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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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远处,还有居然两个观众……轩辕昭和容墨染。
沐小狸一瞥,额头抽搐,是……轩辕凌!
另一处,一挑一,斗得如火如荼,周遭物体被内力震裂震碎。
三位旗主脸色惨白,已然中毒,渐呈败势,步步后退,无还手之力。
大殿之内,余香未散,沐小狸示意步惊天屏气,是散功散。
重重剑光如影随形,不分胜负,转眼已过百招。
大殿之中,黄白蓝三位旗主被另外十人缠住,无法脱身也无法全胜。
交战双方不少于千人,身上鲜血潺潺,杀红了眼,气势不死不休,宛如人间炼狱。
最令沐小狸咂舌的是,围攻歃血盟的非暗影阁,而是官兵。
飞檐走壁,横跨半个院子,越靠近聚会大殿,战况越惨烈。
扒开半人高的灌木丛,一眼望去,尸体满地,血流成河,触目惊心。
“有人帮我们打头阵,再好不过。”沐小狸嘴角上扬,加快脚步,“屏息去看看!”
沐小狸懂,是让她做决定的准备。
步惊天看一眼沐小狸,呆立着不动。
是暗影阁?
有人和他们一样,夜袭歃血盟?
步惊天突然顿住,沐小狸附耳在墙,墙壁的那端传来阵阵激烈的厮杀声,以及兵刃尖锐的撞击声。
拐过几个弯口,洞岩越来越宽,还有风灌入的声音。
步惊天在前,幽深的甬道偶尔传来几声怪异的低鸣,步惊天用剑敲墙壁,毫无节奏。沐小狸猜测,这应该是歃血盟的内部暗语。
直线自由落体运动之后被步惊天带着身体向后周转830度,踹中岩石,再沿壁向下半里,落在一处从峭壁延伸出的岩石,站定,峭壁上打开一扇石门。
夜风在耳边呜咽。
沐小狸照着他的动作,一分不差。
乱葬岗之后是栾山的悬崖,步惊天手拉藤绳一跃而下。
步惊天嫌恶的捏住鼻子,见沐小狸稍有停顿,另一只手伸出两指,捏着她的后领,足不点地,刻不容缓的飘过去。
沐小狸捂鼻唏嘘。
真狠,对自己的嗅觉真狠!
几处杂草丛生的坟墓零星,白骨遍布,腐烂味被烈日蒸腾之后更加令人作呕。
谁人能想象得到歃血盟的真正驻点的是在乱葬岗之后。
从将军府出来之初,步惊天顺手解决了两名监视琉璃阁的暗卫,至于是谁的安排,暂时无法得知。
几个闪身,两个影子淹没于夜色之中。
红墙绿瓦,斜顶飞檐。
夜幕如海,星光氤氲蒙蒙暖橘色,仿若烛光鱼游弋在深蓝海底。
同样的,应对青松山庄,他也需要一个同样强大的势力。
现在的她,需要一个强大的后台支助,歃血盟,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沐小狸并不打扰他的思忆。
步惊天一切都是浮云的表情在看到令牌的一霎皲裂,接过,放在手心,深深的凝视它。
歃血盟的令牌一亮,绿色的光通透溶润。
“这个还记得吗?”
桌角倾斜,那块桌角下的令牌被吸到沐小狸掌心,一翻,扣在茶桌上。
没关系,您武功高,拳头硬,小的受着。
沐小狸发现了,这个世界有两个人能让她情绪动荡。一个轩辕澈,让她失控炸毛;一个步惊天,让她垂泪吐血。
步惊天顿了顿,最后,摇摇头。
沐小狸垂泪,大神,你是要闹哪样!
步惊天凝视沐小狸的眼睛,很快陷入呆滞状态,经过沐小狸一而再再而三的挥手唤神,他点点头,又摇摇头。
“我是女的或是男的,对你很重要吗?”沐小狸放低姿态,笑眯眯地问。
沐小狸窘!
步惊天一落座,清水般的眼眸一直盯在一个部位,似乎百思不得其解,似乎盯着盯着它们可能就没了。
沐小狸笑笑,这娃真准时。
窗户微晃,一道青水色影子赫然坐在椅子上。
不错不错,内力恢复得也不错。
睡了整整一天,精神充沛,一手拍在椅子上,椅子“砰”的四分五裂。
丑时将至,天色漆黑朦胧,几盏烛光晕黄窗纸,剪一地秋霜雾重。
沐小狸当即咒了回去:一辈子被她骑。呸,错了,一辈子被女人骑。
呃……
楚王府一片阴霾,因为楚王清醒,得知自己错失一个表现的良机,大骂刺客早不来刺晚不来刺,偏偏这个节骨眼。据传,楚王还诅咒了那名刺客,诅咒的内容:一辈子被他压。
宣王府一如往常,但据贴身小厮目测,宣王心情不错。
贤王府的幕僚整整研究商谈一天,某位幕僚憋尿憋得昏厥。
据传,第二日。
却是波涛暗涌,几家欢喜几家愁。
一场无关大局的暴乱,一场无关宏旨的派遣。
而京都防御使之职由沐无极接任。
最后,参知政事提议可由京都防御使杨峰领兵前往,一则杨峰乃国舅之子,可代表皇家,二则杨峰军营出身,武艺非凡,定可一举剿灭流匪,扬我东辰国威。
经过文臣武将的一番探讨,一部分推崇尚武的七皇子轩辕昭,但据传七皇子有秘密任务在身,且皇帝寿宴将至。何况,区区流民暴乱,哪里需要皇子亲临,太过大题小做。
第二人选是长期同父驻守边境的沐无极,但有大臣密奏沐顶天在边境威望极高,若再提拔其子,恐兵权集中,造成朝纲混乱。
本来最佳人选应该是十年前便名赫边境的楚王轩辕澈,但楚王被刺客突袭,重伤昏迷未醒。多少对楚王给予厚望的朝中大臣不禁唏嘘,多好的机会啊!
第二日,宫内传出消息。封杨儒林之子杨峰为威武将军,领兵五万,前往边境协助沐顶天平定暴乱事件,即日启程。
被吵醒的人,此刻真正化身为小人和小女子的集合体,将云逸风打得呼天抢地,好一顿海揍,最后一脚踹出房间。
云逸风听闻沐小狸再次受伤,冲进琉璃阁将睡眠中的人儿捞了起来,愣是上下打量只发现手臂被划了条口子才安心。
沐无极被传入宫,商讨边境暴乱的事情,一夜未归。
将军府,琉璃阁。
这算不小的动静,难不成是去剿灭匪窝?
“嗯,除了他们俩,还有大约一百多个侍卫,个个武功都很高强。”
“他们很多人?”
其实,她感觉七皇子挺关心沐小狸的。但是,不敢说。
“当时我被一张网网住了,正好被七皇子和容公子看到,就救了我。我见过七皇子,知道他认识姐姐,所以就向他求救,他听说姐姐正被追杀,骑马就追了上去,我抢了一名侍卫的马,也追了过来。”
“没事,对了,怎么会遇见他们?”
“小狸姐姐,你怎么了?”察觉到沐小狸身上散发的寒意,新月忍不住担心。
要知道,上次君临天已经清除过一次京都境内的歃血盟成员。
这次的歃血盟杀手明摆着是针对“沐筱漓”这个身份,什么人跟她有深仇大恨,并且能请到歃血盟的杀手!
将轩辕昭和容墨染甩远后,沐小狸眼眸打开,精光毕现,哪里还有一丝疲惫之相。
新月冲他们抱拳以示感谢,双腿一夹,骏马四蹄“蹭蹭”,转眼消失。
“对了,麻烦两位帮我报个案,关于七皇子的问题,我也很纳闷,想知道我得罪了哪尊大佛,需要请动歃血盟的杀手来取我的小命。太看得起我了!”沐小狸半阖眼皮,疲惫至极,“那再见哈,两位的救命之恩,改日我哥自会登门感谢的。新月,走!”
新月大概知道沐小狸跟轩辕昭他们之间的瓜葛,对他们也没好气,今天要不是特殊情况,她才不会接受他们的帮助。
沐小狸借着新月的手翻上马背,抱住新月,软绵绵的耷拉在她背上:“新月,好累,送我回去。”
“你现在受伤,又浑身湿透了,最好是先去那换件干净的衣服。”轩辕昭心情不悦,语气上倒压抑得很好。
见沐小狸脸色难看,容墨染笑意更浓。
沐小狸蹙眉睨他一眼,这人是存心恶心她么?
“小狸小姐,这里离宣王名下的一栋酒楼很近,要不然……”容墨染见轩辕昭被沐小狸甩面子,几次欲言又止,笑嘻嘻的开口。
“没事,已经止血了。”沐小狸又晃晃手,示意新月快点。
“小姐,你的手受伤了!”新月指着她左臂的血迹。
“不用”沐小狸眼皮都没掀,把手伸给新月,“拉我上去,我没力气了。”
“你一个将军府嫡女怎么会惹上江湖第一杀手组织?”轩辕昭挑眉,忽然解下自己的披风,“先披上。”
沐小狸愣了一瞬。难不成南野冥认出她的身份?不对,如果认出,怎么会派出三级杀手,就凭剥光他的仇,当亲自出马才是。
“歃血盟?”
