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万里风沙之骄凰求凤 1
离开京师已然半年有余,送走了严冬,走过了三春,又迎来了一个炎热的初夏。
从京师出发,乔津亭带着泠弦一直往西行,过了咸阳,出了阳关,辗转到了凉州地界,再从凉州出去,就是大魏朝和大凉国的交界处。凉州,称“通一线与广漠,控五郡之咽喉”,自古以来就是边塞重镇,在这里,峻拔的丛山间着潺潺河流,粗狂的戈壁沉默地陪伴着寂寞的沙漠,北国风光融入江南的秀色,让人心旷神怡。
“姐姐,”泠弦掀起帷帽面纱,遥望祁连山千年积雪,赞叹不已,“姐姐,世上竟有这样美丽的地方,不跟姐姐出来,我还真以为世上就都像杳云寺一样,除了竹林、鸟鸣、和尚、念经,就什么都没有了!”
乔津亭已经不是第一次到凉州来了,今日故地重游,格外的亲切,闻听泠弦略带稚气的话语,不由一笑,“泠弦,天下之大,超乎你我想象,所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当你走遍天下,眼界开阔了,心胸自然也就宽广了,纵然频遇困境,也自可解脱。”说着,她指着云天高远,“你看这湛蓝的云天,广袤碧绿的原野,何处不是天堂?”
泠弦注视着乔津亭,突然一笑,“姐姐,我听大哥说过,天山上有一种雪莲花,生长于万年冰雪之中,不仅冰清玉洁,而且能治百病,是上天赐予西域百姓的仙花,姐姐,你见过么?”
天山雪莲!乔津亭微微一笑,早年,她曾为了这样一朵天山神草,几上天山,有一次几乎冻毙在玄冰之上,又怎会不识得雪莲?“天山雪莲是天底下罕见之物,入药可以舒筋活血,医治麻痹,是天下驰名的珍贵药材,将来,你若是有兴趣,姐姐可带你到天山走一趟!”
谁知泠弦却莞尔一笑,摇了摇头,“姐姐,不用了,我已经见过雪莲了!”
乔津亭一奇,“你在哪里见过?”
泠弦抿嘴一笑,指着乔津亭,“姐姐不正是一朵世上鲜有的雪莲么?”虽是说笑,但笑容确是诚挚的,也是不容质疑的敬佩和爱戴。
乔津亭一愣,清晰记起宇文川远曾将她比做菊中珍品“绿牡丹”,如今“绿牡丹”已在一场大火中焚毁,那绝世姿容恐怕是再也见不到了,而她,从此也飘游世外,相见,不知会在何夕!
泠弦见乔津亭神色怅然,纳闷地说:“姐姐,我说错了吗?这雪莲的话其实不仅是我说的,是大哥曾将姐姐比做是天山雪莲,是世上的一朵奇葩,又是济世的良药,但又可望而不可及!”
萧珉!泠弦已不止一次地在她乔津亭的面前提起萧珉,也正是泠弦,让她更深入地了解了萧珉对她的一片情意,可惜情天总有恨,恨海却难填!“泠弦,你知道我为何要到这边塞之地来吗?”
泠弦摇头,茫然不解。
乔津亭手执马鞭,朝西面遥遥一指,“出了凉州就是大魏朝和大凉国的交界处,在两国边境,于大半年前开了互市,姐姐就想到那去看看,看看两国百姓安居乐业,和平相处!”
泠弦自然是不明白乔津亭的这番心事,眨着两只清泠如山泉般澄澈的双眼,不解地望着此刻神思有些恍然的乔津亭!
乔津亭回首东望,重重云山,重重烟水,万里风沙,自然望不见京师巍峨,望不见宫阙之主,此刻,他在做什么?是埋首如山奏折间?或是微服出访,巡视民间?
泠弦见乔津亭沉吟不语,伸手握住她的手,“姐姐,你还没有告诉我,我们为何到塞外来?”
