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烽火边城 3
一个时辰过去,南柔国见清南关坚固如铁桶般,不能撼动了半分,遂泄气地撤军二十里之外,待修整之后再发起新一轮的攻击。
城楼之下,尸身重叠;残刀断戟,血光冲天!一轮强攻,枉死城里恐怕又增添了冤魂无数!
城楼之上,将士热血洒疆场,但士气犹旺。
尸身、伤员、惨箭、血污、灰烬、尽数化作一缕战争的悲凉,在清南关的上空萦绕不去。
一股血腥冲鼻而来,乔津亭一阵反胃,俯身欲呕。
萧珉大惊,顾不得避嫌,伸手扶住乔津亭,颤声道:“你怎么啦?”
见乔津亭粉颊略有苍白之色,心一抽痛。司空见惯征场杀戮,唯见不得朝夕思慕的女子眉头的一丝微皱。这样的女子,原应在云窗静掩中,柔手调素琴,过着人间岁月等闲过的悠然。然,不料身入宫门,祸乱无数,灾难不断,她的一双纤纤酥手,洁净无尘的素心尽被尘埃所误。宇文川远爱她,生死不渝,却将她送上了疆场;自己爱她,终是误她万里奔波,夙夜忧心。
乔津亭强自压下不适,摆了摆手,笑道:“大哥,我没事,你不用担心!”直起了身子,微笑着望着天际灿烂红云,“乔津亭非是等闲闺阁中的弱女子!”
语气是自傲,也是自豪的,为家为国,九死也自无悔!
萧珉将一声叹息沉入心底,别过了脸去,不欲让乔津亭窥见内心痛惜和愧疚。
烽火虽暂息,但或许转瞬卷来。乔津亭和萧珉自然明白不能有丝毫的懈怠。毕竟,十万大军,非是可以等闲视之的铁甲劲旅。
乔津亭望着城楼之下尸身遍地,尸身上下,旌旗断折,血染缎锦。眉头一舒,回首问萧珉,“大哥,攻城之敌,难道仅是南柔国?”
哈萨奇多向来行军神速,宛如急雨疾风,不容对手有喘息之机,今日为何五万大军姗姗来迟,不见踪迹?
萧珉也自攒眉,“夜里探子来报,南柔国君率兵先行,哈萨奇多率五万大军于今夜到达此地!”
乔津亭微笑着,在白蘋的搀扶中缓缓落座,“大哥,你心中就没有疑问么?”
萧珉颌首,哈萨奇多出身贫寒,原本没有出人头地的机会,但后来深受大凉先国君的隆恩,权倾朝野,照理,大凉国君因谣言薨逝,哈萨奇多应一马当先,报效国家深恩才是。事实上,自开战以来,这大凉国的第一重臣是前所未有的低调。这显然与哈萨奇多的身份和地位不相吻合。若是深究个中因由,恐怕只有一个,或许,哈萨奇多根本就不赞同穆尔蓝沁发起这一场的战争。但军人以服从为天职,或许不赞同,却不能不上了战场。毕竟,哈撒奇多不是仅有血性和蛮劲的粗野汉子。
环顾身旁淋漓的鲜血,破损的战袍以及倦怠的将士,乔津亭叹息一声,期盼地遥望天际渺渺轻云,轻舒了一口气,“大哥,看来形势不是你我想象的糟糕!”
萧珉轻拭这剑上血痕,傲然无惧,“就是千军万马又如何?大不了马革裹尸而已!”
低眉一笑,脸颊之上,是朝霞一缕轻红,乔津亭仰望苍穹,似是淡淡的,“大哥,若是人人马革裹尸,这世上伤心人也未免太多,死者固然无所觉,但生者,未尝不断了人肠!”
一句话在喉头,几欲破口而出:“我若是死了,你会伤心么?”但冲动终究被强压在神智底下,此言一出,徒乱了人心而已。
乔津亭低头,将手轻放在腹部之上,感受着生命蓬勃的悸动,往日她也可以轻言生死,但是即将为人母,比之任何时刻明了生命之可贵!
萧珉怅然,望着乔津亭眉角一缕淡悠的笑意,不久之后,乔津亭在这世上将多一个血脉相依,生死难以离弃的亲人,可是,自己的亲人呢?或是命丧九泉,或是身陷囹圄,难有善终者。但是伤心和难过均是徒然,眼下唯有打退敌寇,方能让更多的黎庶不至于梦断关河,生死无依。
“大哥,你还没有去看看他……”“他”,就是一路随大军西北而来的萧行洛,慎重起见,乔津亭只命人将密信送给宇文川远手上,却不敢让人将萧行洛押至边境,毕竟,萧行洛身系国家安危,断不能出了一分差错。
萧珉颓然垂首不语。他的祖父,因私欲而陷满门于死地;陷四国百姓于水火。祖父心中可有一丝的愧疚?
