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兄弟相见
慕容清厉眯起一双厉眸盯视着我,他一旁的渐离也是势气逼人。
我死掐掌心,欲要不乱,必先自稳阵脚。
我直视他,道:“这王府那么大,无意间听闻,有什么奇怪的么?难道是谣传?”
半响,在我紧张得口中干涩时,慕容清厉终于开口,道:“原来如此,看来本王疏忽了,忘记告诉奴婢们,嘴是用来吃饭的,效忠主人的,不是用来乱嚼是非的!”
说罢,他对渐离吩咐道:“渐离,王府势必要整顿了,给王妃另外派个使唤的奴婢!”
他语中的含义,明白人一听便知,那是要拿风临开刀,他疑心是风临告知于我的。本是一时着急而胡乱所说,却要害一条人命为我这胡乱之言送了性命,慕容清厉这招杀鸡给猴看果然高明。只是,风临不是那鸡,我也绝不是那只愚蠢的猴!
“不用了,风临那奴婢守本分,我很喜欢她,再说,时间隔了四年,说不定那日乱嚼舌根之人已经出府了,何必事过境迁后再来施惩无辜之人!”
慕容清厉点头不语。
渐离却问我,道:“恕渐离狗胆,请问王妃可还记得那人的相貌?”
这人果真是大胆!
这府中一路看来,哪个不是对慕容清厉卑躬屈膝,口口声声的主人,而他不但傲气不减,而且自称渐离。
我斜眼偷看慕容清厉的神色,并没因渐离的大胆而有何变化。
看来,这渐离之所以大胆,除了他是本性始然外,也必有让慕容清厉刮目相看之处,或许正是他的不卑不亢的衷心吧!
他人见了慕容清厉无不是听命行事,唯有他知道事有缓急轻重,敢冒着严惩或是致死的危险直言。
我收回余光,淡淡说道:“那人是背对与我,四年光阴,颠沛流离之下,听便了大江南北,那人的声音也不复记得。”
怕他要来个听声辨人,索性我就把谎说得彻底些。
怎知,我话中那颠沛流离四字,竟让慕容清厉心弦触动,他一脸怜惜,目光柔柔,道:“伊人,这四年到底你去了哪里,受了几多苦,放心吧,那些都过去了,只要你不再忤逆我。”
原来,男人宠爱一个女人,并不是毫无条件的。
他话中隐含着对我的不放心,于是我垂下眼帘,似历经沧桑般,道:“难道你觉得四年的时间,不足以改变一个女人么?女人再强,也是水作的。”
闻言,慕容清厉果然喜笑颜开。
见慕容清厉不再怀疑有他,我暗自松了口气。
有惊无险,还好我够机警。
想着,心中渐生得意,乐滋滋的。
突觉一道厉光扫来,我嘴边的笑意僵住,抬头看去,是那个叫做渐离的人,他目光尖利,如利剑般直指向我,好似警告。
我心中慌乱起来,这人可不是慕容清厉,他对水伊人无半分情感,难怪不受我所骗。
都说骄傲自大是要不得的,现在果真实验了。
但见他只是这样盯视着我,并不开口道破,我又何必先怕起来,只是以后少不得要防着他些,总之见招拆招,敌不动,我不动。
同时心中也急了起来,希望那个没心没肺的女人能守信用,快些来,否则纸终究包不住火,怕是慕容清厉的一滴血都还没见到,我自己就先血洒一地了。
雪都,之所以被择为冰雪国的都城,不无它的道理。
它或许是雪域中,唯一气候对其他地方来说较为温暖的了,地势平缓,处于高山的怀抱之中,当初先人考虑到依托于地形,故择雪都,但若在现代开来,实在是不科学,哪天温室效应严重的话,冰雪融化,水淹雪都,到时候,真是不分贵贱,全都混着水流,一起赴黄泉了。
这是我对雪都的看法,却不知无意间想到的,竟带来了后患,害了无辜,也害了自己。
终究我所想也不尽科学,只是人对未知的恐惧,以及坚信雪域的雪是终年不化的,所以才引发了恐惧,此为后话。
冰雪国皇帝慕容枭不问朝事多年,而宫中并无传出什么红颜祸国的说法,外人因此直道定是他患了顽疾,怕是命不久已,而见但凡大小事皆是厉王一手操持,因此又流行了这冰雪国的下任国君必是厉王的说法。
但慕容清源的乍然出现,打破了维持多年的假像。