容墨染诧异道:“你不知道这些是歃血盟的三级杀手?”
沐小狸斜视他一眼:“你知道这些杀手的来历?”
“小狸小姐,貌似……这些杀手的目标就是你哦。”容墨染笑笑道。
天色太暗,沐小狸看不见他的眼神,疲惫的挥挥手,朝新月走去,懒懒地说:“这京都的治安真差!”
“你没事吧?”轩辕昭居高临下的俯瞰沐小狸。
轩辕昭的马冲刺在前,勒在她跟前。
好诡异的搭配!
三匹马,轩辕昭、容墨染、新月。
沐小狸突然想起静语公主与轩辕玄云相遇的那一幕,要怎样的男子才能让一国公主,一眼便成天荒。
雾霭沉沉,秋雨无声,那白马矫健飞驰,浓密的马蹄声如星空陨石,刹那即至。
沐小狸:“……”还能不能愉快的玩耍了!
步惊天不等她话音落,如避蛇蝎一般,咻地一下消失无踪影。
“你先走,明天丑时来将军府琉璃阁找我。”
远处有马奔腾而来,其中一匹马上有新月。
“小狸姐姐……”
沐小狸又一个趔趄,这话说的……
片刻,步惊天似乎终于说服自己,干巴巴道:“我是你的!”
听闻任天行当年也是孤家寡人一枚,莫不是对女人有啥阴影,导致步惊天从小耳濡目染对女人也充满敌视和不屑?
沐小狸无语,是我母的,呸,我是女的怎么了?
步惊天又将她从上到下打量一次,将剑一横,遮住她鼻梁以下,跟记忆中的那双眼睛对比,满脸写着,她是母的怎么是母的怎么是母的。
“你从现在开始给我当一年护卫?”沐小狸深吸一口气,打破沉默,开门直面主题。
不能。
能么?
能计较么?
能跟他计较么?
沐小狸望天长叹。
小眼瞪大眼……
要是她是男的,他就会不顾她的死活?
远离桐梓坡,步惊天手一松,沐小狸呈直线下坠,可能又想到什么,步惊天剑柄一挑又勾住她的衣裳,轻飘飘的将她放在地上。
嫌弃我,刚才那招是怎么回事,他娘的是怎么回事!
卧槽,卧槽,卧槽……
步惊天翩然收剑,两根手指捏着沐小狸的衣袖,一如当初在药房她碰触他时他所露出的嫌弃,点足飞走,远离这浓稠的血腥。
一盏茶的时间,数十位杀手无一活口。
血腥气在沉甸甸的湿气里慢慢淫沁,令人作呕。
前方五丈远,尸体横七竖八。有的脑浆迸裂,有的胳膊断腿,还有的眉心被刺穿。
寒光一亮,剑气扫荡之处,一切生机戛然而止,气势凌厉,速度之快,力发千钧。
沐小狸骇然后退一步,双手捂胸,一张脸红成猪肝色。
前面的杀手还在虎视眈眈,煞气不可忽视,步惊天意识到该先解决他们。走出一步,又回头,目光盯住眼前的。
“真的。”步惊天很淡定的得出结论,丝毫不觉自己此举有何不妥。
步惊天一双晶莹纯澈浮现纠结之色,须臾,伸手,目标直指女性特征最为明显的部位。
沐小狸一个踉跄,抚额:“嗯,没错。”
“母的?”步惊天吐出两个疑问的字眼。
擦,我这是要被舔么!
话音未落,围攻的杀手动了,但有道天青色比他们更快更迅捷,一把将沐小狸拎出战圈,扔到地上,双眉皱成川字,不信任的上下打量,忽而凑到她的脖颈,闻闻。
“你个榆木疙瘩,是我!”沐小狸变回当晚粗狂的声音,“我们的一年之约。”
步惊天又睨一眼,鼻尖动了动,没闻出异样,又回头继续朝空气发呆。
“步惊天,是我……”沐小狸大喊一声。
这个女子不认识,他要等的不是女子。
显然,立于不远处纹丝不动的某雕塑察觉到了这边的战况,凉凉的睨一眼,入眼,是一位长发飘飘,浑身湿透的女子。
慢掉的那一拍,足够被黑衣人追上,围截。
后方忽然一股疾风袭来,沐小狸拔下发簪一掷,贯穿一人的喉结。
终于找到他了!
桐梓坡,一人立于郊野之中,右手握剑,夜霜凉凉泊出一弯霜白,如同一尊亘古难化的雕像。偶尔抬头瞥一眼有声音响动的方向,继续专心致志,一心一意等待他要等待的人,似要与夜色溶为一体。
秋夜,尤其是雨水刚歇,这种寒气,是不凛冽却沁凉的感觉。沐小狸敏捷的身子如只蚂蚱,于树梢灌木之上一跳一落,身若闪电。
“我沐小狸的命,是你们这些阿猫阿狗也配拿的?”沐小狸低喝一声,“想杀我的,跟我来!”
沐小狸被新月一甩,落在一个棵树尖之上,洞察出新月的想法,微微一笑。
“小狸姐姐,你先走!”新月自知不是对手,打算拼死拖住黑衣人,给沐小狸逃离的时间。
身上的衣服被雨水淋湿,三千乌发在灰暗的空中划出一道道慑人的弧度,刀刃相击,铿锵的声音刺激耳穴,声声瘆人,如泣如诉。
两个人一攻一守,互助攻破一个缺口。
这是沐小狸第一次见新月出手,身若蛟龙,下盘稳扎,招式简约,以速取胜。
新月替给沐小狸一把软剑,薄如叶片,锋利凌冽,然后二话不说,挑起一方黑衣人。
“好!”逃走又不丢人。
“嗯,想办法逃走。”
“放心,我没这么弱!”沐小狸拍拍她的肩膀,“他们人数众多,不宜力敌。”
幸亏她回府之后又想着小姐会不会在浅语阁吃完晚膳再回去,她又可以品尝一次皇家佳肴,所以又赶回,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小狸姐姐,没事吧!”新月侧脸询问。
冷冽的眼神,警备的神情与平常的她大相径庭,天差地别。
沐小狸及时收回天蝉丝,眯眼的凝视突然出现的新月,小小的身子坚定的立在面前,一手执剑,一手拉住她簌簌后退。
白刃几乎靠近触及沐小狸的身体,天蝉丝“唰”的一甩,甩到一半,一道劲风刮过,身边的黑衣人如狂风过境,倒塌一片。
剑气凌人,夕风呜咽,这场雨幕杀伐不惊心动魄。
见识到沐小狸的彪悍,黑衣人更加恼怒,从四个方向一同发起攻击。
沐小狸反身一踢,弹出巨网之下,一个连环无影脚,踢翻数位黑衣人,银光一闪,一把利剑几番旋转,七名黑衣人脖间,血喷如注。
靠!
后退有人,前进无路,沐小狸只能点足腾空,堪堪避过那危险至极的一剑,空中忽然洒下一张大网。
“去阴曹地府问吧!”领头一人,被夜行衣包裹的身躯身形魁梧,浓眉煞气十足,突然窜出,刺出一剑,这一剑极快,颇有破云穿石之势。
“你们是何人!”沐小狸冷喝道。
车夫是云逸风的人,还没冲到她身边就被黑衣人一掌劈倒在地。
数十道黑影一窜而出,齐齐将沐小狸困住。
“嗤嗤嗤嗤”数声轻响,银针打在了什么东西。紧接着前方忽然传来一片惨叫,然后有人倒地的声音。
“该死”沐小狸低喝一声,飞身而起,银针射入空中。
这附件居民少有,又是阴雨绵绵的天气,更是人迹罕至。
最近频频受伤,经过昨晚云逸风的调理也不过稳住心脉。身体还没恢复,能提起来的真气只有一半。
箭雨一波接着一波,沿着沐小狸所过之地,“蹭蹭蹭”,破空声每每近在耳边,擦着发迹,脚尖,脚跟。
行了一段路,忽然四面传来隐隐的破空之声。外面雨声蒙蒙不断,将这破空之声隐去了些,幸亏沐小狸的耳里极为敏锐,闭着的眼睛瞬间睁开,本来要凌空而起,但那破空之声从四面八方而来,凌空飞出正中箭雨,当即扣下一个按钮,车厢底板裂开,从下面窜了出去。
这次暴乱比往前提前一个季度,选在轩辕玄夜寿宴的当口,还有诡异毒药。看来,是场有组织有预谋的军事事件,没那么容易解决。
自从十年前轩辕玄云和十二岁的轩辕澈领兵大败图尔族,在位大汗身受重伤,七年前由沐顶天率兵驻守,一直没有重大的正面冲突,不过小打小闹,伤不了彼此的元气。
沐顶天驻守的是与草原大汉临界的漠城,草原沙漠地带民族繁多,不拘一格,加上地形险峻,五百年前被北凉国和东辰国瓜分,但两百前,草原沙漠地带能人异士辈出,对于两国并不注重当地民生的行为揭竿而起,自立为王。两国内部矛盾也不断,无暇顾及,那些地方本就属于鸡肋,便任其各自刮地为汗。这两百年来,一直内战,每到秋末,图尔族的大汗因粮食不足,便将流民赶往漠城,怂恿他们制造暴乱,从中牟利。
沐小狸躺在云逸风留给她的马车里,黄花莉木制作的车厢就是不一样,入内,沾染不到一丝寒气,身下是两层重叠的金毛貂皮,暖意洋洋。
毒,天下谁人有他懂!