半响,萧珉将剑入鞘,涩涩一笑,“不了,我知道你未曾为难于他,待来日,我若是可以亲手消弭了战祸,我自会见他!”
眉宇间的决绝如凛凛山峰陡然,但眸底凄然,却难以尽数掩去,如何可以亲手消弭战祸?他日,在战场之上,如是见了穆尔蓝沁,他自愿将项上人头奉上,换取家国安然,消除家族罪衍。
乔津亭不忍去看萧珉峭然冷清的神色,深怕再一个言语不慎,撩起他心底伤痛,但他眼底的一抹决绝却不能不让她心生警惕。萧珉,到底要如何消弭这一场的战祸?以他年轻的躯体和生命?不,大哥,你断不能!乔津亭打了一个冷战。
“大哥,你该记得,当日你遭阴何情重伤,是谁将你从鬼门关上救了回来?”
萧珉一愣,往事历历,是心酸,也是甜蜜,可是津亭,怕是今后,我连为你效劳的机会都不会有!有泪上涌,在眸底翻跃。强自一笑,“还不是你么?乔大国手?”
乔津亭见萧珉入瓮,满意一笑,“很好,大哥,你既然记得你的命是我救回来的,那你就该记住,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能对你的性命擅作主张!”
萧珉喉头梗塞,这年来沧桑,变幻了年华,还好,伊人还在,不曾变改!
一日战事全无,想必是南柔国初战受挫,败了士气。
第二日黄昏,红霞满天,织就锦绣河山的时候,哈撒奇多率领精兵征衣满了尘土,浩荡而来。
帅字旌旗高飘入云。
旌旗之上,苍鹰织就塞外男儿的剽悍;高头黑马之上,哈撒奇多金盔铁甲,手执狼牙金棒,凛凛然,宛如地狱魔神一尊。
乔津亭极目远眺,哈撒奇多,终于来了。计时日,援兵,也应在今日之内到达。
清南关城门缓缓开启,三军中,皇后鸾车朱轮雕鞍,飞羽砌玉,尽显大国华贵。鸾车之前,萧珉悬佩剑,执银枪,跨铁马,尽显英豪;鸾车之旁,流云六艳忠心护主,寸步不离凤鸾。
今日大魏朝的皇后与大凉国元帅会晤,万众瞩目。
清南关前,战与和,生和死,尽数付与二人身上。
哈萨奇多诧异昔日飒爽英姿的乔津亭今日却端坐在鸾车之上。凝目细看,骇然惊慌,乔津亭,分明是即将生产之人。“乔姑娘……乔皇后……”
眼看哈萨奇多目瞪口呆,乔津亭微微一笑,“哈元帅,无论乔津亭是流云山庄的庄主,还是大魏朝的皇后,而或是当日元帅府中的贺兰扶疏,乔津亭依旧是乔津亭,未曾改变。”
哈萨奇多叹息一声,“世事出乎哈某意料,不意今日与你在战场会晤,但国事如山,乔皇后,旧日交情,不提也罢,战场上见输赢吧!只是乔皇后,今日你重身上战场,难道就不怕伤在本帅的狼牙棒下么?”
乔津亭嫣然,“哈元帅是磊落汉子,断不乘人之危,我乔津亭何惧有之?只是元帅,既然国事如山,难道不应该慎重以待么?”
哈萨奇多眼眸深处有一线困惑闪动,手中狼牙棒一垂,“乔皇后的意思是……”
“元帅,在你眼中,乔津亭和大魏朝的皇帝是否就是浅薄、轻浮、不知轻重之人?”乔津亭一声叹息,“相识不算日浅,我相信元帅心中对我和大魏朝皇帝的为人自有公允的论断,只是,元帅,这边塞的一夜风云变色,个中因由,元帅可曾细细思量?”
哈萨奇多一时语塞,在内心深处,何曾不将征战因由计较了千遍万遍,但为人臣,唯有服从君命而已。
就那么一瞬间,乔津亭已然捕捉了哈萨奇多的真实情感,今天这一战,或许,真的是可以避免的。“元帅,不久前大魏朝发生了一起叛乱,叛乱的罪魁是我朝的萧行洛相国,相信元帅有所耳闻,不过,元帅或许意料不到,事实上,谣言,是萧行洛蓄意散布的,目的在于引起征战,祸乱家国,他萧行洛可以借机谋取权位,满足个人的私欲。”
哈萨奇多想不到个中曲折竟是如此的出人意料,不可置信的,望向了萧珉。
萧珉强颜一笑,愧色难当,“哈元帅,家祖所为,祸及苍生,来日,萧珉自当替家祖恕罪,将项上人头奉上国君御案之上。”
哈萨奇多曾与萧珉万里同行,深知萧珉为人耿直、诚信,此刻观萧珉神色暗淡,苦涩在眉梢,不似是作假。
一阵踌躇,哈萨奇多茫然不语。
沙场之上,一片静寂。唯有风动流云,日薄西山。
“哈元帅,关于萧行洛派人散播谣言之事,有萧行洛密信为证,而密信应该呈至了贵国国君案前,望哈元帅三思,今日,切莫让两国百姓再痛失亲人。至于挑起征战的始作俑者萧行洛,今日就在清南关!”
