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凤鸣天阙 2
乔津亭翠袖一拂,明眸微转,神情淡定,“你不妨试一试,老相国,这天下毕竟是宇文家的天下,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萧家势力再盛可否能君临天下、富有四海?至于你遍及天下的门生,不过是因你萧家权势而依附于你,萧家一旦土崩瓦解,还不是树倒猢狲散的结局?如果你真的不知进退,让皇上着恼,就算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结果,恐怕皇上也在所不惜,你说呢?老相国?”
萧行洛见乔津亭语气坚定,神情肃杀,玉面凝霜,杀机就在若有若无之间,不由得哑然。乔津亭的一字一句,如针芒针针入心入肺,疼痛不可遏制!好一个厉害的丫头!正待发作,突然听得一声尖利的呼声:“皇上驾到!”
他究竟还是担心自己,竟然追着来了!乔津亭一听宇文川远到来,也懒得再与萧行洛逞口舌之利,“乔津亭言尽于此,望老相国斟酌,老相国久历风雨,自是生死无惧,但千万不要为了一己野心而断送了子孙的前途性命……”
萧行洛年过七十,宦海中沉浮数十年,今日不意被一个年轻的姑娘所威慑,这个中屈辱自是如水沸腾,手指着乔津亭,连声音都在颤动,“你……”眼见身旁茶壶一个,竟然失态地抓起茶壶,一把朝乔津亭砸去。
乔津亭眼明手快,轻巧地接过茶壶,一个巧劲,让它稳稳当当地飞落在萧行洛身旁的茶几上,低低一笑,“皇上驾到,老相国还不快接驾么?”
宇文川远大步如飞,昂扬而来。身后萧府家人奴仆跪满一地,山呼“万岁”。萧行洛纵然是倚老卖老,嚣张跋扈,但也不敢失了君臣之礼,颤巍巍地上前,“老臣拜见皇上,吾皇万岁!”
宇文川远大手一挥,“罢了!”转眸看着乔津亭,嘴角扬起了不易察觉的笑意,看萧行洛的模样,乔津亭定然是下了重药。
乔津亭浑然不觉宇文川远的注视,看着跪满一地的人头,心里一阵的茫然,突然想起自己方才对萧行洛所说的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她乔津亭,也是宇文川远的臣民,如今因祖上的缘故可以不对他下跪行礼,他日成了他的皇后,自然就是他宇文川远的“臣妾”!在朝堂,在后宫,礼仪岂能偏废?否则,他的帝皇威严与颜面何存?可以试想,今后的漫长岁月,终须要在一声“吾皇万岁”一声“臣妾”的虚伪中渡过!一阵阵的沮丧袭上心头,乔津亭低垂了明眸。
宇文川远见乔津亭神色不愉,眉头微皱,上前牵了她的手,低声询问:“怎么啦?”
乔津亭霍然惊醒,朝宇文川远勉强一笑,“没有什么,我先走了!”不着痕迹地将手从宇文川远的掌握中取出,看了脸色铁青的萧行洛一眼,举步往外就走。
宇文川远一愣,看着乔津亭匆忙的背影,不知所以。
萧行洛在家人的搀扶之下上前,毕恭毕敬地,“皇上驾临,老臣失了远迎,老臣该死!”
宇文川远将眼神从乔津亭的身后抽回,注目萧行洛白发苍苍,衰态骤现,内心一阵冷笑,这是一把看似锈迹斑斑却犀利无比的利剑!但语气却是极其的和蔼和关切,“老相国年迈体弱,今后对于朝堂之事就少操心吧,免得累坏了身子,让朕不安!”
“少操心”!少插手!这就是宇文川远今日驾临萧家的目的!
萧行洛注目宇文川远挺直的背影,双眸一眯,看不见眸色被狠毒染黑,冷冷一声自语:“你小子以为老夫不插手就天下太平了么?等着吧,一把火正从塞外烧来,很快就到了大魏朝了!哈哈!”
大步赶上乔津亭,与她出了萧府大门,并拉住了她的手,一起登上了龙辇。
“怎么啦?嗯?”宇文川远扳过乔津亭低垂的脸,“萧行洛给你难堪?”
摇了摇头,乔津亭只觉胸中有一股窒闷无处倾泻。
细细察看乔津亭的脸色,却看不进她的眸底,一种被疏离的陌生刺上宇文川远的心头,满腹的疑虑梗塞在胸间。
龙辇辗过皇城的宽阔大道,两人一路默然,唯有清晰却又压抑的呼吸声在宣告彼此的思虑。
龙辇在龙啸殿前停下,乔津亭犹自在神思游离中,茫然不觉。
“乔,到了!”宇文川远伸出了手,握住乔津亭的纤手,却意外地发现她的手心是冰凉的!担忧地抚着乔津亭的额头,“你,身体不适么?”