又传来消息,此次暴乱中有流民投毒事件,造成漠城居民很大的恐慌。云逸风知道设计沐顶天,沐小狸分外上心,便在静语公主与沐小狸聊天时赶往皇宫。
离开浅语阁已近酉时,细雨未歇,空气里弥漫凉凉的湿意。
然后,等,成为了她生命唯一的意义。
那是一曲未完待续的歌……武陵门,一个身着银光寒烁盔甲,一个身着凤冠霞帔,一出征,一入嫁,他驱马上前,修长手指掀开她连理枝红盖头,轻抚他魂牵梦绕的脸,只说了两个字……“等我”。
那是一次激情四射的表白……北凉皇寿宴已过,轩辕玄云归国在即,静语茶饭不思,跑到他的行宫,撞见正在沐浴的他,一溜烟的跑了。第二天听太子哥哥说北凉皇在给她招驸马,心急如焚,又跑到行宫,说看光了他的身子,要对他负责。要么她招他为驸马,要么他娶她。然后他说,他娶。她愕然,没想到这么顺利,不放心的追问他理由,他拥住她说,如果不爱你,怎么会心甘情愿的陪你玩一个月的游戏。她吻住他,那一次,是她十四年来第一次落泪。
那是一段曲折千转百回的路程……她全身湿透一身狼狈的回宫,正好遇见刚从御书房出来的轩辕玄云,于是,她追着要将其一顿暴打,他只守不攻,避得不疾不徐,更是气煞某人。然后,轩辕玄云在北凉国的整整一个月过得水深火热,时时刻刻都要防着酒菜里有没有被下毒,床被里有没有毒蛇,连走路都得防着会不会被突然袭击。静语公主是整个北凉皇宫的宝贝,她下巴一翘,谁也不敢斥责,于是北凉皇和北凉太子只得婉转的表示让轩辕玄云多担待。北凉太子尽量陪同轩辕玄云,希望静语看在他的面子上少针对轩辕玄云一点,但是,静语一分情面也不给,连同北凉太子一起欺压力。北凉太子不得不长扼叹息,灰溜溜的闪了。
那是一个不太雅观的开端……细雨中,他策马经过湖边,不察湖边有个正在打捞玉佩的身影,于是,那个小小的人被马蹄震下了水。
静语公主眼眶一红,由衷地笑了。
她狠不下心拒绝这个眼底泛起重重悲伤,脸上却笑容灿烂的人,点点头:“嗯,不是我要的那个人,宁愿孤独一世。有些人,不是谁都能代替。”
沐小狸静静看着这个为爱明明已经遍体鳞伤,千疮百孔,却依旧自欺欺人,希望得到鼓舞的女子,这样的爱,轩辕玄云何德何能?他地下有知,是感动还是难过。
“听到你的歌,我就知道,你和我是一样的人,会为爱奋不顾身,所以,你能懂我的坚持,对吗?”静语公主扭头,笑颜如花,目中带着一丝希望得到肯定的请求。
明明是第二次见面,她们却好像不存在陌生感,一个想说,一个愿听。
“爱上了就是爱上了,挡不住躲不掉,我爱了他十年的光阴,可在我心里,好像只过了一天。不去想白天黑夜,日升月落,也许一睁开眼就能看见他。他不来,我怎么敢睁开眼。”
窗前是一片翠绿的湖泊,湖泊上摇晃几朵粉红的莲花,恍然十年前的相遇的那天,春雨绵绵时节,那男子策马奔腾而来,他将她震进湖中,她却将他拉进心里。从此,萧萧细雨中那个张扬肆意,俊逸阳光的身影驻进心房,刀劈不坏水淹不灭。
“你懂的”静语公主轻笑出声,好似想起什么,“我当初也是这么认为的,可是遇见他,却成了我甘之如饴的劫难。”
“我不懂爱,也不会去爱。”沐小狸斩钉截铁。
静语公主低头笑笑,又抬头,道:“那是你还没遇上而已,一旦你爱上,我相信你也会倾尽时光,倾尽生命。”
“我以前以为我爱过,但现在发现,那不叫爱,不过孤独久了正好遇见一个可以停留的港湾。”
“你也这样爱过吗?”静语公主没有回头,视线眺望远方,应了沐小狸弹琴时众人产生幻觉的那幕。
屋外细雨缠绵,静语公主背对沐小狸,伸手接住雨珠,声音沾着雨水,悱恻惆怅,“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风雨。天地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丘处。”
静语公主下榻,踱步推开窗户,冷风迎面,散去一屋的药味。
沐小狸知道解释不清,索性就承认了。
“这首歌是你填词作曲?”静语公主也收敛笑意,对她,仿佛认识多年的朋友。
沐小狸笑不出来,直觉有点怪异,但是又说不上哪里怪异。
“哈哈哈,从十年前到现在,他除了身高样貌,一点都没变,还是这么孩子气。”静语公主不亦乐乎。
“你……”云逸风再次大哼一声,甩袖而去。
“说得好像你不是从女子的肚子钻出来似的。”静语公主轻嗤,轻视得很生动,“你以后是不打算娶妻养女子了?”
云逸风用鼻子出气,眼中却没有一丝恼怒,“这叫卸磨杀驴,过河拆桥,哼,难怪说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你就是唱歌的女子?”静语公主目光澄澄,嘴角弯弯,声音干脆爽朗,神态毫不扭捏造作,“云爷,我们女子聊天,不适合你,快滚吧!”
我是女子我是女子我是女子我是女子,沐小狸默默提醒自己。
明明很随意的动作,却透着致命的诱惑和软魅。
白色绣桃的轻幔床上,静语公主头靠床柱,长发险险垂地,还有几缕沿着凹凸玲珑的身躯横置于腰。
再见静语公主,冰雪面容,通透洁净,朱唇不点而赤,不施薄粉,白里透红,一点也不像久病未愈的女子。
只是,这暴乱,发生的时机……
因为爱,好像,并非不可原谅他对沐筱漓这七年的不闻不问。
沐小狸“嗯”一声,沉甸甸的心情是原身体主人的情绪,但她并不排斥。记忆里,沐顶天对沐小狸也是极其宠爱,不过因林晚逝世,过分悲痛才远走边境,七年不归。
“刚刚有人来报,边境发生暴乱,沐将军被流民所伤,暂无大碍。”云逸风这才意识到“沐将军”三个字对沐小狸的意义,安抚道,“放心,沐将军只是轻伤,现在已经无恙,那些暴乱每年都会发生一次两次,沐将军久经沙场,不会有事的。”
“皇上怎么突然走了?”沐小狸问道。
“狸儿,怎么了?”云逸风缓步走出,眼中有丝倦意。
沐小狸倏地抓住轩辕玄夜刚才匆忙的话语里的五个字“边境的暴乱”。
于是,轩辕玄夜消失在浅语阁,小德子迈着细碎的步子跟上,窜得跟兔子一样,看不出有武功功底的痕迹。
像是后知后觉,轩辕玄夜又顿足,“小狸,谢谢你了,朕自有赏赐,你闲来无事,多陪陪静语。”
一道明黄色身影脚底生风,匆匆走出,焦虑的声音随着人影一直扩散到庭院,“静语你先好好休息,待朕处理完边境的暴乱就来看你。”
两人再不说话,一路走到静语公主的闺房门口。
“谢公公提醒。”沐小狸微笑回应。
“这可多亏了小狸小姐。”末了,公公笑着补充一句。
这位太监也是个察言观色的人,见沐小狸一脸凝重,以为是害怕皇帝刁难,便放慢脚步,在她一旁尖着嗓子轻道:“小狸小姐,小的小德子,静语公主郁结已解,只需半年的时间就可痊愈,皇上很高兴。”
脑袋有点昏沉,沐小狸越来越觉得这样的嗜睡不太正常,一天十二个时辰,她几乎能在床上耗掉八个时辰,警觉性也越来越低。
一个为时不短的午觉,门外传来太监的声音,传她前去觐见皇帝。
势力……
她几乎可以想象出昨晚沐无极目睹她将匕首擦进轩辕澈身上时的恐惧,和只能将她交给云逸风以保一时平安的无助。
这种弱让她处处受制,跟之前所求的安逸平静南辕北辙,面对权贵,她能做的,就只有这样的小聪明。如果真到了被皇帝视为眼中钉的时候,她能拿什么抗衡,除了自己,还能保护沐无极和沐顶天。
被新月这样的孩子念叨着要保护,她是有多弱?事实上,除了一身不能随意施展的武功,她,的确很弱。
“嗯。”
“好,那小狸姐姐,你可保证了的哟,不然以后我就跟个影子一样缠着你。”
“放心,回去跟无极哥哥说,我在解决伤害楚王的事情,以后不会再受伤的,我保证。”沐小狸面对沐无极,心不由一阵暖意,连语气都温和几分。
新月包子脸凑成烧卖,纠结一会,“嗯”一声,扁嘴道:“那你如果再受伤怎么办?”