为何到塞外来?不过是想替大魏朝的君主走走他未曾走过的地方,看看他难得看到的民间世情!纵使不在他的身边,她也一样可以在走遍他精心治理的天下之后,设法将自己的所见所闻上达内廷,让他做一个更贤明的君主,尽一分知己之心,酬一分相识相倾之情,而这份情却未必是泠弦所能理解的。淡淡一笑,“刚才不是告诉你了吗?”
“不,姐姐,你是另有心事,泠弦看得出来!姐姐,你是为了当今皇上么?”虽不全知乔津亭与宇文川远的情事,但也从萧珉的吞吞吐吐中略知了一二,今见乔津亭对宇文川远深情如斯,内心直替萧珉着急。
乔津亭携泠弦行走在接踵摩肩的凉州城市集上,看街市两旁酒幡招展,商贾竞相吆喝,往来黎庶衣着鲜亮,笑容恬淡,一派太平光景。“泠弦,你可知这边境安宁是从何而来?是当今皇帝还是太子的时候,和我一起耗尽心血而换来的,所以,我替他来看看……”
泠弦复有何言?这样的脉脉情深,纵是隔了万水千山,也一样的至死不渝!“难道姐姐眼里就看不见其他人了么?譬如大哥?”
“泠弦,你大哥,我也愿意将他当大哥一样的看待,酬他一片关爱之情!”
泠弦默然无语。突然,她觉得身后总有一对眼睛在留意着她和乔津亭的一举一动,不由得寒意四窜,浑身起了一层疙瘩,悄悄地扯了一下乔津亭的衣袂,“姐姐,我怎么觉得有人在跟着我们?”
乔津亭暗中捏了一下泠弦的手心,宽慰她,“不用害怕,事实上,自出了京师之后就一直有人跟在我们的身边,但来人没有恶意,你无须理会。”
泠弦紧握了乔津亭的手,“姐姐,会是谁派来的?是大哥么?”
乔津亭凝眉不语,若是往日,那定然是宇文川远的安排,可是如今自己都“死”了呀!难道真的是萧珉?
但都不重要了,此时,吸引乔津亭注意力的是两个行止诡异的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身披黑色披风,披风内紧身黑衣裹体,神情狠厉,腰间佩刀藏在披风之内,若隐若现,鹰隼般的厉眸四处一扫,转身进了“四海客栈”。
乔津亭大吃一惊,这两人分明就是老相识——“无花楼”的杀手!其楼主阴何情已死,也未曾听说“无花楼”推出了新楼主,“无花楼”应该土崩瓦解才对,为何“无花楼”杀手竟在边塞之地出现?而且行止诡异让人生疑?
悄悄地,乔津亭携泠弦也入住了“四海客栈”。
入夜了,边塞一轮孤月高悬在天,明辉如清水,浸浴着凉州城十万户人家。
月色下,葡萄美酒夜光杯中,琵琶声响,胡舞急旋,好一派人丁兴旺,歌舞生平的繁荣景象。
乔津亭站在客栈窗台之前,迎着边塞夏夜沁凉的风,看夜来并不寂寞的凉州城,内心一片宁和,如果宇文川远此刻能与她同赏塞上千秋月,想必在这旷阔的天地会有一番旖旎气象。
思及宇文川远,乔津亭脸庞微微发热,也涌上了缕缕伤感。正欲合上窗户,谁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从邻房传出,是两名“无花楼”杀手准备外出!望着杀手的背影,一种不详从乔津亭心头掠过,悄悄地,吩咐泠弦在客栈候着,她尾随着杀手而去。
杀手避过了人群,越过了城防,朝凉州城外的一处村落而去。这村落乔津亭三年前也曾驻足,当时只有寥落的几户汉人,如今大魏朝与大凉国开通了商贸,这处边境小村竟在大半年的光景里热闹了起来,不仅有许多汉人在此定居,就连附近的大凉国民也迁居此地,开了许多专营大凉特产的商铺。
乔津亭意料不到的是,“无花楼”杀手拔出佩刀,分别潜入胡人商铺,见胡人就杀,凉月之下,惨叫声中竟有无辜的村民在睡梦中血溅尘埃!
