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乍一闻,众将士面面相觑,说不清震惊还是担心,惶惶而望。
沐无极寻声望去,对面半山腰的一处突崖上熟悉的身影正切切注视自己,虽远,但他可以想象那人眼底的既信任又恐慌的复杂情绪。
够在意才愿相信他,够在乎才难以克制恐慌的念头。
沐无极紧了紧剑,忽然向着那方朝天一举,大喝一声:“沐无极,应战!”
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他当然应战,不只是向世人知道沐家还有一个沐无极,更为了让她真切的相信他是可以依附,是可以躲在他身后的。
三寸长剑横指,“战野拓,是否敢应战?”
战野拓目光幽深,侧首看向那处突崖,再回首沐无极眼底的火焰,好像悟出点什么。
信任!
在通往大汗之位的路途中,多少明枪暗箭,腥风血雨,多少次昏去差点醒不来,他身边也有这么一位人,从不怀疑的信任他,支持他,不离不弃。
战野拓突然驾马沿着山坡就这么冲下来,雪水飞溅,寒气铺面,停在沐无极一丈远前。
“我与你一战,若是我赢,请放过战野月。”战野拓低沉道。
“战野月?”沐无极这才想起他还有个妹妹。
“她手里图尔贵胄的鲜血多过东辰百姓,她是无辜的,请放她一条生路。”战野拓顿了顿,道,“而且,她自从喜欢……上你,更没有伤害过任何一个东辰子民。”
王虎驾马上前,附在他耳边,絮絮叨叨,沐无极听得面色白红交加,色彩变化反复,最后定格在惨白上,眸光赤红。
“她杀了李奇!”
“不,是我杀的,李奇也不过一个见色起意宵小之辈。”
“那就拿你偿命!”
剑光如电,飘雪一分,日光初生,月色乍起,那光芒转眼便到了战野拓眼眸。
沐小狸心口一热,九阳神剑第七层,啸声如鹤!
鹤唳清音,其音清越,若凤翔舞,自九天而降,星光穿越,正气浩然。
战野拓也未料及沐无极武功大进如此,悬空跃起,半空中身姿流光一转,借旋转之力不留余地的挥臂一抡。
铿!
剑光停在他眉睫前,寒气逼人。
剧烈的罡风气流中战野拓的长发和衣袖一同飞起,黑光闪耀成一股泼墨。
倏忽,无极身影一闪,失踪无迹。
战野拓屏息注视,落地,刹那,一道灿亮白线如闪电般,笔直飞速的突然凭空升起,浓厚的雪色立即宛如被利刃划开,顿成两半,裂成整齐的天地之帛。
长枪蓦然一抡,山风横卷如铁板,仿佛要打碎这铁壁重围,横扫方圆数丈!
却见白光如银龙,尖啸着闪开,转眼间没入雪色之中不见。
战野拓握枪,锐利眸光冷凝空气,忽而眸光一定,双手紧着长枪,交握出黑光愈演愈烈。
枪尖触地,猛然一圈。
立时,雪水飞腾,地下泥石被大片卷起,瞬间被强大气流绞成细末,纷纷扬扬如下了一场灰色暴雨。
顿时“铿铿”连响!
暴雨之中,一道凌厉白光乍隐乍现,忽东忽西,忽上忽下,那是丝毫不逊色于战野拓的速度。
两器相撞,火花如星,绽又开,绚亮众眼,高悬诸心,紧绷多弦。
一黑一玄迅速旋成一股飓风,山石巨树,草间崖缝,统统被巨力掀开,连根拔起。
飓风游移,血色深重,银色光辉亦越发璀璨,宛如日光下粼粼水波,逼人眼目。
突崖峭壁之上。
“若非此战,我真不知他的武功竟也到达如此境界。”轩辕澈眉宇忽然颤了颤,侧首看着她近乎镶进他肉里指甲,想着,该修一修了。
“被青衣调教两日,就已突破第七层,果真是被我师傅看上的男人。”沐小狸啧啧赞叹。
“这话切莫再说,小心我师傅恼恨,让他徒弟教训青衣的徒弟。”
沐小狸满心都是地下的战况,没深思,脱口而出:“你敢?”
