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0 孝敬主母
赵阙这话中无耻,简直世所罕见。
然而文初要反驳的一瞬,却恍然发现,事实还真就如此——论貌美,她不及;论肤如玉,她一身伤;论地位高低,她自称下官;便是论起贞操,两人也不过打平而已。
这么算下来,吃亏的是谁还真是显而易见。脸皮抽动了两下,文初翻着眼睛道:“自不敢让殿下吃亏。”
“常言道,吃亏是福。”
“殿下心胸阔朗,下官却不敢僭越,忧殿下之忧,急殿下之急,方是臣子之道。”
她一腔官话接的顺口,赵阙手下一顿,也不知是否故意,取了药粉洒在她伤口上。文初立即倒抽口气,没工夫斗嘴了,听他略满意的嗓音悠悠响在头顶,“殿下正急着娶妇。”
外头刚要进门的阿默,抬起的脚尖闻声转了个弯儿,无声蹦上了树顶。
皇后娘娘多少次急着给公子物色,不说府里能有个主事儿的,好歹拉拢个助力来,他却从来兴致缺缺。这会儿换了个人,公子倒急了,真个一物降一物。阿默啧啧称奇,抱紧了怀里黑不溜秋的东西,伸长耳朵听壁角。
就听里头“嗯”了声,揣着明白装糊涂,“这还不容易,估摸着再有几日,殿下的妇人便定下了。”
“你?”
“咳,殿下说笑了,时下断袖虽不少见,却也终归不是正道。”
她暗示自己当男人当的很好,赵阙当然明白,也不再兜圈子了,“想娶乌兰的有大把,你就肯定会轮到我?”
“草原萨满,想娶的人自是有,可真正能娶的,却只有殿下。”文初说的肯定,赵阙不由一挑眉,带着几分考校之色,“说来听听。”
“此事一得看乌兰的选择——就如四皇子,府里女人扎堆儿,五皇子正妃已有,嫡子已出,乌兰看也不是个愿委屈的,定是瞧不上二人;七八两位皇子的母族太弱,诸多皇子里素来不够出彩,十一年纪又小,这三人,也排除在外。”
赵阙点点头,眼中一抹笑意,“还有老大和老六。”
文初抬眼瞥他,“你这明知故问呢,大皇子的年岁太长,当乌兰的爹还差不多,若纳了为侧,难免贻笑大方——至于六皇子,陛下不会允许。”
是的,皇帝不会允许。
赵延乃是他心中属意之人,若为侧妃,以草原萨满的身份,难免委屈,若为正妃,将来一国之后被个外族人摘了去,成何体统。这也是赵延侧妃已纳却始终留着正位未娶的原因,这个位子太重要,不可轻忽。
那么剩下的就只有赵阙了,一是皇家嫡子,一是草原萨满,这二者结合,顺理成章。且赵阙的妃位空置,若娶,便只能当正妃来娶,等同于绝了称帝的可能;除非他狠心将乌兰罢黜,可是这样一来,草原的助力也将随之消失。
“若说挫草原锐气,这么久时间,也该差不多了,陛下一直未召他们入宫,恐怕就是在犹豫。”毕竟明眼人都看得出这对赵阙的百害而无一利,皇帝又素来重名,就是打发赵阙出京,也择了个“身子不好”的缘由,“你说这一次,陛下会怎么把乌兰塞给你?”
文初幸灾乐祸地瞧着他。
这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玩味姿态,不由让赵阙怒极反笑,“放心,我的正妃之位,早晚是你实落落地坐上去。”说着捏住绷带两头,麻利地打了个结,用力一紧。
她的笑眼盈盈,立刻就变成了泪眼汪汪。
赵阙温柔地给她整好了衣裳,全程深情款款地俯视她,就好像刚才下黑手的人不是他一样。做完又转身去开了窗子,清晨的凉风吹进小楼,驱散了一室腥气。
这会儿外头已经有了人声,楚府里的人不少都晨起了,赵阙站在窗边,透过重重树影,一眼看见了蹲在里头的阿默,并不意外,只问,“怎么样?”
