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四卷 声声慢 第八节
第八节
睡到半夜,只觉身边越来越烫,伸手一探,那人的额头、脸颊皆是火烧火燎。
我也顾不得许多,急忙翻身坐起,将衣服被褥都裹好,点上灯,又唤阿细进来。只没想到春儿月圆睡得迷迷糊糊,也跟着进来了。看到卫白,阿细倒还好,春儿与月圆两张脸都红得通透。我见她们实在不好意思,便让她们回去。去叫大夫,大夫说只是水土不服加之染了风寒,吃一帖退烧的药,再用被子捂一捂,便好了。
我呼了一口气,坐回床边去看那烧得脸都隐隐发红的人。他皮肤本身就白,这样看去比平时更小几岁、更温顺几分。
他从被子里伸出手来,要将我的手握住,我不由分说又把被子重新弄好,让他整个人都裹进去。他无奈地笑一笑:“没想到,我也会生病。”
我道:“人吃五谷杂粮,哪里能不生病。生病么,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我从小身体就弱,几乎算是泡在药罐子里长大的罢。你这就是普通的风寒,拿被子这样捂一捂,睡一觉,出上一身汗,也就退烧了。”
不过想一想,那日我从屋顶落下,他也将我接得极稳。便道:“也是奇怪,你也不过是个文弱书生,身体怎么这样结实?”话才说完,才想到我也许理解错了他的意思——因为是战神,所以自然是不会生病的?
他笑道:“我现在或许算半个书生,以前可不是;再说,我哪里文弱了?你方才一番以身试法,这便忘记了?”
我一张脸只怕快要比他还红,方才心里想他现今看着温顺只怕是碰见鬼了,甩手便装作要走,却被他拉住:“不要这样狠心,坐在这,陪我说说话罢。”
我一看他那张脸便服软了,坐去床边,手指细细缠他依旧是油光水滑的头发。
他或许是烧得迷糊了,反反复复道:“你不在的这些天,我真的很想你。西凝楼里来来去去的姑娘,她们都是极美的,可我看着她们,总觉得她们不对劲,想来大概是因为她们未长着你的脸,穿的不是你惯常穿的红衣,涂的不是我送你的胭脂,笑时也不是你平日里笑起来的样子。我走在街上,看见什么有趣的总想买了送给你。那日我见街上有卖冰糖葫芦的,脑子一热就买了一串,付了钱才想到你不在京城。我就试着咬了一口,可冰糖葫芦原来甜到发苦。我看见什么,总是拐了弯便会想到你……你知道那时我去送你,为什么要往水里跳吗?我看你站在船尾,哭得那样悲伤,心里便只有一个声音,喊着跳下去,跳下去。也就着了魔一样跳下去了。你是我的心魔。或者说,相爱的人都是彼此的心魔……对了,我忘了告诉你,天星走了……天星走的时候,茹烟把自己关在房里关了三日,饭也不吃,茶也不喝,我便想若我去的那一天你也是这般光景,那该是多可怕,便想着不如让你狠心一点,可转念一想你不过分离半年便哭成那样,我死了你只怕比茹烟还要难过,就想那便让我活得长久一点好了,虽然你听见了肯定要说我薄情寡义罢……说到怕,我唯一怕的便是叫你的时候,嘴里喊出的名字不是林吉,而是碧水。你听见了,必定会与别人道,他拉着我的手,却叫着另一个人的名字……可是林吉是你,碧水也是你……”
我只觉得整个人都化成一汪春水,静静躺去他身边,吻他发烫的额头:“别说了,睡罢。”
醒过来时,天光已经大亮。我整个人都麻了,正待动一动,忽听得耳边有人道:“你可算醒了,我这半边胳膊都快废了。”
我一愣,才想起昨晚不知什么时候原来又睡着了,此刻和他盖着同一床被子,而头正枕在他胳膊上。顾不得脸红,急忙拿手去探他额头,他却笑道:“我昨晚盖了四床被子,又被你这个大活人抱了一个晚上,烧早就退了。”
我抱怨道:“你若是觉得不舒服,动身便是,我现在整个人也是麻的。没来由的何必两个人睡得都不安稳。”转念一想,却觉得开心起来,“京城大名鼎鼎的说书先生卫白如今是我的人了,说出去不知道有多少姑娘要伤心呢。”
他笑:“你便嘚瑟罢。如今都已经这时候了,起不起床?”