战?和?和?战?哈萨奇多内心煎熬如火烧灼,今日乔津亭既然坦然与之会晤,是对他哈撒奇多最大的敬重,敬重他可以明辨是非,停止征战;然,他哈萨奇多身受国恩,岂能辜负国君重兵相托?所谓兵不厌诈,难道,今日之变局,谁能肯定不是乔津亭缓兵、退敌之计?
战场风云,瞬息变幻,良机一去,千载难寻!若是不能在短期之内拿下清南关,恐怕大魏朝援兵一道,再无善局。
脸色一端整,内心再无疑虑,国恩在上,虽万死而不辞!
“乔皇后,无需再多言,哈萨奇多是大凉国的将帅,今生唯君命是从,今日兵临城下,非是鱼死网破不能终了。但皇后为人是哈某所敬重,哈某也断不能乘人之危,所以,请皇后回銮清南关,片刻之后,哈某将下攻城令,皇后请回吧!”
此言一出,天色骤沉。风云变色,草木含悲。
一刻之后,清南关前怕又是尸身铺就了小山,血流涨了护城河!
这等朝廷柱石,军国重臣,岂是三言两语可以劝退?乔津亭湛湛眼神在夕阳之下流光溢彩!一丝冷笑噙在优美的嘴角,讥讽呼之欲出。
“哈元帅,乔津亭自是明了你大凉国忠臣!为大凉国,你是不辞马革裹尸,肝脑涂地。但是,哈元帅,贵国国君轻率无知,不辨是非,轻言战事,陷大凉国百姓于水火,你不但不加规劝,反而助长其一错再错,这是忠臣所为么?你难道不知,去冬大凉国遭逢雪灾,饥民遍野,民不聊生,至今元气未复?若是此刻停止了征战,有多少的大凉国百姓感恩戴德?哈元帅,若言元帅是忠,那也不过是愚忠而已!今日,不知有多少的美满家庭因你的愚忠而支离破碎,骨肉分离!”
乔津亭直起腰身,站在鸾车之上,环视大凉国三军将士,运起内功,将清澈明净的声音远远送出,一声声,一句句,在空旷的边野回荡,回荡在每一个将士的耳边。“将士们,为什么要延续一场原可避免的征战?”
一个年轻的女子!一个年轻的母亲!大魏朝的皇后!战阵上,侃侃而言,铿锵有力,震撼着三军将士的心!
大魏朝将士军心因而振奋!三呼“皇后娘娘千岁!”
大凉国将士不自觉松了紧握兵刀的大拳,一霎时,窃窃私语,在军阵中传延开去,军心动摇!
哈萨奇多骇然,兵书有云,攻心为上,此言不虚。但乔津亭所说,何尝不是他曾经上奏穆尔蓝沁的话语?
百般的踌躇,在夕阳的斜晖中,哈萨奇多进退两难。
“哈元帅,乔津亭自然知道你不是愚忠之人,但国恩固然深重,然万千将士身家性命,无数美满家园,难道不更重于泰山么?今日若能罢息干戈,不知道有多少大魏朝和大凉国百姓感激于你!今日是战是和,全在元帅一念之间,望元帅三思而后行!”
乔津亭话刚说完,有一蹄暴动,扬起尘土如遮幕了天地。
一纸军报呈于哈萨奇多手上。这军报,定然从穆尔蓝沁军中而来!
乔津亭细察哈萨奇多颜色,不出意料,哈萨奇多脸色骤变,愁云惊雨在眸中掠过,转瞬消于无形。哈萨奇多其人,多年的军旅生涯,就算是泰山崩于前,也自面不改色,但只需一瞬间的功夫,乔津亭已经捕捉到了端倪。
“哈元帅,战报所言,可是沉龙渊战况?”乔津亭微笑着,“今早,我也收到了战报!到了这时候,难不成哈元帅还不相信乔津亭罢兵的诚意么?”