轩辕澈笑了:“当然不敢,他徒弟会义正言辞的拒绝,毕竟大舅子是用来讨好的。”
血色加重,沐小狸更没提防之心,随口到:“那是必须的。”
于是,轩辕澈笑得更满意了,拉了拉她的手,放在手心捂着:“不过这样可能会恼怒他老人家折磨我,到时候你可得让大舅子帮衬着我点。”
“放心放心,我哥才不会……不对呀,你还需要我哥哥帮衬?我看那老头子论心机手段都不够你玩的呀。”
“但他毕竟是师傅,我总不好过于大逆不道。”
“这倒也是!”
“所以你也要向烟云剑客求求情,总不能只顾大舅子不顾我,是吧!”
“嗯,放心,我会……”反应迟钝的人突然察觉到他说了什么,蓦的一喝,“什么大舅子,谁是你大舅子?”
“他,沐无极,你认同的。”楚王殿下笑吟吟。
沐小狸噌的一跳:“谁认同了,谁承认了,我哥才不是你什么大舅子!”
“哦”轩辕澈点点头,“小舅子也是成的。”
“你……”
“你看,打完了!”
沐小狸嗖的转头,哪还有心思跟楚王殿下辨嘴。
飓风暴雨炸裂,浓烟白雾中炸飞出两人,凌乱落地各自倒退三步,单膝跪地,举剑执地。
“噗……”一口血同时从嘴角溢出,滴在雪地,晕开一朵魅色妖娆的花。
沐无极和战野拓,仿佛被人定住,以同样抬头对望的姿势,无声而恒定的立于场中。
众人一开始摸不着头脑,随即便明白,两人在比拼内力。
高手之争,差之毫厘,尤以这样的关键之时,一时间,连呼吸都静谧许多。
时间在慢慢流逝。
大雪越下越大,没过脚踝,小腿,膝盖,胸口。
战野拓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沐无极的脸色却渐渐泛红,如女子在白净之上遗落了胭脂,灼灼艳丽。
当雪层覆盖肩胛……
忽然气波一震,白雪崩裂,血光乍起!
所有人瞳孔疾缩,屏住呼吸。
“哥……”
静寂如死地的山谷骤响女子的声嘶力竭,一抹跨越长天的身影,彷从自云裹雾绕的天外飞身而来。
扑通一声,战野拓的身影晃了晃,长枪坠地,人亦砰然倒地。
山的四周响起了死士的异动,战野拓缓缓地抬起一只手,不允许他们轻举妄动,这样的结果,在他的意料之外,却也输得心服。
战野拓浑身是血,王者之风犹在。溃败的眸子里尽是一片惨灰,抬头望向天际,僵鹰仍在徘徊,啸声冲天,似也在悲鸣他将来到的结局。
忽然,他发出畅快笑声,从所未有的淋漓尽致,尽管他每笑一下,身上的血就会喷得更汹涌,嘴里也不断地吐出鲜血。
“哥……”
一道撕心裂肺的尖叫声划破耳际,一道紫色身影从高处掠来,在几处山岩下借了几处力落脚,身姿略显迟缓,完全没有昔日的轻盈飘逸。
那昔日威风凛凛刁蛮任性又肆意妄为的公主,此刻却是一幅狼狈的模样。面色苍白,头发凌乱的黏在脸上,眼里是深深的绝望和悲怆。
“哥!”战野月发疯一般扑到战野拓身边,脸上湿漉漉一片,早已分不清汗水还是泪水,眼神无神又痛彻心扉“哥,你不能死,你死了我怎么办,你绝对不能死,你死了我和孩子该怎么办?”
孩子?
沐无极的眼神落在她稍显臃肿的肚上,竟是身怀六甲!
“小月,你要好好……活下去,孩子……孩子就交给……你……”
“不,哥,你说好要带着我和孩子离开这里,去一处没有人认识打扰的地方生活,你不能骗我,你怎么可以骗我!”
“小月,对不起,哥好像……好像骗过你好多事,说要帮你报仇,说要给你一世安稳,说要……可是,好像一件都没有做到。”
“不关你的事,那些人我已经亲自解决,是我自己不要安稳潜入沐家军,我求你,我只求你不要丢下我,哥,我们一起去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只有我们和孩子,好不好?”
