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 故布疑阵
不见了?
周怀安愣了一下,方揉着宿醉的头起了榻来。
这意味不明的三个字所能表达的意思太多了,他头一个反应是楚问逃了。
一夜颠鸾倒凤后,那少年总算回过了味儿来,第一时间逃出了太守府。不过这也无妨,府内有守卫,府外有耳目,整个江州都在他掌控之下,那样明净如月的翩翩少年郎,躲到哪里都是显眼的,自是逃不出他手掌心去。
挥手屏退了侍卫,在婢女侍候下的着衣、洗漱、束发,一切有条不紊的周怀安,并没将这消息放在心上。
但是很快,他发现,自己想错了。
女姬死了。
尸体的衣裳完好无损,显然还没来得及和楚问发生什么,仵作推测出的死亡时间,甚至在子时之前——子时,正是女姬带着楚问离席后没一会儿,护卫刚来回禀的时候。
是她一早发现了端倪有所防范?酒色之间,若那个方十六的少年能有如此定力,未免太可怕了!周怀安蹙着眉头,尚未思索出来龙去脉,庞大林带着第二个噩耗,风风火火地冲进了府来。
驿馆里的人,也死了。
“废物!那么多人看不住四个人?”
劈头盖脸的斥骂压的庞大林悻悻的,“是蒙汗药,就下在昨儿个的饭菜里头,今儿个大清早,才发现那四个人死在了屋里,都是一刀毙命,让人给切了喉管子。”说着一眼瞥见女姬的尸首,那白皙脖颈上一抹猩红,同样的干脆利落,“她……”
来的路上庞大林便思量着,怕是有人杀了楚问的人,想嫁祸给江州的官员,挑起他们和楚问的矛盾。可是这女姬的致命伤和四个随从身上的一模一样,明显是同一拨人干的。
钦差大臣入江州的头一夜,身边的随从被杀了个干净,其人更是在太守府衙中失踪!
谁想害他们?!
庞大林猛地抬头,正对上周怀安怀疑和审视的目光。
他瞳孔一缩,急急道:“大人!不,姐夫,你昨晚上警告我了,我都记的真真的!咱们可是一条船上的,我……”
周怀安摆摆手,没让他再说下去,庞大林是他妹婿,素来行事鲁莽,有勇无谋,好掌控。就是这个原因,他愿意把唯一的妹妹嫁予此人,这么多年两人同穿一条裤子,他也算了解他。冲动之下直接干掉钦差的可能有,却绝对做不出这样的谋划,他没这脑子。
“来人!”
一炷香后,昨夜负责执勤的守卫尽至眼前,整整齐齐跪了一地。
周怀安的目光一个个看过去,终于在其中一个守卫的身上停住,“你发现了什么?”
“大人……卑、卑职想起来了,曾、曾见过一个女子……”
“女子?”
事实上这守卫的记忆并不清晰,他负责的正是昨夜宴会的大门口,子时前后,里头的士绅们已是醉生梦死,他也被酒气醺的头昏脑涨。碰见那女子的时候,正是他偷懒去出恭的时候。
被人打晕的一刻,她只瞧着那女子一身女姬的打扮,黑暗中面目不清,唯一双眼睛又黑又亮。
其他的,却是一概都模糊了,“卑、卑职醒过来的时候,没多想,还当是见了、见了鬼,所……所以……”所以真实性不敢确定,所以之前也不敢禀报。
周怀安沉吟片刻,“可是昨夜那伶秀?”
“不是,眼睛没那么、那么亮。”
守卫说完这一句,便被带了下去,依照命令将女子的容貌描述给画师。不过大凡女子,往豪门深闺的后院里一圈,再不济,扔进勾栏院里藏着,怕是根本寻不见影子。
待人散了,庞大林才问道:“大人,你怀疑……伶家?”
伶家并不是嫌疑最大的,周怀安这么问,只是下意识的行为,能混进府来,杀人,掳人,再将人神不知鬼不觉送出去,昨夜来的士绅,人人可疑!拳头缓缓攥起,“去查,掘地三尺,也要把楚问和那个女人找出来。记得盖住消息,绝不能走漏出……”
“大人!窦大人来了!”
或者世事就是这样,总比想象中更糟,江州县令窦同,带来了如今的周怀安最不希望听到的第三个噩耗。
消息走漏了。
仅仅一夜光景,甚至比周怀安知道的更早,钦差大臣楚问的失踪,就在街头巷尾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传播开来,甚至一传十十传百中,已言之凿凿地变成了——被杀人灭口。
而一切的众矢之的,正是钦差大臣失踪的府邸的所有人,巴郡太守周怀安。
真的只有一夜,一夜之前,他信心满满,颇有翻云覆雨尽在他掌的笃定;一夜之后,接二连三的噩耗似雨后春笋,一根根破土而出戳的他措手不及,周怀安再也绷不住刻意的涵养,咬牙切齿的声音已是气急败坏,“消息是谁泄露的?!是谁?!到底是谁害我?!”