乔津亭骤然惊觉,不知为何,将手急切地从宇文川远的手中抽出,“啊?没事的,我休息一会就好!”提起裙角,下了龙辇,日光之下,明黄的龙辇是刺目的晃眼。
宇文川远深思地看着乔津亭的背影,虽知乔津亭神思有异,却不知结症何在。成别思来请皇帝,言道礼官正在大殿等候皇帝宣召,敲定皇帝大婚具体事宜。为了能给乔津亭一个盛大完美的婚礼,宇文川远亲自过问大婚的每一个细节,力求尽善尽美。,此时无暇细细推敲乔津亭的思绪因何起伏不定,唯待晚来枕上细问端详。
御苑秋容正好,白玉阑干围住数丛“绿牡丹”,暗暗幽香,引来翠蛾盈舞,冷蝶痴迷。
采摘得一朵久经日晒,花色绿中透黄,光彩夺目的“绿牡丹”,乔津亭略显沉闷的心绪稍稍舒朗。环顾御苑,见秋菊盛放,满目璀璨斑澜,“帅旗”花枝雄伟庄重,花朵亭亭,雍容华贵;“十丈珠帘”窈窕生姿,细长花瓣舞出百般柔美;“雪珠红梅”、“绿衣红裳”各有奇巧风姿,引人入胜。
乔津亭漫步菊花丛中,频频低首,闻嗅着清香沁透人心,心情欢悦。
“你可知道,这‘绿牡丹’是谁带进皇宫的吗?”一声柔润的桑音在身后响起,带着不屑与讽刺,“若是你知道了,恐怕就未必有此闲情逸趣了!”
无须回头,乔津亭自然知道站在身后的是萧琰,宇文川远的贵妃!
缓缓回头,见萧琰淡粉轻匀薄脸,翠眉微挑,素缟映着朱颜,略有憔悴颜色。想必是宇文川远多年的冷落让红颜失却了颜色。
乔津亭淡然一笑,“你想说什么直言就是,无须拐弯抹角的!”从萧琰的口中还能说出什么好话啦?
萧琰伸手,略有狠色地扯下一朵清艳无伦的“绿牡丹”,“宁妃有一双巧手,擅种菊,能酿菊花酒,宠冠东宫,不知会不会有一天,我们的皇上心血来潮,将宁妃重新召回身边重温往日旧梦?”
果然!不过是要挑起她争风吃醋的心绪,让她寝食难安!若是能被萧琰轻易挑动了情怀,乔津亭就不是今日的乔津亭了,“你自己慢慢琢磨吧,恕不奉陪!”衣袂轻拂,卷起清香一片,转身准备离去。
身后声音乍然尖利起来,“你凭什么夺走原属于我的一切?”
乔津亭可以想象,身后眸光如利箭,洞穿了无形窟窿两个。并不回头,“什么叫原属于你的一切?请你明言!”
目光骤然疯狂,柔美的女子不再婉约如水,雍容高贵,“我的后位,我的丈夫,我的一切的一切,你凭什么夺去了我的一切?”
一阵静默,唯有叶落飘声,花开细语。
乔津亭缓缓回身,直视着眸中怒火四迸,对她切齿痛恨的萧琰,心中虽有些许的怜悯,但无愧疚,“我何曾夺走原属于你的一切?你与他多年相伴,可曾与他两情相悦,心灵相通?”
“两情相悦,心灵相通”?萧琰身躯一震,一阵晕眩,一生半世遗憾,就是从未走近他的心里,唯有算计,一直横亘在彼此之间,如山阻隔,如海样幽深。
乔津亭摇了摇头,“他的一腔情感从未属于你,何来夺走之说?”
“我先是他的王妃,再是太子妃,现在,理当就该是他的皇后,你,都是你,抢走了我的后位!”萧琰原本理智冷静,今日在御苑偶然与乔津亭相逢,竟控制不住满腔的怨愤,仪态尽失,柔婉无存,或许,这就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么?