“噗……”战野拓话未出口血先喷,溅到战野月半个脸颊、脖颈一片惨红。
“哥……”战野月疯了,眼眶赤红皲裂,茫然无措的去堵战野拓的嘴,可血就是不间断的从指缝里冒出,一股又一股,烫得她心魂战栗,“哥,你不能死,你这个骗子,你敢骗我就是追到阴曹地府也不会放过你的,求求你活着,好不好,我求你了哥,我这辈子只求你这么一件事……”
战野拓的眸光渐渐失神,没了焦点,依旧努力睁着望着疯癫的战野月,画面似乎回到八年前的那个冬天,年幼无权无力的他,只能眼睁睁躲在床板下看着月儿被家族长辈侮辱,而妹妹怕他会忍不住冲出来竟是全程一声未哼。
那个疯狂地场景,小月下身通红的血成为了他这八年来无数次午夜时分的噩梦。
这是他从小娇宠的妹妹呀,虽然他一直知道,这个妹妹是父亲为安抚刚生产完的母亲,怕她知晓生出来的是死胎承受不住打击而从外抱回的婴儿。
他这辈子短短的二十余年,经历了人生的最悲惨与最尊贵,他杀人如麻,手段毒辣,可他最亏欠,且仅亏欠的,就是这个妹妹,因为他,她的人生得毁得彻彻底底。
“小月。”战野拓眼皮渐渐耷拉,气息微弱得风一吹就散,“下辈子,别再遇见我。”
战野月赫然怔住,一瞬不瞬的盯着眼皮合上再无生气的人,脸色苍白得可怕,然后紧紧抱住他的头,不住地亲吻他冰冷的脸颊,嘴唇,眼睛魔怔了一般颤抖着:“哥哥,醒来,醒来好不好,我听话,再也不去沐营了,再也不喜欢沐无极了,再也不擅自去帮你杀人了,你娶我吧,哥,你娶我好不好,我只做你的新娘,你醒来好不好,求求你,孩子也需要父亲,我脾气这么差,教不好他的,我会打他会骂他会不要他的,哥,求求你,醒来好不好……”
山谷里悲怆的呢喃轻浅,让风都缓慢了步伐,带着极远处充满咸淡的海水味徐徐飘来,擦着树木,和着大雪,浅浅弹奏着一曲生死别离曲。
纵是沐家军,也不忍的别过头。
撇开敌对身份,战野拓,确是一位值得敬佩的对手。
“啊……”
战野月忽然仰头撕心一叫,猝然倒地。
此时,大雪正浓。
……
东辰三百三十四年正月二十,鹰卫军重出江湖,围困图尔军,但双方未动一兵一卒,而是沐无极战挑战野拓,最后以战野拓之死干净利落的彻底结束两国之争,同时,战野拓之死也意味着图尔族一部落的终结。
正月二十五,东辰国使者与北凉国使者于潍城会面,商量图尔族土地归属问题。
二月初一,经过多日的协商,最后商定,雅玛山以东归东辰以西归北凉,因以东之地占图尔一族的三分之二土地,遂,东辰赔付万两黄金,百匹骏马,粮食千斤。
二月初五,归属东辰的图尔土地任名为布朗城,归属北凉的任名为炎朗城。
二月初八,东辰帝下旨册封沐顶天为镇国大将军,官拜正一品,沐无极为辅国大将军,官拜正二品,又念金凰郡主救父有功,将布朗城赐予金凰郡主。一时间,沐将军府风头无二。
二月十一,东辰帝再下旨,为安抚前图尔子民,望金凰郡主善待前图尔公主战野月,且命沐无极率兵驻守布朗城,在金凰郡主嫁人之前代为管理。而沐顶天,念其护国有功,年岁已长,命其入朝辅君,即日回京。
二月十四,沐顶天率半数沐家军归京,沐无极率半数沐家军进入布朗城,令潍城由朝廷调拨五万精兵驻守,其率领为烈王轩辕昭。
微有朝政常识的人都能看出此番调度,明则赏赐沐将军府,可实则分化沐家军之势,布朗城归于金凰郡主封地,以图尔百姓对沐家军的忌惮,有沐无极驻守最能安定一城,但也怕其成为他手上的利刃,遂,将其父调往朝堂,以此制约沐无极。
自古君王多疑心,最怕的就是功高盖主,以沐家军在边境的积威,再任他们驻守几年,怕是潍城从此改姓沐。
二月十六,沐无极和沐小狸送走了沐顶天,以及应招回京的轩辕澈以及鹰卫军。
接下来,就布朗城的改造问题了。
新城入主,要忙的事情很多,首当其冲的就是建造新郡主府。
几位建筑师几天几夜设计的辛苦杰作最后被金凰郡主一句以前的巫行殿就很好给抹平。虽然惊恐金凰郡主为何钟爱如此阴森诡谲的旧址的人很多,但想到金凰郡主特立独行的风格,稍斟酌后也就接受了,然后数百人马不停蹄的改造巫行殿。
金凰郡主其名贵气奢望,于是沐小狸对郡主府的要求也是希望能精致高贵,可惜口袋里的银子不多。
某个风清云洁的日子,沐小狸登上屋檐,指着自己的前无古人的奢华宏伟设计稿,仰天长扼,缺钱啊!