“那他是不是把你送给我了?既然送给我了,你是不是应该听我的?”沐小狸循循善诱。
“姐姐……”新月一嗓子哭腔,乌溜溜的眼珠跟圆球一个版本,“无极哥哥让我从现在开始贴身保护你,一步也不许离开。”
“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我晚点再回,让哥别担心。”
这个执拗的孩子!
“据乞丐说,步惊天近段时间每天都会从天黑等到丑时再离开。”
“桐梓坡?”沐小狸略微斟酌,那不是上次跟他分开的地方?
“我按照姐姐说的,用银两发动乞丐去探听消息,结果,乞丐报给了我三个地方,我一个个地方去找,每处都有他呆过的痕迹,嘻嘻,我凭借他遗落下的食物,根据食物的新鲜度最终确定,他在桐梓坡。”新月忽而撇嘴,“我在那守株待兔,但他武功太太太太高了,我连一片衣袖都抓不到,他就不见了。”
“查得怎么样?”
对于一个吃货得出的这种结论,沐小狸表示无视。
“咯……”新月摸着肚皮打个长长的嗝,手背一抬,抹掉嘴角的油脂,意犹未尽地喟叹,“要我死,也明目了!”
沐小狸也不催促,单手撑腮,不知道在想什么。
“出来吧!”沐小狸将筷子一放,然后一道绿色的影子落下,那张圆嘟嘟的脸笑得眉眼弯弯,抓起沐小狸的筷子就一顿狼吞虎咽,抽空口齿不清的道:“饿死……我了,我都……都躲了两个时辰……太……太好吃了。”
午膳很丰盛,全是皇家御宴的水准,但沐小狸对吃食向来欲求不高,吃得兴致缺缺。忽闻头顶有倒吸口水的声音,笑叹一下,让两个候命伺候的丫头出去,她不习惯被人盯着用膳。
蹙眉凝视镜中,沐小狸的手拂过自己的脸,若是揭开这张面具……
轩辕澈的母妃,静语公主,两张相似的脸。
沐小狸被安置在一间一应俱全的厢房,坐在铜镜前。
“嗯。”
“姑娘,这边请!”
沐小狸一脚踢过去,云逸风已经飘身进了静语公主的房间。
“让秀姑带你去休息!”云逸风将伞塞到沐小狸手中,刚走一步又回头紧紧抱住沐小狸,欢喜道,“狸儿,你真是宝!”
“静语不必多礼。”皇帝扶起她孱弱的身子,却觉手臂一重,佳人已经昏厥,皇帝立即将静语公主打横抱起,边朝内间跑,边慌慌张张地大喊“云公子,云公子!”
“臣妾,参加皇上!”
皇帝一怔后加快步伐,不忌雨水,脚底生风,恨不得施展轻功朝佳人飞去。
传言,不只是传言。
杏脸桃腮,眉如翠羽,碧眼银波,齿如含贝,不动声色即可惑阳城,迷下蔡。哭红的眼睛纯洁似水,惹人倍加怜惜,身穿淡蓝色衣裙,外套一件洁白的轻纱,露出线条优美的颈项,裙幅褶褶如雪月光华流动轻泻于地,挽迤三尺有余。即腰的长发因被风吹的缘故漫天飞舞,几缕发丝调皮的飞在前面,头上无任何装饰,仅仅是一条淡蓝的丝带,轻轻绑住一缕头发。整个人好似随风纷飞的蝴蝶,又似清灵透彻的冰雪。
房门缓缓打开,敞开的缝隙里,那位传说中的绝世女子,遗世**。
头顶覆上一片阴影,多了把伞,沐小狸抬头,撞进云逸风感动之情未散的瞳孔,张了张嘴,这不是她的原创,是盗窃,是剽窃,算了,说也说不明白。
旁边撑伞的小太监身形瘦小,随着皇帝的步伐,屈腰亦步亦趋。
皇帝微微抬手,众人噤声,恭敬的退开三丈远。
不论是画像上的倾世女子,还是房间里的绝世女子,他都不配拥有。
沐小狸在回头的那一刻便知道,她赌对了。但是脑海忽然现在昨晚水晶密室之中那个寂寥绝望的身影,看向轩辕玄夜,多了一份歧视。
皇帝站在桥廊入口,双手负背,一双深陷的眼睛痛惜地凝视静语公主的房门,明黄的龙袍五爪金龙盘踞如生,萧条细雨中,他看上萧索孤寂。
秀姑咋呼一声,稀稀落落,众人一致跪地请安。
“啊,参……参加皇上!”
爱情,甜的滋味大同小异,苦,却能苦出千滋百味,味味肠穿肚烂,摧心剖肝。
雨水落在每个人的身上,雨珠从头顶流到脸颊,滑到下巴,路过嘴角,尝到咸咸的苦涩,但谁都知道,这苦,不及房间里那位绝世女子的万分之一。
忽然,一丝似有若无的哽咽从房间传出,缠住听众的心,闷闷的心疼,然后渐渐的越来越清晰,哭声如雨水绵绵,潺潺不停,最终绝提,浸染毁天灭地的悲恸,咬着唇声嘶力竭。
沐小狸拨完最后一个音阶,除了淅沥沥温如羽毛滑过的雨声,全都在如痴如醉中无人出境。
淅沥沥的雨水,从天而降,掩盖了多少泛红的眼眶和悄然而落的泪。
而你在问我是否还认真……
烟花易冷人事易分。
那史册温柔不肯下笔都太很。
听青春迎来笑声羡煞许多人。
沐小狸的声音随着琴音或高或低,或婉转或清扬。众人陷入痴迷,怔怔的看着那歌声的来源,柔和的阳光打在她身上围成一圈光晕,光晕里正上演着一幕倾世爱恋……细雨蒙蒙,水珠连绵不断的窗前,绝世佳人痴然远眺,望眼欲穿,日渐消瘦,却不减眼中灼热。等,等她今生最后的希望,等,等她今生唯一的执着。
……
枯等一圈又一圈的年轮。
如你默认生死枯等。
梦偏冷辗转一生情债又几本。
繁华声遁入空门折煞了世人。
如葱玉的手指轻抚琴弦,袅袅琴音,如酒香四溢,整个浅语阁都被迷醉。
有几人能为一份无止尽的等待付出所有的感情和光阴。
对静语公主,沐小狸没来由的敬重。
十年芳华,一个人的爱情,是如烈酒越久越醇香,还是随时光渐渐弥逝。她和轩辕玄云,都已经成为“爱情”的代名词。
一个时辰了,静语公主的闺房大门半缝未开,急瞎了一批下人。
沐小狸依在桥廊,欣赏这独具匠心,别树一帜的设计,心道,这轩辕玄夜果然用心。
梁枋彩画,飞檐微翘,装饰古朴典雅,院落依山傍水。
浅语阁。
沐小狸突然又想起什么,蓦地起身追上去。
是那天晚上,当时只顾应付青松山庄的人,根本没注意到云逸风的存在。
沐小狸嘴角抖了抖,她是有多爱做无聊的事情。
云逸风脸色一紧,起身便走,步若流星,走了几步又回头:“狸儿,皇帝知道静语公主有事不会再有心思抓你,但以防万一,你还是在这乖乖等我,无聊的话随便玩,炼药房可以烧,但烧之前先让他们把炉子搬出来。”
“对了!”童言一拍脑门,急急道,“静语公主病发,闭门不出,秀姑说公主吐血之后将她们都赶了出来。”
“好了,先说什么事。”云逸风还是了解童言,非一般的情况,不至于让他如此惊慌。
“啊?不要不要,打死我我也不从!”童言一蹦三丈高,跟要他小命似的。
“童言,你好歹跟了爷三年,怎么一点长进也没有,再这么毛毛躁躁,爷就给你娶一房媳妇。”
竹林入口,一个清瘦身影,疾风骤雨般卷着落叶狂奔过来,在凉亭的阶梯前及时刹车,力度没控制好,一个羁绊,四肢趴地,嘴里还叼着几片叶子。
“爷,爷,不好了!”
这张脸,到底存在什么秘密?
沐小狸可不这么想,她想出去还需要谁的同意?扯掉这张面具就行,照样潇洒度日。只是现在还不到时候而已。
“不过狸儿,只要你不踏出圣医园,皇帝是不敢进园抓人的,他还是得给我三分薄面的。”云逸风笑嘻嘻道,突然觉得,这样也不错啊,以后狸儿就能天天陪着他一人,多幸福美好的日子。
但他昏迷不醒,是因为箭上的毒?
