真姐儿离得这么近过,全身心努力地去感知赵赦背后的真姐儿,把赵赦的不悦也感受到,赶快再补上一句。他此时心中只有婵娟,难免要泄漏几分自己的思绪。
这话说过,赵赦面色稍缓。安平王心中有得色,有谁敢这么大胆子窥视我的未婚妻子。以他想来,京里无人敢这样做!
虽然不再生气,但赵赦也留上了心,淡淡地道:“进去吧。”真姐儿知道是对自己说的,低低的应一声:“是。”脚步急走几步,赵如打起帘子,让真姐儿避进船舱。
郁新不无失望中,听赵赦冷淡地道:“做的不错,放你们回去。读书人也要有品行,才是立身之本。”
安平王在教训别人的同时,是不会想到他自己风流倜傥,在本朝风流人物中,也算是数一数二的一个。
教训过,赵赦转身欲往舱中去。听身后郁新又是一声:“王爷请留步!”
马京、陈寿和吕升都不由自主看郁新,这呆子今天是怎么了?难道他早有投一家朱门的心思?三个书生一起咬牙,这人!竟然把这心思自己揣着。
赵赦停下脚步,身子侧转了一半,一动不动地就这样站着,声音带了不悦道:“还有什么!”郁新只着急美人儿就要离去,他不愿意此时分开,匆忙中又道:“王爷百战百胜,令我辈不胜艳羡之。今日有缘得见王爷金面,唯愿多聆听教诲,是晚生的福气。”
“你说!”赵赦还是原地侧身子站着,像是随口给了这大胆的书生一句。郁新这一次不能让赵赦再等着了。上有问话,下立即要回,不回也是失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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