然后,第三日开始,便陆陆续续有人将各种珍奇异宝献上,几位皇子则以安慰郡主之名,大咧咧的送上白银数千两,瓷器古董若干。
沐小狸早就清理出一间仓库,自己坐在仓库门口,一边笑吟吟点数一边寒暄着怎么好意思怎么好意思然后惆怅的自言自语念叨,哎呀,还差点那个那个这个这个的。
搬运工额头齐齐抽搐……
这个城主,忒……不要脸了点!
二月十七日午时,沐小狸在稍作修改后的巫行殿设宴款待独孤烨云逸风等人。
她斟了一杯茶,茶水清冽倒映她眉眼正色感激满溢。
“仅以此杯感谢各位的出现。”虽然各有盘算。
“哼!”傲娇的云爷还未从那次的决裂事件里走出,满脸写着“你不道歉我就死磕,快道歉快道歉”。
伤势愈合的汝焉晴极其鄙视的咦了一声,在他看过来之前赶紧转头跟南宫峰打闹。
神医,还是少得罪一分的好,特别是小眼睛小鼻子小心眼的神医。
这段时间忙东忙西,确是忘记了云逸风,而他这段时间为他们所中之蛊不眠不休的研读医术,她并非一无所知,这份感激她一直放在心里。
“云逸风,这次,是我激进了,我道歉!”
沐小狸给他倒了一杯酒,看她如此正式的道歉,云逸风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矫情了,他是生气的,被那样随手就丢弃。可他看到沐小狸服软的模样,竟忍不住心疼。
略不自在的接过雪瓷小酒盏,指尖微微擦过沐小狸的手指,细腻光洁如丝缎般的触感,让他忙不迭缩手,微微红了脸。
“知道错了就好,爷也不是小气的人。”云逸风气弱的用鼻子哼哼,“还有,若真有歉意,以后离楚王远点,他竟然用假圣旨骗婚,绝非佳偶,知道吗?”
“云谷主,楚王那也不过是权宜之计,糊弄战野拓而已,达不到骗婚的程度。”沐无极忍不住搭腔。
“那也不成,婚姻大事,岂可儿戏!”
“嗯,所以说我家太子是最好的选择。”左辉笑吟吟道。
“屁,关你太子什么事!”云逸风双眼喷火,他挤兑开轩辕澈,敢情给他太子开路呢?“当爷是死人呢,狸儿是我媳妇。”
“云谷主也说了,婚姻大事岂可儿戏,自然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南月已经向东辰帝去函请姻,比云谷主以嘴说可正式多了。”
“你……哼,主要还是看狸儿的态度,狸儿不愿意嫁,你敢强娶?”
“郡主也未曾说不嫁啊,现在天下人皆知我太子为救郡主独闯图尔身受重伤,此情不可谓不重。且,郡主的夫婿,天下人皆知不是我家太子就是楚王殿下,跟云谷主好像……无关。”
“谁说无关,她是爷第一眼就相中的。”
“单方面相中有用的话,云谷主可是被无数个少女相中过了。”
“你……”云逸风暴跳,“你家太子是个哑巴吧,什么都要你说。”
顿时,凉亭内温度骤降,靠近独孤烨的南宫峰噌一下跳开,摩挲着手臂,却敢怒不敢言。
尼玛,打不过,真糟心。
扒着汝焉晴不屑道:“都不知道这女人什么好的,都抢着要,换做是我,给我我都不要。”
“哟,有志气有眼光!”汝焉晴笑嘻嘻的拍他肩膀,忽而一哼,“是你要不起吧!”