“后位、荣光、尊崇,或许就是你萧琰一生之孜孜所求,”,乔津亭恬淡一笑,“但于我,却是过眼云烟,我之所以答应与他一生牵手,入宫为后,只不过是因为我曾与他患难与共,生死相依,经历风雨却从不曾离弃了彼此,你明白么?”其实,何须萧琰明白,她与他彼此明了,这已然足够。
“你的《高山流水》呢?你的《渔歌唱晚》呢?你曾经在我面前表示,你和他仅仅是知音,你不愿意进宫,怎么就言而无信,出尔反尔?”萧琰霍然想起那一个艳阳高照的日子,同样在御苑,乔津亭给她的回敬,此刻,正好可以作为攻击的武器。
往事杳如云烟,恍惚经历了千年万年,乔津亭恍然记起,一缕微笑扬上了嘴角,世事沧桑变幻,原本不在人的意料和算计之中,“是的,我是这么表示的,但是萧琰,如果一个男人仅为了一个心中的盟誓,可以为你放弃万里锦绣河山,拒绝倾城佳丽,你还会拒绝这个男人一生一世的请求么?”
万里锦绣河山不入眼!倾城佳丽如粪土!这就是宇文川远与乔津亭的盟誓!萧琰身躯摇摇欲坠,伤心、痛恨、怨尤、酸醋如水波一阵一阵涌来,将神智一分一分地卷走,最后,唯有一声诅咒化入冰凉的幽语彻骨深恨中,“男人的心,如天边的云,何时停靠在何处,就算是你乔津亭,也未必算准了去,但愿来日,你不至于在孤苦寂寞中唱响《汉宫秋月》的凄清!”
这般恶毒,是诅咒乔津亭将来必遭宇文川远的离弃,被人所离弃,这是一个女人最大的悲哀,萧琰如此,相信乔津亭亦是如此!
乔津亭的心微微一震,《汉宫秋月》!《汉宫秋月》的悲凉与凄怨怎能在她身上发生?“或许将来有这么一天,我与他恩义断绝,但是至少,我曾与他牵手共度,诚挚相待,两心相知,这,对于你而言,已是遥不可及的梦想,你说呢?”
还能说什么?萧琰手脚颤动,几次交锋,无一例外地惨败涂地,这一生,竟是如此的悲切,爱而不得其爱!但,还好,至少,恨却有目标,乔津亭,是她今生恨的目标!
“乔津亭,你等着,萧琰不会善罢干休!”转身,挺直脊梁,萧琰拖动僵直的身躯,转入花荫深处。素色衣裙扬起,怕是一如萧琰脸色的苍白和心境的荒凉。
乔津亭苦笑,今日,她竟陷入一场女人之间“争夫”的丑恶战争,虽是大获全胜,但有何喜悦可言?
乔津亭目送萧琰走远,心境复又阴郁,缓步过“晟阳湖”,日色已渐昏。已到了用膳时分,想必此刻,宇文川远正端坐御膳之旁,翘首以盼。
宇文川远,为何你偏偏是九五之尊,一国之君?坐在“晟阳湖”之旁,任凭衰柳拂着削肩,冷风吹动衣袂,内心茫然,神思不知所往。
“少主!”一件天碧色披风覆上乔津亭的身躯,回首一看,是白蘋!“你怎么来啦?”
伴着乔津亭在微凉的石凳上坐下,“少主,你在想什么呢?皇上还在等着你用膳呢?”
叹了口气,遥望天际浮云如飞絮轻薄淡远,“白蘋,我……”乔津亭欲言又止,自己到底在烦恼什么呢?烦恼他是一国之尊?烦恼所谓的君君臣臣?烦恼将来她和她之间不能像平常夫妻一样可嗔可怒一任嬉笑怒骂没有禁忌?
说不清道不明的心事如麻凌乱,紧紧缠绕着乔津亭,凝望着天际残霞暝霭,唯有将无名心绪隐入一声叹息之中。
白蘋突然站起身,恭敬地行了一礼,“皇上!”
低沉的声音在耳际响起,“罢了,你下去吧!”一只手扶在了柔肩上,一片令人留恋的温热暖入心田。
乔津亭盈盈站起,与宇文川远对面而立,迷茫的眼神在宇文川远挺秀的脸庞上停驻,细抚着他英睿的眼眸,坚毅的下巴,内心一阵颤粟,他就算是抛却帝王身份,仅是白衣一名,也是极具吸引力的俊秀男子,其神采风仪无一不牵动了人心。
轻轻甩了甩头,转眼凝视湖面烟光四起,你到底是怎么啦?乔津亭,为何今日竟是纷乱如此?彷徨如此?
“不能告诉我么?”宇文川远微笑着,宠溺的眼神轻轻抚慰着明显焦躁的人儿,她到底在烦恼什么?为何她的眼神竟是如此迷茫?焦躁不安?
“你是皇帝,你不是该自称为‘朕’么?”一句话脱口而出,轻易泄露了心底的秘密,她所忧虑者,不过就是他的帝王身份,生怕尊卑之别生分了原本浓郁不可开化之炽情。
一愣,继而淡然一笑,扶着乔津亭轻轻坐下,“你认为我该自称为‘朕’么?”一抹笑容在嘴角扬起,这就是她烦恼的结症么?“傻丫头,你何必自寻烦恼?”