阿默刚才听了全程,知道主子吃了瘪,也不敢像往日般造次,“回公子,就去了两个人,一个放火,一个探地牢,有晋叔在,人已杀了。”
“这黄大人倒是沉得住气。”文初听着声,便知阿默也去了执金吾司,她还以为对方必定会全力营救,只两个人,说明只是探路卒。赵阙点头,“应该是黄家老爷子的意思,这些年要不是黄老爷子在背后指点,老大断无可能和老六争锋。”
这倒是真的,文初对赵康的印象实在算不得好,才能寻常,为人却自大傲慢,让人不喜。可怪就怪在,他不仅能和六皇子赵延争锋,这争锋还摆在了台面上,其他的皇子之间,多是明着和睦暗着阋墙,唯有赵康和赵延之间,已是水火不容。
要知道坊间传言,郭皇后刚烈善妒,赵康的母妃黄夫人,是被其一碗落胎药暗害,怀着龙裔香消玉殒。可赵康对赵阙,却是相处寻常,唯赵延,就连昨夜宴请都省去了他,连做戏都免了。
像是知道她的疑惑,赵阙忽然道了一句,“黄夫人死后,父皇再不入长秋宫,但凡已有了所出的妃子,尽都暗服了去子药。”
文初怔了一下。
她望着赵阙临窗而站的背影,半晌没说话。
就听赵阙问道:“你拿了什么?”
她抬眼,见阿默蹦下树来,手里捧了个黑不溜秋的小东西,颤巍巍的,一动一动。捧着往窗前一举,阿默笑呵呵地道:“那两人玩儿调虎离山,火放在了官署的后厨房,这小东西被掉下来的梁压了腿,险些给烧死。”
文初定睛看去,原是只小奶狗,刚出生的模样,也就阿默一个手掌那么大。也合着这小狗运气不好,许是不知怎么跑进了厨房里头,被火燎掉了一身毛,吓傻了一般,不叫不呜呜,瑟瑟发抖着。
嘴角不自觉地一弯。
赵阙下意识回头,正将这笑容收入了眼中,再扭过头去,慢悠悠地道:“狗啊。”
一人一狗同时缩了缩脖子。
“公子你不能……”阿默拔腿想跑,赵阙已一伸手,捏住了狗的后颈,隔着窗拎到了眼前。许是知道这人不好惹,秃了毛的裸奔小狗也不敢挣扎,乖乖垂着四肢,任赵阙把它拎到文初的榻上,“说一千道一万,你既是不信,那便看着罢。”说完,拎了眼巴巴的阿默,走了。
一直出了楚府的门,阿默还依依不舍的一步三回头,“公子,公子,那是我……”
“嗯,是你孝敬主母的。”
“……”阿默呆了一呆,看着飘然远去的自家主子,跺着脚小声嘀咕着,“我都听见了,主母明明就嫌你。”
……
“阿嚏!”
文主母揉揉鼻子,接着和小奶狗大眼瞪小眼。
她从没养过这些,有点儿不知从哪下手,尤其榻上这小东西怯生生地缩成一团,瞧着还没个一斤重,显得脆脆弱弱的。瞪了好一会儿的眼,这小狗许是也发现她无恶意,绊绊磕磕地凑上来,蹭了蹭她的手。
它头上没毛,触感并不柔软光滑,反而有点刺刺的,痒意顺着掌心延续到心口,软的一塌糊涂。恍然间就想起了赵阙出门前的那一声轻叹——那便看着罢。
嘴角轻弯,就着小狗凑上来的头,轻轻抚了下。
抬头看了看天色,见时候不早了,便起身准备换身衣裳。
中途这狗就睁着黑幽幽的小眼瞧着她,让她莫名的不自在,竟有种被赵阙盯着的错觉。扯了块儿布条往榻上一扔,将它整个儿盖住,换好了袍服,便顺势裹着它抱在掌心,任它软绵绵地蜷着,出了小楼往阿悔那里去。
阿悔这孩子起的一向早,进门的时候,他正在院子里头,执了本竹简,摇头晃脑地读。看着她,立即搁下竹简,一溜小跑地迎出来,“阿姐,你抱着什么?”