被揭穿,南宫峰巴巴的躲到一角画圈圈,还能不能愉快的聊天了。
云逸风和左辉的口角还在继续,一个面红耳赤,一个笑如春风。
独孤烨闷不哼声的独饮,自成一方圆的沉思,眉宇时而紧锁。这种状态,从他当日去往巫行殿援救沐小狸中途离开再回来之后就开始,似是遇到复杂的麻烦,可作为一个闷葫芦,谁有本事撬开他嘴巴,且,谁有勇气去撬。
南宫峰画了一会圈后,又巴巴的凑到痊愈的步惊天身边,再次实施他的引诱计划。
步惊天则偶尔给其一个眼神,更多的时候注意力皆在沐小狸身上,一旦发现她蛊毒还是发作,就得丢回寒冰室。
这也是沐小狸选择巫行殿为郡主府的原因。
沐无极边给沐小狸布菜边注意云逸风和左辉的口角进展,时不时插入一句话,或为解释,或为浇油。
沐小狸和汝焉晴也在窃窃私语,私语的内容是倾城之蛊。
作为蛊术修行者,对倾城之蛊自是听说过,不过她的确是没有解蛊之法,但有交代一些注意事项。
除了第一次蛊虫发作来势汹汹难以克制,之后的会稍许温和点,一是不能接触催情之物,二是两人尽量少接触,长处低温状态,蛊虫发作的频率会有所减少等等。
最后还强调他们是亲兄妹,切不可有*之事,否则……
沐小狸静听她的碎碎念,突然打断:“你不是心心念念的要嫁轩辕澈?今日怎么半个字都没提起他。”
汝焉晴脸色一顿又一白再一红,忽地大喝:“我好心教你这些,你转移什么话题,不想解蛊了是吧,你……”
沐小狸被喝得莫名其妙,怎么就发飙了?
“太女,小狸身体尚未痊愈,还请见谅。”妹控沐无极脸色不佳。
汝焉晴瘪瘪嘴,就收敛了。
沐小狸的眼睛突然闪了闪,好像……貌似……悟出了点什么。
这沐小狸这么一看,汝焉晴心底一慌,猛的就站起来,指着沐无极道:“你就宠着惯着你妹妹吧,看你以后娶妻生子了还有多少精力去护着她。”
“在小狸没嫁人之前,我是不会娶妻的。”
“你……你就这么宠她?”
“我宠自己的妹妹,有问题?”
“你……你……你混蛋!”汝焉晴暴跳离席。
“……”沐无极呆呆不知该作何反应,喃喃道,“怎……怎么就混蛋了?”
南宫峰拍拍他的肩膀:“她间歇性神经病,我早就习惯了。”
“你骂谁神经病呢,找死呢!”
“我操,怎么又回来了!”
“别跑,看我不抽死你!”
“啪……”
“砰……”
好不容易整好的花园变得一片乌七八糟。
沐小狸赶紧命人记下被毁花草的价值,把账单拿给他们的随身侍卫。
郡主府外,不知谁家有女轻拂琵琶,拂落十里长亭繁密的雪花,如心上被谁的纤指拨了弦,长调如水流,共鸣声声。
此时,岁月静好。
一番打闹下来,酒席从中午一直延续到晚上。
除却沐小狸和沐无极不可沾酒之人,全部大醉淋漓。
夜静,方散。
沐小狸扛着汝焉晴一路颠颠撞撞的走,醉酒的女人很难搞,醉酒的女汉子就更难搞了。
走一路,汝焉晴骂了一路,絮絮叨叨,也不知道骂什么,含糊的词里只能辨析“混蛋”“你的运气”“滚”等词。
沐小狸很好脾气的哄了一路,只是一进房门,“砰”一下,毫不怜香惜玉的将她丢到床上,借着蜡烛看清她的醉意,冷不丁开口:“汝焉晴,你不管你喜欢谁算计谁,但我警告你,敢打我哥的主意,我就不怕搅得你西凤国国无宁日。”
汝焉晴睁开朦胧的双眼,眨巴眨巴两下,呵呵一下,指着自己的鼻子:“我打你哥的主意?那个眼底只有妹妹的木头?当我瞎啊!”