是她自寻烦恼么?不是的,她只是渴望着能与他如平常夫妻一样的随意随适,如平常夫妻一样白首相守,如此而已,这是自寻烦恼么?不过,她怎能开口,让他废弃帝后之间的典章制度礼仪规矩?一反皇室千年旧制,颠覆人们口中的乾坤?他不能明白么?或者就是视若等闲?
烦躁如湖水风烟飘忽,弥漫在心里的每一个角落,挥之难去。
“你去吧,让我一人静会,行不?”不去看宇文川远因担忧而微拧的浓眉,乔津亭低首,轻绞着绿衣,轻纱骤然起了波纹。
宇文川远有些无奈,“不是说好了么?将你的烦恼交给我,让你的男人去忧虑,你忘记了么?”
“津儿!”乔津亭心弦颤动,这“津儿”二字,在平日里,他并不轻易出口,这不仅仅是一个称呼,更是对她的宠爱和怜惜。
宇文川远见乔津亭轻咬下唇,明眸烟笼,朱颜冷清,一阵心疼,一把将她拥抱在怀里,“告诉我,免得我寝食难安!你要知道,抛却帝王身份,我也仅仅是一名世俗男子,喜怒哀乐无一不由你来牵动!”
“抛却帝王身份”?乔津亭郁郁地望着宇文川远,躁动不安地扯下一只枯衰的柳条,“你为什么要是皇帝?我为什么偏偏喜欢一个皇帝?”
宇文川远好笑又好气,看着乔津亭有些“无理取闹”的行径,却又备感有趣,这般的孩子气,在乔津亭的身上,当真是少见之极。叹了一口气,“就是这我这帝王的身份让你烦恼了么?”
“难道不是么?”话一出口,索性开门见山,“我不喜欢向我的夫君跪拜,我不喜欢我的夫君可以三宫六院,我不喜欢我的夫君……”
话没有说完,樱唇已被宇文川远用唇瓣紧紧堵着,埋怨和不满被深深淹没在迷离热切的缠绵之下……
天际的最后一抹残光沉入了湖心深处,但宇文川远眸底有明光在闪耀,额头轻抵着乔津亭的,喃喃低语,“在你面前,我何时端起了帝王的威仪?自从认定了你,我何曾有过三宫六院的念头?难道不怕你的软剑穿破我的胸膛么?我和你只作一对平常的夫妻,可好?”
“你……”乔津亭羞喜交集,不是为了逼迫出他的一句诺言,誓言轻如风,远不及人心贵重,只是眼下见他郑重兼揶揄,如风一阵吹散心头的阴郁,心情顿时明澈起来,或许,她真的是自寻烦恼了,情深如他,断不会轻易伤了自己。
“走,”宇文川远一把拉起乔津亭的手,“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一阵小跑,风扬起两人飘飘衣袂,如一对仙人般,翩翩飞去。
“去哪里?”风中传来乔津亭清脆的柔音,带着掩饰不住的笑意,手在宇文川远的掌握之中,暖和一片。
“去你的‘娘家’!”宇文川远“呵呵”大笑,笑声融入夜色之中,此刻,他和她,仅是一对平常男女而已。
跃马扬蹄,“龙旋风”如电光飞逝,身后一队侍卫紧紧跟随,转瞬,皇城被远远抛在了身后。
夜风在耳畔呼啸而过,宇文川远将乔津亭圈在怀中,让宽大的披风紧紧裹住她窈窕的身躯,生怕寒了她半分,尽管深知她绝非娇弱的女子。
感受着风驰电掣的快意,乔津亭张目四望,只见夜色苍茫,山水尽在隐约朦胧处,轻轻捶了捶宇文川远的胸口,“什么是娘家?说清楚些!”
可恶的男人并不言语,只是纵马在平川奔腾,不一会,马匹进了一片竹林,竹林深处,竟有一座庄园,娴雅地倚在竹林的怀抱里,恬静舒适。
乔津亭仿佛回到了流云山庄,这竹,分明就是森森凤尾,这庄园的匾额之上,龙飞凤舞地写就“留云在轩”四字!
“你……”乔津亭霍然回头,明眸亮过了高挑的茜纱宫灯,“这就是你说的,我的‘娘家’?”
宇文川远轻吻着乔津亭略有微凉的脸颊,轻笑出声,“难道是我的娘家不成?今后,你若是和我生气了,你就回‘娘家’来,免得我到时千里奔波,万里追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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