慕容枭并不是患了什么顽疾,不问朝事却是真。不是他不想过问,而是在那一夜之间,他引以为希望的二皇子被刺死,他也遭遇了逼宫的威胁,慕容清厉怕背负弑父夺位的大逆之罪,加上那时慕容清源已经被他刺死,慕容枭除了他之外再无子嗣可以继承大统,于是他索性就将慕容枭囚于宫中,而他自己就当起了有实无名的皇帝。
但慕容清源布置多年,一心回来抢夺,又怎会让慕容清厉如愿。
这几年来,他的势力不但渗入了玄武镇,更是深入进了皇宫之中。
一个已经被认定是死人的人,要做什么自然不被人所提防。
所以在慕容清厉眼皮子底下,他也能将手脚伸入皇宫,而在玄武镇大肆放纵雪宫人同厉王府势力相争,一方面是给慕容清厉以颜色,另一方面实是要分散他的注意,便于渗入皇宫。
几年的功夫下来,自然,他慕容清源要进宫自是轻而易举,宫中是势力一半已然归顺,慕容枭在一年前,也知自己的儿子没有死,自然他父子二人暗中联系。
而对皇位虎视眈眈,视为囊中物的慕容清厉竟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可见其心思,比慕容清厉更胜一筹。
“源儿,你终于回来了!”慕容枭已是两鬓霜白,不复年轻时的风流之态,此时见盼了已久的儿子回来,老泪纵横,更显老态。
慕容清源已然没了那张冰冷的面具,与慕容枭相对,二人到底是父子,与慕容清厉相比起来,慕容清源更肖似些,尤其是言语间的表情,嘴角掀起的弧度都极其相似。
他跪下,磕首,道:“父皇,恕儿臣此时才来!”
慕容枭扶起他,道:“回来就好,你朵姨可好?”
慕容清源忙从怀中,拿出一封信,交于慕容枭,道:“这是姑姑命儿臣带来一封书信。”
慕容枭闻言忙将信拆开,细看之后,看向慕容清源,问道:“你朵姨信中,提道务必要找回日冕,铃儿那丫头月前刚被抓回来,被软禁在厉王府内,此事有些难办,怕引起那逆子的注意。”
“父皇,不用担忧,儿臣既然正大光明地回来,就不怕他知道,既然回来,必定有所准备。”慕容清源胸有成足。
这时,黑夜神色匆匆进来,禀道:“域主,他来了。”
慕容清源嘴角勾起一抹淡笑,终于来了,哥哥!
“黑夜,暂时还不要让他发现雪宫牵涉进来,他曾见过你,你暂时先回避下。”
黑夜领命,道:“是!”。
身影一闪,黑夜就隐没于宫殿之上。
慕容清厉一路急走而至,脑中不住地回忆那晚,那剑明明是刺中了要害,难道是他的错觉?
当他踏入清冷的大殿内,两张肖似的面孔映入眼中时,他眼中震惊无限。
这样肖似的相貌,绝不会错!
慕容清源面带笑容,道:“皇兄,怎么,不欢迎我回来么?”
慕容清厉忙收回眼中震惊,对慕容枭跪道:“儿臣参见父皇!”
慕容枭却冷哼一声,道:“朕年迈体衰承受不住厉王殿下这一跪!”
慕容清厉一个颤栗,道:“儿臣不敢!”
“不敢?你还有什么不敢?”慕容枭咄咄问道。
此时,慕容清源却亲热地拉起慕容清厉,道:“皇兄,多年未见,你竟是一点没变,更显得成熟了。”
慕容清厉却警惕起来,却也是关怀流溢于表,道:“皇弟,多年未见,你这几年究竟在何处?当年明明亲眼见你断气,为何,今日相安无事?”
慕容清源却笑得坦然,道:“提起此事,我还要感谢皇兄当时的救命之恩。”
慕容清厉猛然一怔,心中大生疑惑,同时袖中短剑已然滑至掌心,那剑正是当日刺进慕容清源胸口的那把,今日他随身携带,藏于袖中,是打着要是事发,就一剑结果了慕容清源、慕容枭,殿外,渐离早已按他吩咐埋下人手,只待这殿内一击掌,便杀进来。
正当他袖中剑已然被握紧之时,慕容清源忽然拍着他的肩头,道:“父皇说,那夜,要不是皇兄及时打走了刺客,让他一时慌乱,来不及刺深,不然此时我怕是已经投胎转世去了。”
慕容清厉将手中剑把松了松,瞟了眼慕容枭,心中冷哼一声,再问道:“哦?是么,那你断气又作何解?”
“不过是一时气急提不上来罢了。”
“那为何你至此才回?”