“你又敢保证你没有瞎的时候?”
汝焉晴舔舔嘴皮,小狗般的眼神滴溜溜的呈懵懂之色,打了个很重的酒嗝,喷得沐小狸黑了脸。
“伤好了就赶紧回西凤,我哥不可能成为你三千后宫之一,就是皇夫也不行。”沐小狸声音冷肃,“他不可能依附于女人之后。”
房门被关上,汝焉晴缓缓睁开眼,雾气朦胧,神色莫辨,没有焦点的盯着烛光,突然,轻笑一声,猛的拉起被子蒙住脑袋,骂道:“沐小狸,你忒么有妄想症!”
透过厚厚的被子传出的声音,闷闷的,涩涩的,还有股子咸淡的味道。
月冷冷悬在浮云顶端,光芒如流水迢递。
“呼。”
冷光里一道黑影如被弹簧射出的石子,迸进一座飞檐画角的小楼。
黑影在檐下稍一荡,就荡入装饰奢华的房内。
轻,快,安静。
黑影飘入珠帘,穿入内室,黑色面罩下露出一双明光璀璨的眸子。
“等你已久!”
黑暗中立时传来一声低喝。
黑影一怔,发觉室中之人语气冷静清醒,毫无夜半被惊醒的人所应有的困意。
已无退路,黑影眼底掠过一丝厉光,衣袖一抖,一柄黑得毫无光泽的匕首无声无息从袖底滑出,一闪间便到了床上那人的心口。
只见床上那人衣袖一拂,明明只是柔软的寝衣,一拂间却硬如钢板,铿然一声,匕首撞上衣袖竟然一滑,直直滑向床沿。
黑衣人应变也是超卓,匕首滑脱,立时一个倒翻,呼的一声大鹏般从那人头顶翻了过去,落到床的另一边,落地头也不回便是反手一刀,直戳对方后心。
床上之人突然平平自床上飘起,如一匹雪白的软缎般诡异的叠了几叠,便躲过了那狠厉的一刀,随即一道雪亮的剑光自床头烈日般升起,刹那间室内辉光大盛,将黑衣人身形映得纤毫毕现……战野月!
沐浴在剑光中的战野月亦是大惊,床上的人竟然是云逸风!
当即直奔窗户,身后一声冷笑却带着凌厉的杀气突然响起,“还想逃?”
声音在侧剑气在后,剑光刹那间成一直线,如一道割裂空气的闪电,直追踏飞的战野月后心。
剑势之速,再直线疾奔一定会被穿在剑上,无奈之下战野月霍然后仰后脑贴地,剑尖擦着她的鼻尖飞过。
云逸风挥手一招,剑光倒转,剑柄撞在战野月肩上,将她撞倒在地。
坐在阴暗之中的沐小狸就势一脚踩在她的手上,“咔嚓”一声,手指俱断。
战野月疼的冷汗尽流,匍匐在地,却是没有哼一声,仅以完好的那只手抱住肚子。
“你设计骗我!”
“我设计你,也要你敢出手才行啊!”
“卑鄙!”战野月目光淬毒般瞪向沐小狸,“你怎么知道我会出手?”
“战野月,十岁开始双手染尽鲜血,枷项、宫刑、刖刑、割鼻、腰斩、梳洗无一不熟练,以你的心性,战野拓之仇怎么可能隐忍得住!”沐小狸幽幽站起,“本来打算给你一次机会,却是你自己不珍惜,这样的人,我岂敢留!”
“你要杀我?”战野月一字一顿,“东辰帝命你好生供养我,你敢杀我?”
“轩辕玄夜的旨意你以为我奉若神明?”沐小狸嗤笑一声,“前图尔公主意图行刺布朗城城主,被圣医谷谷主云逸风当场击毙,你觉得,轩辕玄夜会为了你治他的罪?”