沐小狸抚额,一副我就知道的样子,早知道就不该刺那一刀,但是不刺那一刀,他的箭伤又如何遮过去呢。
“这个……”云逸风叹口气,“楚王至今昏迷不醒,龙颜大怒,说要拿你治罪。”
“现在是什么情况?”沐小狸拉回正题。
每个人都有秘密,只要狸儿跟楚王之间的秘密无关爱情,随便他们,不知道也无妨。
现在她亲口说讨厌做皇家的女人,也并未敷衍那晚的伪装,心里别提多乐呵。
他自认翩翩佳公子,但是对上轩辕澈,信心不大,毕竟轩辕澈拥有至高的皇子身份,狸儿爱上他,无可厚非。
那她所做的就是替楚王掩饰什么,比如最后那一刀。
当时他从她的脉搏能探出内息不稳由一股真气造成,而且,从他认识沐小狸开始就知道她是一个怎样狡诈强悍的女人,怎么可能会疯癫,全天下人疯了也轮不到她。
云逸风见沐小狸神色坦然,心里的郁结一哄而散,矫情道:“狸儿,这么间接承认你当晚是伪装的,我真高兴。”
“然后呢?”他的神医之名,不是浪得虚名,一定察觉到她并未痴癫,无需伪装惊讶或惶恐。
“因为楚王在灵法寺呆了十年,所练的内功心法有凝神静气的效用,应对焦尾的燥气最适宜,所以当晚就由楚王帮你疗伤,不能受任何干扰,所以我们就与贤王在正殿赏歌赏舞,你都不知道那歌舞有多烂,我……”又遭到一个白眼,云逸风讪讪回归正题,“后来侍卫回禀有刺客,我和你哥都往你们所在的房间跑,结果发现你们都不在房间。然后就整个贤王府的找,于是就在花圃看到你们打成一团,确切的说是你打他躲,最后,你一匕首扎进楚王的肩胛,整个刀身都没了进去。”
沐小狸一记眼光飞刀,云逸风轻咳一声,继续道:
“你被焦尾反噬昏迷,所以这次的比赛作废,啊,怎么能作废呢,明明你赢了,爷就名正言顺的跟你回家了。”
云逸风在听到沐小狸不屑做皇家的女人时,心情陡然变好。
“不是讨厌皇家,而是讨厌做皇家的女人。”古代人和现代人毕竟有所不同,沐小狸不想纠结于这个问题,转移话题,道,“从我被焦尾反噬受伤开始,发生了什么?”
“狸儿为什么很讨厌皇家?”
“自然。”
“真的?”
“我好不容易解除了跟宣王的婚约逃脱皇家,可能再神经失常的往里面跳吗?”
沐小狸翻个白眼,心底暗暗舒口气,云逸风这是看出了什么,在试探她呢。
“狸儿很关心他,对不对,狸儿难道想做楚王妃吗?”
“他真的死了?”沐小狸打心眼不相信,可他说的这四个字就像根刺,横在心口。
这死孩子!
沐小狸红着眼提壶,对着壶嘴猛灌,好一会才平息。
云逸风脸色一垮,不顾沐小狸眼眸的恳求,抱走茶壶,扭身背对她。良久,终于过意不去,把茶壶愤愤地推给她。
“咳……”一块糕点呛住喉咙,沐小狸猛的一番惊天地的咳嗽,回音在静谧的竹林久久不歇。
“楚王死了!”
“说”沐小狸在他第三次瞥过来时吐出一个字。
云逸风坐到她旁边,不言,不满的瞥瞥她,欲言又止。
沐小狸走到一边的简易凉亭里,竹桌上摆放着茶壶和几盘糕点,是她的口味,她便不客气的往嘴里塞。
“……”沐小狸额头抽搐,果然,比不过云逸风的脸皮。刚才,怎么能被他的表皮给迷惑了呢!
“咦,怎么可能?哦,我知道了,那是因为狸儿的葵水未至,等狸儿哪天来葵水,便会有需要,便会做春梦了。”
“我不做春梦!”
“我只要做你一人的春闺梦中人。”
“帅,圣医园谷主,多少云英女子的春闺梦中人啊!”
“爷,帅不帅?”
云逸风翩然收剑,秋叶成股交缠急速冲天,哗啦啦的落下,隔着这一落叶之帘,沐小狸敛去一瞬的痴迷,要被这玉孔雀知道自己看痴了,不知道怎么笑话人。
浩淼天空,青天一色,淡竹清香弥漫之中,漫天秋叶随剑风漂然如蝶,叶叶曼妙。而斯人从容挥洒于万蝶共舞中,片叶不沾身,不谢风流。
衣袍宽大,被晨风吹得猎猎飞舞,勾、撩、劈、刺,一招一式潇洒飘逸,刚劲与优雅共存。
被人引到一片竹林,但见那白衣男子,手执竹枝,正在逐风舞剑。
来往仆人对沐小狸恭敬有礼,谁不知道谷主闭关三日不眠不食,为其研药。说不准几日之后就是谷主夫人,自当尊敬以待。
走出房门,晨光普照。
沐小狸没好气的翻个白眼,耳朵都被震麻了。
“吱……”圆球喷薄吐出,短促嘹亮。
“这名字多形象,再抗议就没收你的鸡。”
“吱吱吱……”圆球就地打滚,控诉。
“就叫这个,不许抗议。”
“吱吱……”圆球龇牙咧嘴。
“好了,答应你的鸡不会食言。”沐小狸好笑地摸摸天机狸的脑袋,“我给你取个名字吧,圆嘟嘟的,就叫‘圆球’。”
一双乌溜溜的眼珠子见她睁眼,兴奋得忽闪忽闪。
“吱吱吱……”
又是圣医园,沐小狸从来不知道,自己可以这么娇弱,不是晕倒就是吐血。
浓翠的药味从屏风一侧袅袅升起,面容清秀的女子睫毛颤抖,缓缓开眼。
沐小狸催动内力,逼出一口血,然后眼睛一闭,脚一蹬,昏了!
算过关了吧!
多少年没这么撒泼过,嗓子真真受不了,被沐无极一揽,气力一泄,身子贫乏。
“杀了你,你是坏人,坏人!”
“楚王,小狸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求楚王网开一面!”沐无极抱拳正要跪地,沐小狸又蹦跳着要去杀人,赶忙又起身禁锢住她。
“这女人果然是疯的!”轩辕澈恨恨地甩袖,牵动伤口,“嘶”一声,“胆敢行刺本王,来人,给本王……”
轩辕渝转头,疑问的看着轩辕凌,后者微微点头。
“我来!”云逸风一手搂住重伤的轩辕澈,一手点住她的脉搏,道:“狸儿内息不稳,筋脉俱燥,应是新伤引起旧疾,所以失常。”
两道光影瞬至,一人抱住发狂的沐小狸,一人掐住她的手腕,略微一探,皱起眉。
沐无极动了,轩辕凌也动了。
“杀了,杀了,杀了你!”行凶得逞的某人一招得手,拔出匕首,当即准备再刺。
这一招谁也没料到,都骇然睁大了眼睛。
薄而利的匕首穿透血肉的声音轻微,渗出的鲜血艳丽如蔷薇,眩人眼目。
“哧……”
紫色阮罗裙裳一闪,以近乎出奇的速度旋到轩辕澈身后,青面獠牙的脸挂着倔强又委屈的表情,手起刀落。
他们只顾着劝慰轩辕澈,而惊变就在发生在众人疏忽的一瞬。
“楚王,可能是狸儿旧病复发,你被跟她一般……”
“请楚王息怒!”
沐无极和云逸风眼看不妙,飞身上前,同时拦住轩辕澈。
“我在给你疗伤,快给我住手,本王没功夫陪你疯!”轩辕澈低喝,耐心已到极致,单手暗运内力,准备还手。
轩辕澈脸色微白,皱眉不耐的躲避,衣衫破败却不显狼狈。
沐小狸披头散发,手拽匕首,双眉倒竖,毫无章法的劈刺楚王,嘴里尖叫:“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众人兼一愣。
“这……是怎么回事?”轩辕渝眉宇间的恼怒僵住,怔怔地看着一片凌乱的花圃。
呼啦一声,大批侍卫涌出来,分列院子的两边,轩辕渝、轩辕凌、轩辕昭、沐无极和云逸风大步走出。
“真的在这里!”
“我要杀了你!”沐小狸怪嚷一声,挥着匕首,左一刀右一刀,刀刀割破轩辕澈的衣服。
果然,她懂自己!
轩辕澈不避不让,正中胸口,眼底浮现浅浅的笑意。
沐小狸恶寒地瞪一眼轩辕澈,当头一掌劈向他。
有人大吼,杂乱的脚步声如潮涌,甚至有人飞檐走壁。
“喂,那边有声音!”
“忍着点!”轩辕澈手指一触,一股真气涌入她的筋脉,沐小狸只觉体内热潮翻涌,五脏六腑都疼。
沐小狸愕然,难道自己会错意了?