等不及哈萨奇多的回答,大地突然在振动!千军万马的暴动似要穿破耳膜,踏在人心,倏而就到了眼前。
是南柔国君到了!带着四万余兵马,直逼清南关城下。
“哈元帅,早做决断,你该明了,一旦我皇拿下王庭,你就算是破了清南关又能如何?得益之人,仅是南柔国君而已!”
哈萨奇多再无疑虑,调转马头,挥师退兵。
乔津亭暗自舒了一口气,长时间的站立让她困倦不堪,这身子,是越发的沉了!
南柔国君一马当先,身后,是一队骑兵正强弩弯弓,自大魏朝军队的西南方向冲将过来。迅雷不及掩耳!骑兵之后,千军万马,踏碎斜阳,踏破流风,踏破方才沉静下来的腾腾杀气。
萧珉忙令人列阵迎敌。
清南关的将士训练有素,乍逢惊变,但却处变不惊。战马长嘶声中,刀剑出鞘,流光遮蔽了夕阳。
乔津亭见南柔国君目光闪过一丝狡黠,内心暗道一声“不好!”。
就在霎那之间,南柔国君大手一挥,骑兵万箭齐发,箭箭所指,均是乔津亭立身之处。
千钧一发!危急万分!
鸾车两马匹中箭,吃痛长嘶,骤然发难,扯动鸾车,向前狂奔,眼看就要冲进敌阵,冲向了鬼门关!
乔津亭不假思索,长身跃下鸾车,数个起落,人已落在白蘋的马背之上。
生死,仅在一瞬之间!鸾车马匹已经冲进了敌阵,车夫转眼万箭穿心!
一阵剧痛骤然袭来,腹中孩儿在不停的地跃动!痛!难以言传的痛!瞬间穿透了五脏六腑!
萧珉与流云六艳大惊,“津亭!”“少主!”
南柔国君及骑兵哈哈大笑,得意猖狂!
“杀!”一声暴喝出声,军马如潮水,浪涛滚滚,如黄河倾泻,卷向了大魏朝阵列。
一场厮杀!生死,就在眼先!
强敌就在眼前,援兵未至!不能自乱了阵脚!乔津亭强忍住无法遏制的阵痛,“我没事,大哥,敌众我寡,撤回城中,待援兵一到,里外夹攻,杀南柔国一个片甲不留!”
两军对垒,刀兵相向,头颅滚动,断臂残肢,飞落尘埃!是谁的鲜血红了斜照夕阳?是谁的哀号震飞栖息的归鸟?是谁的魂魄从此飘摇?
杀!杀!杀!地动山摇!清南关,今日之后,不知会是多少人的梦魇!
混战中,乔津亭顿感身下一股热流涌出,身下阵痛加紧、加剧。孩子,难道就要在这艰难的时刻来到这人世间了么?在战场!在这危难时刻!他居然等不及他的父亲!
白蘋已经感觉到乔津亭的一样,一声低呼:“少主!”伸手一抹马上热流,顿时松了一口气,还好,不是血!突然,一个人念头闪过灵台,“少主……”孩子,孩子就要出来了!
“白蘋,千万不要声张,回城!”这痛是这样的穿心透骨,乔津亭上齿几乎咬碎了下唇,大汗淋漓,“快!白蘋,快!”
白蘋急忙催动马匹,在众侍卫的紧紧护卫之下直冲往城门!
大魏朝军队临危不乱,从容应敌。萧珉带着大军且战且退。
“轰”的一声,城门关闭,乔津亭再也抑制不住铺天盖地的痛楚,一声凄厉的痛呼出口,“白蘋,快,找稳婆!”
乔津亭,你要撑住!撑住!一个声音在心底、在耳旁不断回响,是的,撑住!
“津亭,你怎么啦?”“姐姐!”“少主!”“皇后娘娘!”到底有多少声音在耳边叫喊着?是万分着急的萧珉!是情切关心的流云六艳!是万千的将士!
“大哥,守住清南关,援军,援军,今晚便可到达……啊!”痛楚硬生生扯断了乔津亭的话语,“守城……守城……”
是谁让一个女人在战场之上承受生育之苦?且不论她是大魏朝最尊贵的女人,就算是寻常百姓,也应在夫婿的陪同之下,在家人的呵护中去迎接生命中最艰难最重要的时刻!而她,乔津亭,要在刀光剑影中,在生死的关头徘徊!
有泪上涌,霎时盈眶!萧珉俯身,在乔津亭的耳边许下一生中最神圣的诺言,“你放心,就算是敌军从我的身上踏过,我也一定要保证你们母子的周全!”
抬头,萧珉振臂一呼,“将士们,坚守清南关!保护皇后皇子!”
坚守清南关!坚守清南关!呼声响彻西北苍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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