云逸风将自己裹在被子里汲取沐小狸的体香,低笑一声:“我还未听说过有哪一国之主敢对我有杀意的。”
白袖一挥,床上掠来一阵风,屋内灯火全部点亮,灿白的强光照在沐小狸神色肃杀的脸上,战野月心底猛的升起一阵不好的预感。
“哐当。”
两个药瓶丢在地上,咕噜噜滚到战野月脚边。
“你和您肚子里的孩子只能留一个!”
“你……”战野月脸色煞白,心底深处散发的恐惧令她不自主的颤抖起来,却拼命强自镇定的对峙,“沐小狸,你敢伤我和孩子,就不怕图尔百姓联合攻击你?”
“怕?”沐小狸嗤笑,“图尔族屠杀多少东辰子民,我被你们俘虏时他们又是怎么对我的,我正愁报复找不到借口。”
战野月直觉不相信这句话,她是新任城主,怎可能不顾及名声,但……视线不自觉的投向床上正沉浸在沐小狸红账里的某人。云逸风察觉到,给予了一个肯定的眼神,且丝毫没有嫌弃不喜之意。
敢伤害他圣医谷谷主夫人的人,他未亲自出手已算底线,若狸儿想复仇,他不介意献上几斤药粉。
医者父母心?
哈,云逸风表示,爷读书少,不知道。
“白色这瓶喝下肚子里的孩子即刻化为血水,另外一瓶喝下,孩子出生之时便是你魂归之日,选吧!”
战野月浑身颤抖着看着地上的药瓶,双眸赤红:“你居然连未成形的孩子也不放过!”
“他是战野拓的血种,有你在,他就是我哥的威胁。”
那双血红的眼睛倒映着沐小狸里冷漠,泪,一一滴滴落下,声音是彻骨的恨:“我若死,那孩子呢?”
被风吹得妖娆舞蹈的烛火照在她狰狞的变容,带着一些扭曲的阴森之气,鬼魅得吓人。
沐小狸却是双眼一瞬不瞬,举起三根手指,肃穆道:“我沐小狸可以起誓,只要他不复仇,尽我所能,护他一世周全。”
战野月的手抚在肚子上,一圈又一圈,森寒的气息压抑得烛火都被挤得纤细。
良久,她捡起白色药瓶:“你若食言,我战野月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拔开瓶塞,战野月一仰而尽。
沐小狸自是料到了她的选择,看着战野拓还未隆起的肚子,心底隐隐有股悲凉感,却未待她细想,远处骤的响起打斗声。
方位,沐无极的别院。
“我恨你选择杀了你,但有些人恨你,怕是会不惜毁掉你在意的东西。”战野月笑得有些癫狂。
沐小狸眉宇一拧:“封了她的穴位,捆起来!”
云逸风滚出被子,就只看见房门晃荡的模样,荡漾的表情不由耷拉下来,愤愤的点了战野月的穴。
“云神医,难道围着一个心里有别人的女人打转不会不甘心吗,若是轩辕澈不在……”
云逸风手一顿,反身立马点了她的哑穴,嗤道:“想利用我去对付楚王?真当爷读书少能被你们耍啊!蠢钝如猪!”
若是狸儿心里没有楚王,自己贸然出手不是竖立一个强大的敌手?
若是狸儿心里有楚王,自己出手除了他不更是在他和狸儿之间划出一条鸿沟?
读书少,不代表他没脑子好吧,而且,以他神医的风姿,还不能以自身魅力迷倒狸儿?切……
可是怎么个个将轩辕澈和狸儿放在一起比较,莫非自己就比不过?
我呸,个个都忒么眼瞎了!
只要狸儿不瞎就行!
沐无极的别院距离沐小狸的主院相距一炷香的脚程,以区两人体内的蛊虫。
待沐小狸赶到,只看到房门大敞,窗户破裂,透过敞开的大门,房间里可见一片狼藉,桌椅俱倒,而院子里,一黑一红两个身影拼死纠缠。
“啪……”
淡淡的月色里红光一闪,一道红影猛甩长鞭,快如流光飞电,刹那间便到了黑影面门。
沐小狸眸光一闪,汝焉晴和百里雨柔!