布置好背景,沐小狸刚准备出招,轩辕澈避之不见的闪到她面前,伸手拨乱她高束的头发,扯乱她的衣裳。
两人同时跳下屋檐,动作默契,一个暗运内力将周边假山梁柱震裂,一个将菊盆无声无息的放倒,草丛也被蹂躏得七零八落。
对视一瞬,心思百转,了然于心。
轩辕澈将画卷随意一抛,一道黑影刮过,画卷凭空消失。
灯火被点亮,府邸通明。
一波一波的侍卫沿着贤王府的甬道奔跑,他们之前疗伤的房子被重重包围。
难怪有人唱“都是月亮惹的祸”,果不其然,容易被美色所祸。
两人同时一惊,轩辕澈松开手,沐小狸豁然起身,抿唇吞咽那两个字。
“你们往这边,你们往那边,快点!”
一句“不会”即将脱口而出,屋檐下有大片人生惊破这刻的宁静,脚步声杂乱。
这是沐小狸从未见过的他,他从未以如此诚恳的表情殷切相待,千丝万缕中,她犀利的找出名为恳求,名为期待,名为不愿的情绪。
轩辕澈苍白的容颜,双眸深而沉,怔怔的看着她。
沐小狸的心颤了颤,心底的弦,那根因前世风霜冷血冷情早已生锈,因前世情人背叛欲断的弦,在这柔软月色,绿瓦屋檐,夜风徐徐中,好似将滋润,接续,从而拨响。
“真的,要与我为陌路?”
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沐小狸震了震,抬头看他。
轩辕澈突然伸手握住她的手,轻唤:“小狸……”
他们,何其相似!
为自己,还是为他。
沐小狸不再急躁,依着他身边坐下,长长的睫毛垂下,稀薄的月光映着她的脸,眸中有隐约的疼。
但她说了,从今往后是陌路,所以,他选择了闭嘴,努力不让自己失控,不让自己显露一丁点的脆弱。
应该,他是信任她的,否则,怎会让她活着走出禁地。
他是理智的,睿智的,但也是人,至少在此刻,是个需要安抚的人。他有很多话想说,有很多情绪想发泄,但他的理智和睿智在他眼前闪烁两个字:信任。
她想,她是懂他的。
沐小狸犹豫了一瞬,终于伸出手,轻抚他的背。
痛之极,逆血翻涌,一口血喷在沐小狸的裙摆上,手撑在瓦片,不住的咳嗽。
“我以为她只是单纯的被囚禁,竟然……”轩辕澈突然笑起来,笑声低而闷,带出丝丝猩红,语气陡然变得凄厉,“她骗我,临到死之前都在骗我!”
一股寒气从脊梁上涌,沐小狸抖了抖。
既然身受皇宠又怎么会深陷禁地,成为禁脔?
传言,轩辕澈的母妃是轩辕玄夜在江南意外邂逅的,进宫十余年皇宠未断,十年前因病去世。
沐小狸好像明白他看到画卷时颓然失色的原因,又好像,明白得不彻底。
“母妃又……”沐小狸豁然闭嘴,这画卷上的是她的母妃,不就是……被囚禁在那间春宫房里的女人?
“这是我母妃!”
现在是该赏月的时候?沐小狸磨牙,贤王肯定已经得到消息赶往他们疗伤的地方。这丫还有闲心赏月?就算不能走了,她可以带他啊!
他没有回应沐小狸的询问,无声坐下,手指在画卷上摩挲。
轩辕澈轻咳一声,唇间绽出细细的红,抬手抹去。
“你没事吧?”
空中,轩辕澈忽然一个踉跄,抱着沐小狸落在一处屋檐。
沐小狸默默的想,嫦娥奔月,也不外如是吧。
轩辕澈衣袂一振,虚空蹈步,飞跃长空,身姿犹如天宫仙人。
人与人的差距……沐小狸惆怅的叹口气。
可是,这么野蛮的攻击需要多深的内力支助?
这么野蛮的攻击!
这……这个人……是人么?
轩辕澈脚尖一旋,匕首弹出,五个人的脖子立即浮现一条血痕,悄无声息的落地。
五口鲜血从口而出,从天而降。
刚要开口,冷不防轩辕澈宽大的袖袍飞卷,如道烈风,生生卷起一颗巨树,截作五段,分别朝五张网呼啸而去,如五道罡风,锐不可挡的撞上血网,击中那五人。
要不先逃走再说?
不过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这网积聚了他们的血液,可随意操控,看形式,可大可小,刀剑不破,一旦被网住,估计再无逃生希望。
靠之,轩辕澈的轻功也忒变态了!
话音刚落,轩辕澈抬眼,不屑地嗤笑一声,停也不停,足不点地的朝他们飘了过去。快得沐小狸眼前一花,然后身处五网之中。
沐小狸身子颤了颤,想从他怀里逃开,被轩辕澈按住,“别动。”
虽然,她承认,此时此刻,心底有股不可遏制的,因他,而起的暖流。
沐小狸别开视线,不要想,不想去想。
为什么要这么执着的救她?
这个她一直想要躲避的人,不顾自己的安危,先是挡箭,现在宁可冒着筋脉尽断的危机也要冲破穴道。
四目相对,沐小狸一时无话,全身脱力,这样的危机中被轩辕澈紧搂在怀,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要,可是不是失去你的性命为前提!”轩辕澈低头看她,不再戏谑,声音淡漠却坚定。
那五人被突然的攻势逼退五步,但反应也很迅速,即刻割破手指,以血灌溉,血色在空中有规律的游走,瞬间布成五张硕大的网,从四面八方扑来。
这一动,以雷霆之势,仿佛龙卷风的摧枯拉朽,重叠的树丛都被疾风劲气带动,呼啦啦左右摇晃,甚至于脆弱的被连根拔起。
但见他墨发凌空张牙,长袍舞爪,眼眸深邃无底,投射犀利浓戾的光,看他们,就像看尸体一样。
笑意未散,耳边呼啸声起,他动了。
轩辕澈微微一笑,原该倾城的一幕因为嘴角的血迹而显得很诡异。
这种时候冲开穴道,不是在自寻死路么?
剑破阮裙,丝丝疼感清晰,沐小狸右手一抖,匕首滑落手心,转身,一道清风晃过,身体徐徐退之,一只有力结实的手臂牢牢挽住她的腰,熟悉的气味令沐小狸讶异的抬头,怒骂道:“你不要命了!”
沐小狸放弃抵抗般双手垂在两侧,剑已至,眸光一厉,只待剑入身躯再给予最后一击。
“怎么办,我好像只能再消灭一个!”
身后一剑,寒气粼粼,沐小狸看了昏迷的轩辕澈一眼,深深的。
如脱线的娃娃,虚弱的单脚跪地,喘息。
这一招,几乎用尽沐小狸的全部力气。
天蝉丝射入一人体力,注入内力一扫,天蝉丝延伸贯穿另一人的胸口,两人鲜血齐喷,胸口爆开一个骷髅。
“哧……”
沐小狸改变战略,步步惊心,一手攻一手守,攻二守五。
我沐小狸的命,可不是谁都能拿走的!
难不成今日就命丧于此了?
察觉出沐小狸的力不从心,七人迅速布阵,将沐小狸困在其中。
还剩七人,沐小狸的速度渐慢,脑袋一阵晕眩。
这场厮杀,不死不休。
没有战前宣言,也没有讨饶威慑,真正的杀手,以血告白,何须言语。
兵刃铿锵,血滴漫飞。
飞沙走石,寒光烁影。
这是一场沐小狸今生真正意义上的绝杀,没有后路,没有帮手,只有踩着对方的尸体自己才能活。
以一挑二十。
沐小狸低骂了句“妖孽”。
血沿着嘴角往下,却半点不失楚王“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的绝代风华。
轩辕澈的内力被沐小狸彻底封死,挣扎未果,嘴角扯出一抹苦涩的弧度,一口血溢出,彻底昏过去。
“轩辕澈,这一次不论我们能不能活着出去,以后,只是陌路人。”低哑的声音夹杂一股狠戾。
形势一触即发,周围的煞气迫在眉睫,沐小狸的眸光此时寒冽得惊人,十指晃动,银色的丝线在灰蒙蒙的瘴气中泛起狰狞的寒气。
他是真心希望自己放下他?
