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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沈老夫人是真的病的重了,已经不能成行,见到孙子孙女进来,也只是挣扎着张开了眼睛。

  那双眸子不复常人的清凉,很是浑浊不堪,少倾,里面流出了滚滚泪珠。

  “乖孙儿,快过来,让祖母看看。”沈老夫人艰难的招了招手。

  兄妹俩闻言乖顺上前,沈老夫人先看了看沈偱安,定定的瞧了许久方才把视线转移到长颐身上。

  “过来。”她又轻唤了声。

  她的手枯瘦如柴,伸过来的时候长颐都不敢去握,生怕把祖母的手给扭到了。

  “你们兄妹俩都是好孩子,生的像你父亲……”沈老夫人说了这句话便连连抽气,沈平江立时慌了神,忙上前为她顺背,来回抚摸了好几遍,沈老夫人的气才匀了些。

  “惟山啊,你要好生照料着你哥哥嫂子,他们没有学问,一家全奈着你过活,还有循知,他是个乖的......”沈老夫人说着说着又开始呼吸急促,沈平江忙应了声,以宽慰她的心。

  可他应下这些事还没过几息,沈老夫人就骤然断了气。

  长颐的手还握着她的手,亲身感受到了那股子力竭的意味,当下眼中的泪就刷刷而下,不能自已。

  沈平江强忍着悲恸将长兄和长嫂喊了进来,众人又是一阵嚎哭。

  嚎哭声止后,床榻上少了个垂垂老矣的妇人,堂屋中多了一方棺椁。

  是夜,狂风忽降,少倾,大雨倾盆。

  素白的帷帐被呼啸的风吹得不断翻飞,连厚重的漆朱木门也被吹得“哐啷”作响。

  长颐跪坐在蒲团上本还在打盹,被那突然击打而出的响声惊醒,一个打颤,连头带身往地砖上磕去。

  玉白的额头霎时间便磕出晕红一片,吴氏就跪在她旁边,当下便柔声道,“叔叔,让他兄妹俩进屋里去歇息吧。”

  沈平江本就有此意,只是到底不好开口,免得落个溺爱的名声,如今吴氏开了口,他假意沉着一番方才点头。

  “让循知和长盈也去屋里头歇息吧。”沈平江沉声道。

  沈循知和沈长盈是沈平洋的一双儿女。

  吴氏应了声,招呼着旁边的婆子将四个孩子带到了次间。

  “惟山,你连日赶路回来,想必也很是累了,不若也去屋里休息吧,我和你嫂嫂在这里守灵便是了。”沈平洋见他眼底隐隐有着青黑,便出声劝道。

  沈平江摇了摇头,沉声道,“我这些年未曾尽孝,全奈你和嫂嫂侍候着父母,现下合该守着的,断没有去休息的道理。”

  沈平洋见他言辞振振,便也不再劝解,三人一道跪坐在蒲团上,守了一个通宵。

  次日,长颐睡到大天白日的才起床,旁边的床铺上已是一片凉意。

  沈府一家老小连带着奴仆统共有十来口人,俱都住在这两进的院落里,是以昨夜长颐是和沈长盈一道睡的。

  长颐的奶嬷嬷一早就在外间候着,现下见她醒了,忙端了热水过来伺候着她洗漱进食,又给梳了个包包头,整理一番衣襟方领着她进了堂屋。

  堂屋里除了沈家老小,还有两个陌生人。

  坐在主位上的人身穿褐色交领直,面白无须,很是儒雅。

  他的旁边立着一个男童,年约十三四岁,浓眉大眼,甚是俊俏。

  见长颐过来了,沈平江立时起身牵了她的手近前,笑着道,“这是你程伯伯。”

  长颐抬头瞧了眼,对他没什么印象,当下便脆生生的喊了句,“程伯伯好。”

  程鹄笑着点点头,指着旁边的男童说道,“这是我那劣子,名唤世宣。”

  “世宣哥哥好。”

  程世宣应了声,冲长颐浅笑着道,“长颐妹妹好。”

  见这些个小辈相互间照了面,程鹄便又重拾起刚刚的话头,“惟山弟此行可有何打算?”

  沈平江苦笑道,“能有什么打算,我如今回乡守制,权当做修身养性了,每日饮茶作诗聊度长日便是。”

  程鹄也不做声,知道他是讳忌交浅言深,便顾自低头呷了一口茶。

  沉寂了几息方指着堂屋中的挽联道,“那可是惟山弟的手笔?”