“你大侄子。”文初摸摸鼻子,正说着,他大侄子从花布里拱出个黑乎乎的小脑袋,阿悔先是吓了一跳,随即眉开眼笑,“呀,是狗!”
“我要去官署,你带着它吧。”又嘱咐了几句,这才出了门。
已经从阿默的口中得知了今早之事,是以见了执金吾司被烧焦的厨房和两具尸体,文初并不意外。倒是尸体上两道剑伤十分的利落,让她对晋叔的功夫有了认识,“不必声张,把人埋了就是。”
向二点点头,观她面色,什么也没问,只道:“大人若是有空,我大哥有请。”
便是向洵不找她,她也会去一趟京兆尹,昨夜的事漏洞颇多,那一枚玉珏乃是当日赵阙给她的,虽是碎了,但若有能工巧匠拼起来,几番追查之下,依旧能寻到她的痕迹——而唯一让她意外的,是没想到这么快,只一夜的功夫。
京兆尹就在执金吾的对面,大门对着大门,过了街,十几步路就是。思忖间有衙役朝她行礼,引着一路入了后堂。
向洵正坐在案后,笔挺的坐姿,淡漠的表情,俊毅不凡的五官,垂着眼,翻着卷宗看着什么。闻声他抬起头来,挥退了衙役,“这么早。”
文初就在一侧坐了,随意笑道:“小辫子在你手里攥着呢,不早些怎么行。”
向洵眯了眼,“真的是你。”
文初看他面色,眨巴眨巴眼,噗嗤一声,笑了,“我还以为你查到了,弄了半天,在诈我呢——果真做贼心虚。”
“查到是早晚的,线索摆在这里,”他也淡淡一笑,摇头道:“我是猜的——伤势怎么样?”
“无妨,能走能跑,活蹦乱跳。”
她说的轻松,半靠在椅背里,显得姿态悠然,只阳光自门外洒进来,照在她比平日微苍白了一些的面上,带出那么一点憔悴。
向洵一时不知是个什么感觉,昨个仵作验了尸,证实那嬷嬷是死后方中的毒,显然刺客并非此人。而这少年消失一段时间再次出现,呼延跋拍上她肩头的一刻,他正正从厢房里瞥眼出去,看见她微微一颤的指尖。
那指尖泛着白,猛的绷住,指上青筋一动,显然疼到极致。可截然相反的,是她谈笑自如面色不改,一身气度让人心折。
仅仅一个晚上,他再看眼前少年,若非早就知道,是断断不敢相信她身上带着伤的。向洵瞧了一会儿,端起茶盏浅啜了口,径自问道:“你是为救华眉?”
文初也不瞒着,“嗯。”
“她很聪明,酒壶里的蒙汗药推说不知,从酒窖到厢房,小厮,婢女,甚至那个替死的嬷嬷,有太多人可以下药。至于嬷嬷,这个也好解决,随意编出一个来历,只道有亲人入伍,死在鞑子手里,便能糊弄过去。”
“功夫呢。”
“无所谓,既是决定了唬弄,便说查不出就是。”
文初沉默了一会儿,抬眼看他,叹气道:“又欠你一个人情。”
向洵嗤一声,“你一来就坦白从宽,不就是为了这个。”
她哈哈一笑,摸摸鼻子,也知道自己有得了便宜还卖乖之嫌。她和向洵一直以来颇是奇怪,明明交情不深,却因为从云中到洛阳,几番相遇,多了几分“他乡遇故知”的感慨。两个人的官署面对着面,抬头不见低头见,又因向二郎在她手底下,这种种牵连搁在一块儿,不免让人感叹缘分。
知道这人面冷心直,文初也便不矫情了,谢过他,起了身来,又道:“既然你帮了忙,不妨帮到底?”