沐小狸认命的放下轩辕澈,他紧蹙的眉宇在感觉到沐小狸放下他时得到舒展,神态也变得坦然。
夜色中无数的黑影也在飞速的冲来,那阴森的气息,那阴鸷的杀气,狂冲而上。
“放下我,你先走!”轩辕澈微弱的声音从口中溢出,沐小狸一把掐住他的脉门,啧啧道:“都这样了还能说出话,你丫真不是人。”
钻出床板,逃出房间,再见重重叠叠的树丛沐小狸才得以喘息一下。
又回到石室,再次以天蝉丝制造保护圈,不带停留的朝出口奔驰。
这不是适合惊讶的时间。
沐小狸惊骇得睁大了眼睛,留下一句“回府赏你一百只鸡!”然后一头扎出。
一小团白影从入口窜出,“吱吱吱”一顿乱叫,猛然大口大口呼吸,神奇的是天机狸的身体如同气球,迅速膨胀,遏制住墙壁的合拢。
身旁四面的墙壁飞速的合拢过来,所剩的空间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一步接一步,沐小狸娇小的身体此刻仿佛蕴育了无穷的力量,每踏一格石块,脚尖借力又如炮弹般射向前方,没空回望,没空感叹惊险。
一声沉闷的轰然声响起,地面的墙壁立刻开始一格一格的跳动起来,有塌陷的趋势,四周墙加顶端,朝着中间压拢。沐小狸手疾眼快,用一条天蝉丝将轩辕澈和自己捆绑好,飞快的朝入口冲去。
“轰”……
一个昏迷的人,一副巨长的画,沐小狸摸一把冷汗,凭什么凭什么这是凭什么,早知道就该伪装成沐筱漓的白痴样。
“咻”的一甩天蝉丝,应轩辕澈所求,取下画像,卷起,带走。
沐小狸拗不过,冷不丁朝他的手臂咬,狠狠一口。
这是一种变态的执拗!
轩辕澈头耷在沐小狸肩膀上,一声轻微的闷哼,沐小狸侧头,发现他嘴角蠕动,附耳倾听,唾弃一口,不想理会,却发现她的手心被某昏迷中的人拽得生疼。
“不管你拼了命要进来是为什么,现在必须先出去解毒!”沐小狸扶起他颀长的身子,覆在自己背上。
沐小狸一咬牙,嘴唇覆上伤口,一吸一吐,乌黑的血一点点鲜艳。
算了,看在他是为自己挡箭的份上。
沐小狸三两下封住他的血脉,用匕首划破衣袍,伤口处黑得发紫。无法用内力帮他逼毒,就只能……
该死,竟然还妄用内力!
刚刚抬步,轩辕澈突然倒了下去。锦袍之上,浸湿的血色返黑。沐小狸赶紧上前,手探脉搏,箭头有毒。
沐小狸觉得,自己应该提醒下他,他刚才已经暴露了身份,当务之急,先走为上。
他长久的站立着,沐小狸第一次发觉他的背影也给人羸弱的感觉。
轩辕澈走到画像前,指尖小心翼翼的抚过画上的女子,一个一个摩挲,生怕惊扰了她的优雅宁靖。
某种情绪正在空中慢慢发酵,带着毁天灭地之势。
轩辕澈不是会冲动的人,那么……
你居然使用内力,找死么?沐小狸叹息,他出手的一瞬没有阻拦,现在说又有何用。
沐小狸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失控的催功毁掉红毯,书案,摇椅,镂空大床。
白光一闪,仿若雷电,哗啦啦一阵爆裂。
“咔嚓。”
轩辕澈这样怔怔站了很久,终于缓步向前,颤颤巍巍的伸手触碰沾血的绳索,随即,他眼底泛起浓厚的怨气,想是暴风雨前的风起云涌,眨眼,绳索在他手中化为灰烬。
沐小狸张了张嘴,终究不忍打破他此刻的脆弱。
这如何还是惊采绝艳,冠盖天下的楚王。
水晶镜面里,轩辕澈幽深的眼眸空洞,满目苍痍,如被抽干力气的破碎娃娃,嘴唇紧抿,抿得血色全无,仿佛失却了所有温度。
这些日子,见过他的冷、肃、傲、不羁、邪佞,却从未见过如此刻这般不加掩饰,或者说来不及掩饰的悲恸和哀凉。
沐小狸敏锐的发现身后人的呼吸猛然加重,余光偏移,心陡然怔住。
一副画面“刷”的垂下打开,画长三丈,铺满整个墙面,画上一名蒙面女子,云鬓半绾,碧玉步摇点点华光。一身紫色七重锦绣绫罗纱衣,衣领微窄,露出雪白纤细的脖颈,娇颜白玉无瑕,犹如凝脂。白纱半遮,五官若隐若现,衣袂翩飞,眉目静雅,勾得人心痒难耐,忍不住想要掀开其面纱,一究此女子是何等国色天香倾国倾城。
这里是某位位高权重的人猥琐下流的地方!
嘴角不适宜的抽搐。
沐小狸目光犀利的在书案和床的边沿打量,毛毯柔乱成行,磨损明显,还有一束一束被指甲抠出拽进的毛。
明珠为灯,水晶为墙,一把摇椅,一张一人长的书案,一张十人宽的大床,床上和书岸上铺着同样的红色毛毯,床沿突出几处,四条两指粗的绳索从床头随意的垂掉在地上,细细观看,隐约可见绳索上摩擦出的暗红血迹。
眼前,是跳狭窄的甬道,两人前后行进,约莫一柱香的走到一个拐角,视线豁然一亮,没有障碍的闯入一间房。
一丝血腥味萦绕于沐小狸鼻尖,沐小狸撇撇眼,心里闷闷的,装作未曾发现。若不是在有光线之际怕被他发现自己使用的是天蝉丝而收回,或许,能挡住这一箭。
“哦”沐小狸忙乱的答一声,回身甩去几枚银针,与利箭蹭蹭交战,眨眼,他们已经进入暗门。
沐小狸那箭入血肉的声音重重砸在她心头,恍然回头,看到他波澜不惊的折断箭雨拔出箭头,回以她波澜不惊的眼神,声音同样波澜不惊地道:“无碍。”
内心无奈叹息,这个女人巴不得要跟你划清界限,她本就不会在意,何须隐瞒。
“嗤”一声,轩辕澈没有半分犹豫,挡在沐小狸身后,箭入肩胛,身躯狠狠一颤,胸腔内的血腥气剧烈翻涌,一口鲜血就要冲口而出,却生生被他截在口中。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厉光奔驰而来,沐小狸背对而奔,想要躲避已然来不及,心弦陡然绷紧。
一扇暗门缓缓移开,借着微弱的光,沐小狸360度大环踢,轩辕澈进入战局,拉住沐小狸朝暗门扑去。
“右边石壁左三寸下两寸的地方”轩辕澈微闭的双眸睁开,玉指一弹,一枚暗器重重的击中目标。
被打落的断箭有目的的朝墙壁四周各个地点击去,撞击声,噌亮沉闷。
趁这一空隙,沐小狸稳稳落地,挥舞天蝉丝在全身制造一个保护圈,任何一只利箭不可再近半分。
沐小狸用臂力将自己的匕首狠狠擦进顶端墙壁,示意轩辕澈抓稳,然后天蝉丝一甩,“啪啪啪”掉落一地利箭。
“这样没完没了,我们迟早坚持不住,我下去应付箭雨,你负责听音辨识出口。”
“嗯。”
“这一关,光源是诱因!”沐小狸提醒道。
漆黑的石室顶端,两人呼吸交错,温温的气息,若不是身处陷境,或许,能温热出一错旖旎缱绻的画卷。
不得不承认,此幕,的确惊心。
箭头擦着彼此的脸颊而过,发丝在利箭中轻扬而落。
沐小狸脸色一沉,一抖手,手腕上的天蝉丝唰的射出,一把扣住了石室的顶端,揽住轩辕澈,一个纵身,脚尖踏着飞驰而来的箭雨飞跃而上,身子贴在石室顶端墙面。轩辕澈反应也很迅速,顷刻间用匕首打落四周近身来不及躲避的箭,而且,将沐小狸的背后护得非常严实。
有细微的风吹进,沐小狸敏感的捂住轩辕澈手里的夜明珠,却终究慢了一步,石室内突然响起轻微的咔嚓一声。沐小狸暗叫一声不好,当下闪电般的一伸手将轩辕澈往她身后抓。同一时刻,密密麻麻的箭头瞬间从四面的墙壁中秉射而出,交错而来。
现代的仪器机关比古代难上几百千倍,应付这些,自然很专业。
“你很专业!”轩辕澈好整以暇地得出结论。
沐小狸用手轻敲,墙壁回应沉闷的响声,侧耳倾听,一格一格。
两人从对方眼中读出信息,点头,一跃上床,顺着阶梯走下去。一片黑暗中,轩辕澈敏锐的感觉到下面没有人,当下伸手从怀里掏出一颗早准备好的夜明珠,四壁纤毫毕现。没有门,没有窗,整就一石头房屋,简直就像是一个密室。
“这里”沐小狸轻呼一声,轩辕澈低头一看,手指摸过沐小狸发现的凹凸点,微微用力,床榻发出一声“咔嚓”的响声,两人上前,简单的木床缓缓的移动开来,露出了下面一个可容一个人进入的暗道,下面是一条阶梯,漆黑一片。
房间里布置得错落有致,一尘不染,沐小狸和轩辕澈对视一眼,没有感觉到第三者的存在,同时手心碰墙,仔细摸索。
再睁开眼,幻影全部消失,复行几步,发现眼前是被重重叠叠的树丛围困的房间,悄无声息的推开墙壁上的门,一个闪身就房间。没有内力,动作依旧轻如清风。
后面“吱吱吱”的盲蝠的绝叫络绎不绝,沐小狸知道天机狸已到,而轩辕澈很体贴的,既没有回头看,也没有询问。
“别看,盲蝠的血也有迷幻的作用!”轩辕澈修长的手捂住沐小狸的眼睛,薄凉,却很舒适。
轩辕澈不疑有它,跟上沐小狸的步伐,弯转几个路口,发现眼前的景画不断的穿梭,不断的交换位置,不断的旋转。
“往这边走!”沐小狸将轩辕澈拉出盲蝠攻击圈,天机狸肯定眨眼便到。她不想让轩辕澈看到天机狸的存在。
小指弯曲放置唇边,一道无声的召唤如涟漪随空气飘出迷血幻阵。
沐小狸眼中闪过一丝冷色。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蓦然想起天机狸,这只一晚上就吃掉整个王府的鸡的吃货。
对着盲蝠,手起刀落,不过片刻,浓稠的血腥混合着动物特有的骚味扑鼻蒸腾。
一团团黑影疾电射来,两人横握匕首,全神贯注,齐心应付。
“倏……”
内力全封,轩辕澈的手一秒都未松开。手心传来的淡淡体温,携着檀香,凝神静气,安抚人心。
阵内灰蒙蒙一片,气息十分压抑。
不待沐小狸进一步要求单独前往,轩辕澈牵着她的手腕,已然飘身进入阵内。
“这个可以抵挡阵内的瘴气!”轩辕澈不看她,低哑充满磁性的声音不容拒绝,惊艳的脸上一派淡定如水,水入心房,温润如春,“走吧!”
