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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0 关下决战


  

  庆历十八年二月二十,乃是这年冬战中最大的一个转折点。

  卯时正,镇北军大开关门,一路势如破竹,直逼敌营——以五万五千兵,突袭鞑子十六万大军,这实在是一个滑稽的景象,然而正处于混乱和焦急的鞑子们,尚且没回过神来,已被镇北军锋利的战刀抹了脖子!

  血光冲天,漫天惨叫,没有人会想到巨大的人数差距下,镇北军敢于如此张狂。没有任何的花哨,战马踏破敌营,甫一交手,斩敌一万五千余。

  鞑子慌忙应对,却是无人主持大局,十三部各自为政,抵御的毫无章法。辰时三刻,鸟氏部首领竖起军旗,暂掌大局,然而就在鞑子军心方方一定的时候,虎贲将军身披战甲,亲上战场,斩其马下,同时校尉陈庚、袁邙挽弓射旗,军旗四分五裂,轰然坍塌,再一次粉碎了鞑子的士气……

  天上忽忽悠悠飘下雪来,初时尚且零星,随着地面血流漂橹,雪势越来越大。这冬末初春,一场雪虐风饕,如同油尽灯枯前的回光返照,又如连绵毡包上落下的丧幡——不到两个时辰,贺遂部、破六韩部,再失首领二人,草原十三部损兵四万余,伤不计数!

  鞑子已然被激怒,即将开始疯狂的反扑。将军见好就收,一声令下,全军撤兵而返,后面追来大片大片的箭雨,马蹄轰隆,是怒追不舍的疯狂的鞑子……

  却在这时!

  一片赤光映红了整个天地,“起火了!”

  不知是谁一声兴奋的嘶吼,回过头去的镇北军,看见的就是鞑子的大本营中,那一片红彤彤的猩光!

  狂风怒咆,让成片的箭雨失了准头,却令火势猛蹿而上,绵延四起!一时四野大惊,追?大本营必将付之一炬;不追?让他们如何咽的下这口气!鞑子顾头不顾尾,十三部剩下的九个首领,几乎咬碎了一口钢牙。

  与之形成截然相反的,是镇北军中的欢声雷动:“鞑子大营起火了!”

  “撤啊,咱们撤!”

  “全军撤退!哈哈哈……”

  伴随着肆无忌惮的大笑声,镇北军撤回关内,一战大捷!

  这是绝对的大捷,拉回的人头小山般堆积着,足足载了数十辆板车。袁邙哈哈狂笑着连呼痛快,“老子杀了七十三个鞑子!爽!”

  他浑身浴血,壮硕如牛的身子不知挨了多少刀,却浑然不觉般状若疯癫。陈庚也是一样,这儒士般的校尉少有失态的时候,此刻站在袁邙身边,笑的见牙不见眼,“有多爽?”

  “爽他娘的,比抱着婆娘还有滋味儿!”

  “哈哈哈,你个莽夫。”

  这二人相视大笑,大捷的喜悦中,连之前的嫌隙都不在意了。

  其实何止是他们,自当日收到消息,那二十万大军的数字便如一把屠刀,始终悬在每一个士兵的头顶,到鞑子兵临城下,几次试探性的交锋,南朝亦是处于被动之态。此时此刻,这一口鸟气终于结结实实地吐了出来,镇北军内欢呼如海!

  阿默扒着墙头,望着下方一派沸腾,乐呵呵地问,“公子,刚才那火来的蹊跷啊?”

  公子斜睨他眼,“有人纵火。”

  “谁?”

  公子已转身下了墙头,一道低低的轻笑被风声送来,“专业纵火犯。”

  他嗓音呢喃,仿佛自语,阿默却听见了,回过味儿来噗嗤一声乐开了怀,可不是么,第一次见着就是教坊司大火,好歹还只是边塞小镇上小小妓坊,第二次军营烧帐,好在烧的只是一间,这次直接把鞑子的大本营给烧了!这一级升一级,搞不好再烧就得烧宫——他此时还不知道,自己一语成谶,南朝的皇宫还真就让文初给点了一次。

  这会儿他只觉大逆不道,赶忙捂住嘴,听下头众人也在纷纷猜测议论着,袁邙一摆手,“甭猜了,是不是楚问小兄弟,一会儿斥候回来什么都知道!我不管别人,反正老子这次是服了,七十三个人头我一个不要,全是楚问的!”