向洵冷面瞧着她,半晌眼中一抹笑意划过,摇头道:“说罢。”
“七里香的人先莫放出来。”
“你怕华眉出事?”
“嗯,这交代骗不住呼延跋,这事儿的内情人人心里有数,只是他们在洛阳,人又没真伤着,咱们便是怠慢也是常理之中。华眉就先关着吧,等他们人走了,再放不迟。”
“可以,你可要去看看她。”向洵点头应了,送文初往外走,文初摇头道:“不去了,今儿个事儿,莫告诉她。”
向洵便知道这里头许是另有内情,但他不问,丝毫好奇的意思都无。这一点,文初心下感激,也没再挂在口上,只出门的一刻,听向洵站在后头问,“咱们可算是朋友?”
“自然。”从他去参加她的乔迁宴,她便把这人当朋友了。她回头奇怪地看一眼向洵,见他负手而立,面目隐在树下的暗影中,只一双眼亮而利,带着隐隐的笑意,“既是朋友,下次再不想入宫,也无需装晕了。”
文初脚下一抖,绊在门槛儿上,一个趔趄险些摔出去。
再回头,向洵已走远了,只留给了她一个背影。
她就傻眼地看着这背影,半晌捂着额头,一脸汗颜地回了官署。
三日后,向洵将调查的结果报给了呼延跋,和她所料不差,对方虽是嗤之以鼻,却也没再纠缠下去,这一桩案子便这么结束了。
而呼延跋虽是怀疑文初,接下来的陪同,她却再没露过面,全部推给了大鸿胪彭大人——文初的理由很充分,她本就不是鸿胪寺的人,自有执金吾的事务处理。白马寺的讲学接近尾声,最后一日,皇帝和诸多大贤都会出面捧场,介时执金吾统筹全局,容不得丁点差错。
是以她这些时日,皆是双日便到白马寺走一趟,又恢复了和卢逊插科打诨的日子。而单日无事的时候,只清早去官署点了卯,便回到府里休息,逗弄逗弄阿瘸。
阿瘸,正是抢了阿默的那只小奶狗。
许是被横梁伤到,它后腿有些弯折,走起路来一拖一拐。
也因为这条腿的折磨,它显得有些恹恹的,每日里准备的一碗羊奶,只舔个几口便作罢了——文初索性给它取了这好养活的名字,只盼这小奶狗别早早夭折了才好。
“呦,楚大人哪里弄的狗儿?”这日午后,文初靠在藤椅上,抱着蜷缩在她腿上的阿瘸,吕福一进门,便捂着嘴乐不可支,“噫,咱家还是头一次瞧见无毛的狗,好生有趣。”
阿瘸闻言睁开眼,呜呜两声,又闭了上。
文初摩挲着它的头,笑着起了身,“什么风把公公吹来了,我说今儿个一大早,枝头喜鹊便叫不停呢。”
吕福立即呵呵呵地笑,“咱家就愿意来楚大人的府上,安静,舒坦,这不陛下一说要唤楚大人,咱家就赶忙请着命来了——估摸着是卢才子讲学的事儿,想问问楚大人,再有这么些日子没见了,陛下也想的慌。”
“那成,公公稍等片刻,我换身衣裳就来。”
如今已入了夏,按照南朝的规矩,朝服着五色,文初便换了一身赤色袍服。暗红的颜色,压了她略显稚嫩的年纪,衬着白皙肤色,十分打眼。
出得门来,便让吕福双眼一亮,“整日里瞧着穿赤色袍服的,还头一次见楚大人穿着这么精神的!等着陛下见着了,肯定也喜欢……”
内监说的话,自是捡着好听的来,文初笑着谢了他,跟着闲聊着往宫里去,心下思量着,那“想的慌”是假,想问问白马寺的准备应是真的。
却不曾想——
她前脚方问了赵阙,陛下要怎么把乌兰塞给他。
后脚,这塞人的棘手之事,便砸到了她的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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