“哧……”
血肉肌肤被划开的细微声音,惊心动魄的响起,百里雨柔只觉得右脸上一凉并一痛,随即右眼前便是一片血红。
艳红之色挡住视线,百里雨柔呛一下丢出一节竹筒,手指一划,竹筒爆裂,这一裂,都开漫天灿光,刺人眼球,并,即刻布结。
汝焉晴一怔后长鞭一抛,双眸紧闭,双手布结,嘴里碎念。
半空中,两道身影在比拼蛊术。
沐小狸无暇观战,匆匆奔进房内,房门之后,沐无极神色从容的昏倒在地,一床被子压在胸口。
沐小狸把住脉门,气息沉稳,心跳轻缓,确定仅是沉睡状态方放下心。
“哥,醒醒!”沐小狸拍拍他的脸颊,无反应,正欲泼其一杯凉茶,耳边响起汝焉晴的声音。
“不要叫醒他!”
虽有疑,看到那床被子,沐小狸也打消念头,又跑出房门。
因着汝焉晴刚才说话的一个分心,百里雨柔趁机一个反手一撩,汝焉晴左肩胛一痛,鲜血大刺刺奔泉般流下。
被刺伤,汝焉晴猛的一怒,怒火绽燃,双手一展,悬浮长鞭顿化九节,犹如利箭,快若奔雷,厉若惊电。眨眼间,快狠准的在她脸上画出一朵花。
“啊……”百里雨柔一声尖叫,如闪电劈开夜霾,随即,又是一节短鞭划过,鲜红溅起。
半空里,只见百里雨柔无措的被九节红鞭不断的划过,刺穿,身子不断的抛高下坠,东翻西滚。
一场厮杀,已然变成单方面被殴。
“汝焉晴,发生了什么事?”沐小狸见汝焉晴也闲下来观摩无须她再出手的殴揍,开口问道。
汝焉晴撇了她一眼,神色难辨,似有隐忍的话不能述之于口。
濒临绝境的百里雨柔在闻此言后却是发出一连串癫狂的笑声。
于此,沐小狸更不可能装作未闻,脸色也低沉下来。
“到底发生了何事?”
汝焉晴挣扎了些许,道:“她准备对他施意识术,被我察觉了。”
当初杨峰便是因此术被她操控的。
“杀了她!”沐小狸脸色沉得滴水,这段时日未能料理她,一直关注密牢,竟然还能逃出来兴风作浪。倒不如杀了,一了百了。
“哈哈,沐小狸,杀了我,你怕了,怕我告诉你我在他的意识里看到的被你隐藏的记忆,是不是,哈哈……”
意识术的先决就是要潜入对方的意识窥视他心底的隐秘然后加以诱导控制。
沐小狸心蓦的一沉,脸色有点发白,双手竟止不住的抖动。
“你……你看到了什么?”
又是一节鞭穿透她的腹部,痛得撕心裂肺,可百里雨柔却觉得无比畅快。
终于,她终于看到了沐小狸恐惧得发抖的样子,那种终于得偿所愿的兴奋,激动她恨不得向全世界宣告。
“说,你到底看到了什么!”沐小狸双眸迸射寒光,周身被黑霾笼罩。
“哈哈哈哈哈……”百里雨柔的笑声冲天,却如箭钻进沐小狸的耳膜,刺得心口发紧发疼。
“沐小狸,我……也看到了。”汝焉晴眸光带着淡淡的怜惜,意识术如同梦游中的人,不能轻易打断,所以汝焉晴在发现百里雨柔的一刻也钻进了沐无极的意识,在他的意识里将百里雨柔驱逐才能出手了结她,却不想,竟然看到那样一幕。
突然,汝焉晴的身体倏地被一道白光所缚,浑身僵硬,无法动弹,声音亦被困住,沐小狸亦如是。
两人一对眼,立即看向百里雨柔。
但见其凌空一翻,低喝一声:“起!”然后身体重重坠地,额头的血溅湿泥土。
汝焉晴和沐小狸齐齐双眸一颤,挣扎着看向房内。
果不其然,不稍一瞬,沐无极睁开双眼,无力的搀扶着门框站起,看着院子里,剑眉聚拢。
百里雨柔阴测测的声音同时响起。
“沐无极,你知道,你的母亲是怎么死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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