“那日你们将我下葬后,许是老天垂怜,我在棺木中醒来,但却忘记了自己是谁,于是在外漂泊数年,直到最近因意外遭受抢劫,打斗之中头被歹人击中,这才渐渐想起自己身世,想来,或许是那晚与刺客挣扎之时,曾撞伤了头,所以才会失去记忆。”
说完,慕容清源侧眼打量起慕容清厉的神色,将他在听到失忆时的松懈到找回记忆再度紧张,都一丝不落地看在眼里。
不待慕容清厉再开口追问,慕容枭适时加入进来,与慕容清源唱起了双簧。
“是呀,朕刚刚还问源儿可曾记得那刺客相貌,可惜,源儿记忆终是没恢复彻底,竟忘记了那晚之事,想来,必是那晚受了重大打击,才会忘记了。”
慕容清厉凝视了慕容枭片刻,忽而大笑,握住慕容清源,道:“看来真是蒙我冰雪国先祖庇佑,皇弟是福厚之人,命不该绝,但那作恶的刺客却不能不抓,既然那晚本王与刺客交过手,自然必定将那刺客抓来,乱箭射死!”
兄弟二人,握手而笑,好一幅兄弟情深图。
只是,那皮囊下的心思只有各自知道了。
仿佛一场狩猎,不同的是,两个人互为猎人,互为猎物。
猎人与猎物之间,拼的是胆量、勇气、实力、心思。
还有,不可缺少的幸运。
幸运已经照临慕容清源一次,会否还有第二次?
夜深人寂,这冰雪国的皇宫早就形同虚设,不再是皇帝权势的象征,而是一座监狱,外人羡慕宫内皇帝的生活,却不知其内早就是一片空旷。
朝内上下,臣子们不是不有所猜疑,只是谁敢挑明?敢说之人早就已经深埋黄土,自此对此噤声。
于是朝野中,一心向外维持着假想。
宫内寥寥无几的人,也是慕容清厉摆放的棋子,虽然一年来,有所瓦解,只是残余仍在。
是夜,慕容枭独自一人,对着烛火,面前案桌上,铺展来两张纸来。
两张纸上,皆是寥寥几句,却两次带给他生机。
一张已然边缘发黄,写着:吾乃圣女,有日冕为证,清源十六生日时吾来取回。尔若想成就千秋大业,务要重用慕容清源!落款:林懿朵。这张是当初随着日冕被慕容清源带回的,在证实那日冕是真后,他才开始如信中所言,重视这个被他放弃的儿子。
另一张是今日白天才接到的,写着:速取回日冕,在慕容清铃处,否则定数难料!这是他对慕容清源所说的,但并未说完,后面还有西门亦轻乃个中关键,务必杀之,以防后患!此事暂勿告知清源。
落款同样是林懿朵。
这个名字他并不陌生,那张脸也是他所熟识的。
林懿朵即是蕊妃同胞姐姐,两人同时出生,相貌无异。
当初,他一心要迎进宫内的是圣女,于是毫无任何异议的,林懿蕊进了宫,却不是真的圣女,最终生子而死。
林懿朵是真的圣女,却无心于他,姐妹二人商议下,互换了身份。当年只知道林懿朵爱上了一名倾月将军,却不知是何人能让她放弃荣华。
且打从慕容清源回来,口里提及林懿朵,却是叫她做姑姑,那是他就纠正道她是你母妃的亲姐姐,怎么是姑姑,该是姨才对。
慕容清源却答道儿臣知道,但姑姑说了,她只能是姑姑,姨早已经死了。
那时他不解为何林懿朵要这样说,现在,他依旧不明白,想来,莫非是姐妹情深。
其实,事实上,慕容枭只想对了二分之一。
林懿朵之所以教慕容清源喊自己姑姑,原因有二,一是,林懿蕊已死,姐妹本是同生,当初曾说好要同死,二是,对林懿蕊的恨始然,恨明明是一张脸,为何却得不到西门南天的心。她对自己的亲妹妹,可说得上是又爱又恨,情绪复杂之下,她不想与林懿蕊沾上关系,却又偶尔会想念小时一起玩耍的场景,于是就教慕容清源叫自己为姑姑,这样将关系拉远,无非是情感复杂下的产物。
慕容枭不知西门南天的存在,自然不知这第二层原因了。
深夜,他还未眠,愁眉不展,实是隐隐担忧着,这第二次生机会否还有变数,他是否还能在有生之年,完成所想?
同样的黑夜笼罩之下,冰雪国看似与平常无区别,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然而在局中人看来,越是平静,越是要提防。
这是慕容家族之间的局,父子局,兄弟局。
不论生死,终究是人伦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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