  嘶!

  好大的手笔!

  然只一瞬惊讶过后,竟有不少人跟着表示,自己的军功也不要了。

  阿默飞快跟上了主子,嘶嘶抽着气,“赚大了,赚大了,公子,以后见着她,我是不是得行礼了?”

  公子没说话。

  斥候却回来了。

  是不是楚问,没人知道,有人纵火却是可以肯定的。那火势最先烧起的地方,乃是鞑子的粮仓,然而可惜的是,三座粮仓只烧了两座,另外一座放置新粮的仓帐,不知是时间紧迫抑或被遗漏了,堪堪幸免于难。

  一片既惊喜又可惜的欢声中——

  公子离开的步子微微一顿,长眉斜飞,显得颇为意外,只一顿,便再次启步,远远地走了。

  徒留下风雪中他一声遥遥的叹息,“真是聪明啊……”

  聪明在哪里?

  阿默总觉得公子这句夸赞,夸的不仅仅是火烧粮仓的举动,这个问题困扰了他足足一夜,到了第二天,他却没时间再想了。

  二月二十一,暴雪骤停,只苟延残喘了一日的大雪,终于在春日的拉扯下无力回天。这日一早,军营里便明显充斥着躁动的情绪,几乎人人都知道,鞑子的反扑,就在今天!

  持续了接近两月的战事,终于让双方的耐心都到了一个危险的临界点,而昨日那烧毁的粮仓,既是促成了决战提前的导火索,也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十万大军,一仓口粮,或者夹着尾巴滚回草原,或者孤注一掷夺下关口,不论是哪一种结果,鞑子只剩下了唯一的选择——攻!

  犹如一阵狂风骤雨,腾腾马蹄便抵临了关下,十万大军乌压压地排列而来,一眼竟是望不见尽头。没有谈判,也无需逞口舌之快,迎头就是一阵箭雨,将成片的鞑子射下马去。

  然而一片死了还有一片,后面的马蹄无情地踩踏上来,下马,攻关!

  “冲啊!”

  “杀啊!杀啊……”

  厮杀声合着战鼓隆隆,响彻在这一方天地中,有钩锁凌空掷上墙头,稳稳嵌入其中,拖拽着一个又一个的鞑子疯狂地向上攀爬着,如同蝗虫般密密麻麻覆盖而上。被篱笆倒刺扎的浑身鲜血,被南朝兵一刀砍下头颅,都不能阻止他们悍不畏死的前仆后继。

  后面有一轮又一轮的箭雨密集掩护着,一炷香前的杀戮者们,转瞬又变成了对方刀下的待宰之物。南朝的,草原的,镇北军的,十三部的,不断有兵卒跌下墙头,浓烈的血腥气和杀气像是澎湃的洪水,几乎要将整个天地淹没殆尽……

  一个虬髯大汉一脚踹开击鼓的士兵,“滚开,老子来!”

  这是挛鞮部的首领,也是昨夜临时甄选出的十三部的首领,随着他黝黑粗壮的手臂挥舞,一个激烈的鼓点就要甩出——

  然而甩出去的,却是他的整条手臂。

  半个肩膀横飞上天,喷洒下大片的血雾,鼓槌远远地甩在了攻关的大军中,吧嗒一下,代替了本应响起的鼓点。鼓声乍然停止,取而代之的是挛鞮部首领发出的一声凄厉惨叫,捂着肩膀上黑黝黝一个血洞,翻滚在大片的血泊中。

  而他的身后,是一个身着鞑子军服的小兵,一手提了把滴血的军刀,一手提了个半死不活的男人。

  那个男人,正是草原十三部整整一天两夜遍寻不着的呼延皇子!

  静。

  出奇而诡异的静。

  足足十五万人的战场上,静的鸦雀无声,针落可闻。

  唯有那小兵提着呼延跋挡在了身前,一点一点抬起了头来。

  ——正是文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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