他这一说时间,我才想起他昨日说的下午便要走,越发舍不得,只抱紧了他哪里肯松手。却听得门外月圆的声音匆忙响起:“小姐还未起,四爷不要贸然进去……”
“你们哪里骗得过我,大门都敞开,只有内屋的门关着,哪里是没起。再说她是我姐姐,有什么要紧。”
门在此刻便被推开,我在床边慌乱站着,和林规两人面面相觑。
他狐疑道:“你既已起床,为什么还把床上的帐子拉着?”目光却又下移,脸上便忽然换上一副了然的笑来:“听说昨天这边来了客,我道是谁,原来是我姐夫呀。你们这干柴烈火……”
我转眼瞥见床边卫白的鞋,赶忙去捂了林规的嘴:“祖宗,求你别说了行么。”
卫白却已撩了帐子起身来,看他那样子像是心情极好:“我倒没想过,会在这样的场景下见到我未来的小舅子。”
阿细在门外带着笑说道:“这两人也不知要腻歪到什么时候,得亏了四爷把他们两个叫起来了。快去梳洗了吃早饭罢。”
林规却死活赖在我房里不走,好不容易等卫白吃完饭,又将卫白拉走,说有事要向他请教。我也没有办法,只得从了他,自己在房里收拾这些日子给卫白准备的衣物、写给他未寄出的信、收罗的小玩意。收着收着,只觉得难过与不舍,竟是慢慢流下泪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阿细进来道:“先生便要走了,你去送送他罢。”
我将那包裹递给她道:“你替我转告卫白,我不去送他了。我不敢想象看他坐着船从我眼里消失,更承受不来去时两人去,回来时却只有我一个人,回到这没有他的空宅子。但我会挂念他,就跟他一直挂念我一般。”
阿细犹疑许久,终究捧着包裹出去了。
我脑子空空地坐着,不知自己在想些什么、要做些什么,也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却忽然有一个女子轻声道:“人世啊,来是最亦来,去却最难去;分离总是容易,相聚却是一次比一次难。这也许是我与你最后一次相见,便让我给你取一个名字罢。”
脑中似闪过阵阵惊雷,我慌忙立起,便向门外奔去。又转身从柜子里抽出昨日拿褥子的时候看见的一件水獭皮袍子,急急往码头去。到得水边,一眼便见一人闲闲立着等交付船费,怀里抱着一束碧绿植物,是人群里最打眼、最好看的一个。
我一路奔去他面前。他见到我,眼中迸出惊喜来:“我还道你真的狠心不来,结果还是来了。”将怀里那束植物递予我道,“这是我在路上买的文竹,本来想差人给你送过去的。你回去便种着,养在房里也青翠可喜。”
我将自己怀里抱的袍子系在他身上的袍子底下:“这本来是林规的袍子,不知他们收拾的时候怎么带过来了。虽有些短,但你病刚刚好,且北上回京城一定会冷,便裹着罢,兜在里边别人也看不见。”
才把那束竹子接了。
他笑一笑,将我搂了,如同那日送我时在我额上一吻道:“去罢。我知道你见不得我走,你便回府里去,我看着你走。”
我定定看他一眼,想把他的样子刻在心里、刻得更深一些、更清晰一些。恋恋不舍地转身,却依旧是一步三回头。直到最后他被人潮淹没,我也再也看不到他时,他正笑着摇头,似是笑一个撒娇的小孩一般,眼里满满都是温柔与纵容。
待回到宅子,站到廊下,我依旧是恍惚的。
却听得长长勒马与车轮停伫声,不多时,林琛打头进来,其后跟着三哥与一身绿衣的采青。
春儿从房里踏出,站在我身旁道:“说是二爷三爷来南方办事,便来这边住上一阵,哪知道把那采青也带来了。她那双眼睛那么小那么吊,能看清东西么……小姐,她瞪我!”
便听得林规欢呼道:“二哥三哥,我可想死你们了。还有采青姐姐你可来了,你不在,这边的绣工又都太差,绣的花样都丑死了。你快来跟我说说你都学了哪些新的刺绣花样。”
而捧着一大束文竹立在廊前,看着采青被兴高采烈的林规拉去房中的我,那时怎么能够知晓,仅在三日后,她那一双翻飞巧手便让伶牙俐齿的春儿永远也不能说话。
我更未能料到,他们三人的到来,会在几番巧合、几番运作之间,将我十七岁的生命就此斩断在江南日渐温暖的阳春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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