“我一个人去!你在这……”沐小狸神色严谨,话未完,一粒药丸被扔进嘴里,入口即化。
她一个人可以试试,但与轩辕澈一起的话……
特工必备素质之一,绝不轻看任何一个潜在危机。
沐小狸凝视如漩涡般被迷离气氛笼罩的禁地,前世,比这凶险的关卡多得是,哪一关不是靠着双手双脚闯过的。但这里毕竟不同于现代,存在太多未知之数。
“阵内由盲蝠,专门攻击没有内力的侵入者。”
“所以,只要不使用内力,可安然无恙?”布阵的人不至于如此蠢笨疏忽吧!
“嗯,迷血幻阵,十大古阵之一,以人血为祭,此阵遇强则强,闯阵时内力越强,思绪受到困扰越多。”
“房子四周设有阵法?”沐小狸挑眉。这不是她的强项啊,如若不然,当初也不会掉进千丈潭。
房子周围一个守卫也没有,从上观下,整个房子充斥着一种诡异阴森的感觉,好似稍微靠近就会被吞噬在里面。
几个飞纵,两人到达贤王府一处屋檐上,顺着轩辕澈手指的方向,沐小狸看到一处黑黝黝荒凉普通的房子,平平无奇,看起来在夜色下孤零零的坐落在整个大院的北边,连牌匾都没有。
他当然不知道,前世的经验告诉她,逃跑是自保的最佳手段。自从第一次遇见银面男子之后,除了修炼玉女真经,沐小狸的时间都花在轻功上。高手何其多,若是别人追不上你,断然要不了你的命。
身形如飞,疾如闪电,轩辕澈知道沐小狸的武功不错,却不知道轻功不错到了这个地步。
夜风萧萧,两个人影,相差不可察的距离飘出房间。
“贤王府禁地!”
“去哪?”
“丑时已到,走!”
现在,她要做的,就是跟轩辕澈泾渭分明,从此是陌路。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见招拆招便是。
沐小狸没来由的因他似有若无的笑心慌了一下,虽然她知道这项交易于他没有半点损失,但她不确定轩辕澈答得那么干脆,是因为真的能做到。
轩辕澈的视线从窗外移到沐小狸身上,双手负在身后,一股寒流从脚底涌上丹田再扩散至于四肢百骸,细细啃噬着他良好的自制力和不动声色。拳头紧了又紧,轩辕澈的目光越来越暗,长久的对视,逼得沐小狸不禁后退一步,看见沐小狸笃定戒备,随时准备决战的神情,轩辕澈心情忽好,很配合的应道:“可以!”
良久,窗外传闻一声细微的虫鸣声,是暗号。
沐小狸脑海将事件一条条分析,结论明确,她知道,轩辕澈一定会点头。
至于焦尾事件,或许轩辕澈针对的不是自己,纯属自己撞上了。但是,他愿意花这个心思,无非是要强留宿在贤王府,那么今晚,必然有他不得不去做的事情。
人言,在东辰可畏到极致。除非你无欲无求。
做大事者,切忌有弱点。存在了“心上人”,就算是假象,都得护其周全,否则,在世人眼里,利用、始乱终弃、不顾爱人死活等字眼会像下刀子一样,戳得人百孔千疮。
今日,根本就是借着赏菊的由头,在获得老皇帝的许可下举行的一场变相相亲会。若按照贤王的提议,在场男子的贴身物品赠与的对象自然被定论为其心上人。
从轩辕澈拿出玉佩威胁她,她就知道,轩辕澈拿她当枪使,要搅乱这场局。
沐小狸吸一口气,换一抹坚定的神色:“楚王只需回答,行,或不行!”
轩辕澈一怔,笑意僵在嘴边,璀璨的眸光倏地黯淡失色,沉淀一团黑晕,声音低沉如寒潮过境,“就这样想跟我划清界限?”
“从此以后,桥归桥路归路,我们再无任何牵扯。”
“什么?”轩辕澈笑意不减,还沉浸在那三个字的余味中。
沐小狸看着这张惊采绝艳的脸,肤如玉,眉如峰,如仙人妙手鬼斧神工,长期寒凉的眸子春意盎然,如被清水趟过的珍珠,如聚集了远山青色春秋之花的所有精华,不自觉别过脸,闷闷道:“我可以帮你,但是,你也得答应我一件事!”
“弱、女、子?”轩辕澈细细咀嚼这三个字,闷闷的笑声从胸腔发出。
“凭什么!”沐小狸嗤一声,脚尖一点,后退三步,单手撑自在前,“男女授受不亲,还请楚王离我远点,要是我受不住吓,尖叫一声,我怕明天京都非但流传楚王不举,还得加上一条强欺弱女子的罪名。”
“帮我办件事!”轩辕澈没带商量的口吻,音落人也瞬移到沐小狸面前。
废话,偷他怀里的玉佩,刚催动内力就会被察觉,还偷什么!
“你刚才没使用内力!”类似疑问,语气却十分笃定。
轩辕澈蹙眉,懊恼之色一闪而过,下一瞬,清冷的双眸绽放一抹微亮的光,不尽明亮,却能清晰洞察其中的兴致。
趴在床尾,沐小狸唇角上扬,转身面对轩辕澈,巧笑嫣然,“谢楚王帮忙保管,既已完璧归赵,就请楚王该干嘛就干嘛去!”
不赢一握的纤腰在掌心,隔着衣裳氤氲一团温热,不知是纤腰烫了玉手,还是玉手烫了纤腰。轩辕澈心绪紊乱,沐小狸更像被烫着了尾巴,如临大敌,刹那跳开。
温香软玉在怀,微凉清新的处子之香陡然入心,深邃如海的心恍然坠入一颗石子,惊起一圈涟漪。
“快把我的玉佩还给我!”沐小狸懒得理他,准备运气下床,脑袋一阵晕眩,眼看要落地,轩辕澈瞬间赶到单手挽住她的腰,顺势坐到床沿,沐小狸半躺在他怀里,脑袋耷拉在他胸口,淫沁十年的檀香从他的头发,皮肤,衣服散发,旋旋入侵入意识,带着令人心定的暖意,令人微醺。
轩辕澈微怔,然后嫌弃地睨她一眼:“太有失大家闺秀风范!”
“我呸……”沐小狸直接爆粗口。
“焦尾沉睡已久,被你这样暴躁对待,难怪心情不好。”轩辕澈放下茶杯,眉尖轻挑,“你就这么想要我的凰佩?”
沐小狸以内力相抗衡才弹奏出一曲惊艳四座的《十面埋伏》,焦尾未尝鲜血被迫出音,一怒之下,便还以沐小狸同样程度内力的反摄。
焦尾,上古名琴,极富灵性,超过五年以上不曾出音便会自动进入入眠状态,需要人以鲜血唤其气,否则,擅弹者必遭焦尾反噬。
“你……”沐小狸使劲磨牙磨牙磨牙,该死的,打不过他!
“哦,这件事啊!”轩辕澈拉长尾音,狭长的眼眸盛满戏谑,“还真忘记了,你真了解我!”没有丝毫愧疚,好像他忘记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若焦尾久未使用,需以血开封,这件事楚王也忘记了?”沐小狸咬牙问,眼神在他身上千戳百扎。
“焦尾,可明明是你自己提出要借的,与我何干。”轩辕澈无辜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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