  “是鄙人的拙作,倒叫程兄见笑了。”

  程鹄又定睛看了那挽联许久,字迹苍劲,笔触饱满,是难得的好字,怪说他的兄长会大赞沈平江之才,当下越发起了交好之心。

  “惟山弟未免太过自谦。”程鹄笑着称赞。

  “哪里哪里……”

  长颐见他二人在那边虚与委蛇互相吹捧,听得脑瓜子疼,菱唇微张,很是不给面子的打了个不大不小的哈欠。

  程鹄见状有些失笑,因说道,“你们不若出去玩耍一番,总在这屋里坐着也是无趣。”

  说罢,转头看向沈平江,沈平江便也点头应是。

  沈偱安早就坐不住了,得到父亲大人的首肯,屁颠颠儿的过来牵了长颐的手就往院子里去。沈循知有样学样,也拉着自己的妹妹跟着他二人走。

  倒是程世宣不急着走,望了眼程鹄,见他微微颔首方才跟着走了出去。

  沈家的院子只有两进大小,现下虽是初春,可院里除了一颗歪脖子树再无其他了,光溜溜的,眼珠子晃悠一圈便能看个遍。

  在这里,应当是找不出什么好玩儿的了。

  好在沈循知待的时间够长,琢磨出了几样新玩意,当下便从墙根里取了两个竹筒子出来。

  “诺,堂弟,这是给你们的。”沈循知献宝似的递了过来。

  竹筒子青油油的,表面很是光洁湛亮,应当是摩挲了许久的。

  “哥哥知道你们要来,专程去田里头抓的。”沈长盈脆声道,她比长颐大三岁,穿了身撒花棉袍子,梳了个双丫髻,生的很讨巧。

  田里头?沈偱安有些稀奇,因问道,“田里头是哪里?”

  他和长颐十指不沾阳春水,生下来就是享福的,没吃过一天苦头,真正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

  沈长盈被这个问题问住了,扭头向自家哥哥求救,沈循知摸了摸脑袋,嘟哝出声,“田里头就是田里头啊……”

  长颐也认真想了想,不确定道,“田里头是用来种庄稼的……”

  程世宣看着他们四人云山罩雾的模样,当下就在心里暗嗤了句“傻子”。

  倒是沈偱安越发迷惑了,浓眉微皱,不得其解,可看那兄妹俩的模样也是得不出答案的,便不再细问,径直低头去看那竹筒子。

  他把眼凑近了些,见里面是些虫子,当下便想把虫子倒出来。

  沈循知一直留心着他的举动,忙出声止了,“堂弟,你不能把它们给放了,不然不好抓的。”

  说罢,从旁边的歪脖子树上折了根枯枝,把那枯枝伸进竹筒子里,“要这样玩。”

  他朗声说道,伴着他的说话声,阵阵虫鸣声响起。

  沈偱安连忙也去折了根树枝,又把长颐叫过来一齐逗弄那蛐蛐。

  长颐历来便是个贪玩的性子,不然也不会为了去应天府游玩而遭了船难。她从没有玩过这些,当下便生了几分新奇劲儿,凑过去一起挨着看。

  可是竹筒子统共就只有这两个,他们两对兄妹各自把玩一个,程世宣站在一旁不免落了单。

  “你要不要也来玩啊?”沈长盈出声招呼道,她觉得那人独自站在那边,怪可怜的。

  程世宣摇了摇头,“我不玩这个,太无聊了。”

  沈循知偏头瞧了他一眼,笑嘻嘻的说,“你是没得玩的所以才说无聊。”

  程世宣懒得搭理他,低斥了声“傻子”便朝一边儿走去。

  “哥哥,他骂你是傻子。”沈长盈耳尖,听到了他的低语,登时便手指着程世宣告状。

  沈循知有些怒了,但他也知道这人的父亲连做了大官的二伯都要捧着,便不敢唐突,因急声问道,“你为什么要骂人?”

  “我没有骂人。”程世宣淡淡说道。

  沈循知皱眉,狐疑的看着自家妹妹,沈长盈也一脸惑色,委屈道,“你说谎,你刚刚明明就骂人了。”

  “我说的是实话。”程世宣面不改色。

  沈长盈还没转过头脑来,倒是沈循知已经明白了,他把手里的竹筒子递给自家妹妹,狠狠的瞪着程世宣。

  长颐也瞧不惯程世宣那幅清高自许的模样,就跟从前朝廷里的那些个迂腐言官一个德行。

  她有心想整他一番,便起身拉了拉沈循知的衣袖子,又招了招手,沈循知忙将耳朵凑了过去。

  他二人悉悉索索好一番,沈循知方转怒为笑。

  “你定然觉得自己是个绝顶聪明的,可要我看,你还比不过我家一个小厮哩。”长颐笑着道。

  程世宣哼了一声,也不搭腔。

  “你这是认还是不认呢?”长颐偏头盯着他,定要问出个所以然来。

  “空口白牙的,当然是你想怎么说便怎么说,哪有我认与不认的道理。”程世宣斜觑了她一眼,心道今日真不该和父亲走这一遭的,在房里温书岂不美哉。

  “那好,我便叫你看个明白,省的你总是鼻孔朝天,见谁都瞧不起的模样。”长颐越说越得劲儿,竟像是发现一桩趣事般。

  “你!”程世宣听她说的如此直白,心里也有了几分怒气,可想着她不过就是个垂髫童子,自己何必同她计较,便缓和了语气道,“你待如何?”

  “不待如何,只是叫你来当一当那青天大老爷,断断公案而已。”

  断案?程世宣心里略有一番计量,他于《大诰》知之甚详,当下便暗道这小丫头是踢中铁板了,因而自傲道,“断案便断案,我定叫你心服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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