……
“阿嚏!”
同一时间,江州“秦善人”的府内,被灭了口的楚大人,正着了一袭娇嫩嫩的衣裙,坐在花厅揉鼻子,“莫不是伶秀怨我独把她留下,正骂我呢?”
身后方梅方兰一齐捂嘴笑,“说不定呢,要是咱们被留在那狼窝虎穴,准也得骂姑娘。”
文初耸耸肩,看着门房小哥奉上茶,躬身往外退,“姑娘请用,小人就在外面,有何需要只管唤小人。”
“多谢小哥。”
“不敢当姑娘的谢,您稍候,老爷一会儿就到。”
从下人看主人,这一路过来,门房礼貌有据,不好奇,不多嘴,想来秦府的家风明正,主人家也定是贤厚之人。
待人走了,方梅方兰也收起了嬉笑,压低了声,担心道:“公……姑娘,您昨夜的打扮有人碰上了,万一……”
文初倒是半点儿都不担心,“无妨,那护卫只匆匆一眼,又是夜里,画像顶有三分相似。再说了,周怀安是怎么也想不到,楚问竟是妇人的。”
这倒是,别说周怀安了,就是她们昨夜亲眼看着,不也打死都不相信么。便是到了现在,一想起楚大人变成了女子,仍旧恍恍惚惚做梦似的。
这也是文初昨夜没杀那护卫的原因,府里平白多了一女姬,以周怀安的疑心,想来更要怀疑到昨夜的士绅们头上去。这般故布疑阵,也算无心插柳柳成荫。
唯一可惜的,是不能让易容师傅也伪造一具她的尸体,驿馆中四人的身份是随从,县衙里的仵作也只走个过场,可若换了钦差的尸体,就难保不会出现纰漏了。
县衙……
文初脑中一闪,飞快取了昨日伶秀整理出的竹简,找到江州县令窦同的介绍,“窦同是益州刺史的侄子?”
指尖在字迹上点了两下,唇边不由溢出了笑容,益州刺史窦平献,任期就要满了吧?
等过了冬,正好三年。
这次被江州一事牵连,留任的可能性不大,若调职,他又岂会甘心离了益州这富庶之地?这关头上,出了钦差失踪一事……
越想文初笑容越大,小狐狸般弯起了眼睛,看得正不住瞄她的方梅方兰两姐妹对视一眼,心道大人说的这些她们是不懂,可这般心性见识的女子,怕是多少男人都比不得的,也无怪能以女子之身入朝为官了。
两女不再多想,安下心来打量起这朴素的花厅,“先前咱们打听,闹灾荒的时候秦善人日日施粥,还当这府邸定是大富大贵。这么瞧着,可真看不出是名望人家。”
“名望皆是虚的,何需摆在面上,对秦家来说,怕是内里品正心安,方是实在。”
文初这话一落,秦善人也到了。
事实上,早在门房禀报的时候,秦善人便到了,在文初掂量着秦家是否值得相信的时候,秦善人也在远远观察来人的品性。直到这会儿,才放下心来,慢慢踱进了花厅来,“姑娘年纪不大,体悟却深。”
文初毫不意外,起身福了一礼,“小女见过秦伯伯。”
卢大贤口中的老友,年纪自也不小了,五十出头,面目平和,寻常富家翁的打扮,“无需多礼,卢老的信我已看过了,有何需要,姑娘不妨直说。”
卢知涯信中未透露太多,只简单道了文初乃他子侄,请他多行方便之手。秦善人与他多年好友,自能看出他行文中对眼前这姑娘的身份诸多避讳,是以“子侄”变成了“子侄女”,也只作不知,上来便是开门见山。
文初笑着点点头,等秦善人在主位上坐了,这才重落了座,亦是直截了当,“多谢秦伯伯,小女此求简单,只需一份荐书。”
当日下午,学子似云来的应溪书院中,一封荐书便摆在了院首尤谦之的书案上。
在整个江州因为楚大人的失踪而闹的沸沸扬扬的时候,在周怀安焦头烂额自顾不暇的时候,在诸多官员士绅相互疑忌满城搜人的时候——
没有人知道,就是这么一封再寻常不过的推荐书,让整件事的始作俑者摇身一变,成为了秦家远道而来的表姑娘秦初,顺利跳过了繁杂严谨的秋招试,开始了悠闲又惬意的学院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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