乔津亭大吃一惊,利剑瞬间出鞘,挥向了杀手。
“无花楼”杀手料想不到有人跟踪,而跟踪者不过是一名年轻的女子,猖狂地哈哈大笑,丝毫不将乔津亭放在眼里。
可惜仅是瞬息功夫,一名杀手就命丧乔津亭剑下,另一名杀手负隅顽抗,也不过多撑了片刻功夫,就趴倒在了乔津亭的脚下。
乔津亭长剑抵住杀手的颈脖,厉声呵斥:“说!为何到此杀人?”
谁知杀手竟拼死伸出一手,紧握住剑尖,猛力朝自己咽喉刺去,转眼功夫,杀手已然毙命!
乔津亭懊恼来不及阻止这眨眼之间的变端。此时小村村民已被惨叫声惊醒了过来,纷纷披衣冲出,探究究竟。乔津亭不好逗留,唯有趁着夜色潜回了凉州城。
人未回到客栈,乔津亭已将事情的前因后果琢磨了个大致:“无花楼”杀手所杀之人无一不是大凉国民,想必此举是为了挑起两族械斗,扰乱边境安宁,更可怕者,甚至会由此引发两国战端!乔津亭不寒而栗,“无花楼”仅仅是江湖一杀手组织,如今作为到底是为了什么?这幕后,到底是何人在操纵着?今夜之事,想必影响恶劣,不好善了,还好两名杀手当场授首,也算是给死去的无辜村民和活着的人一个不尽人意的交代。看来,她还真的需要到大凉国走一趟。
当红日从漠漠黄沙中冉冉生起,凉州城城门一开,稍稍乔装的乔津亭与泠弦策马出了凉州,直朝大凉国京都而去。
飞马驰骋,横过浩瀚戈壁,见识了幻海光怪陆离,走马银装素裹的冰川雪景,穿过千疮百孔的断垣残壁,巍峨壮丽的连绵山脉之后,便是碧波横流的平原绿洲,一座雄伟的城池傲然屹立,跃入眼帘。
乔津亭指着前方,对既兴奋却又疲惫不堪的泠弦笑道:“前面就是大凉国都,这下,你可以好好歇会了!”
泠弦伏在马背之上,喘着气说,“姐姐,你经常这样匹马走边城吗?这般荒凉奇伟,千奇百怪,当真是别有一重天,只是姐姐,你不害怕么?”
乔津亭从马背上一跃而下,闻言一笑,“不到塞外,不知天下之大之奇,泠弦,你看这远处苍山莽莽逶迤,眼前碧水横流,碧草丰茂,不是别有一番景致么?比起江南水乡的温软,中原的繁华富丽,是不遑多让啊!走,姐姐知道前面不远有一个‘栖凤湖’,我带你梳洗去!”
夕阳西下,金灿灿的光芒照在湛蓝的湖水之上,绚丽得让人几疑进了幻境!走近“栖凤湖”旁,乔津亭却意外地发现,明澈见底的湖水中还有一人在纵情地戏水!
见有人来,戏水之人“噌”的一声从水里冒了出来,居然是一个年轻的姑娘。
乔津亭凝目看去,这突然跃进眼帘的年轻女子身材高挑,腰肢纤细,酥胸高挺,身上仅着短俏艳红的绣花亵衣亵裤,水珠从一头浓密的黄褐色卷曲发丝上直滴下来,活脱脱是一朵滴着水珠的鲜艳蔷薇花。
看这这姑娘年纪与乔津亭不相上下,一对大眼睛镶在娇小如玉温润的脸庞上,长且翘起的睫毛上下闪动,扇起了风情无限娇媚,高挺的鼻梁恰到好处地渲染了秀美无伦的轮廓。乔津亭眉头一皱,这女子似在何处见过般,有些眼熟,但又完全记不起来。
乔津亭赞叹一声:“姑娘,你是雪山上的仙女么?”
泠弦诧异地发现,她竟然听不懂乔津亭在说什么。
谁知年轻女子眼皮一抬,“哼”了一声,修长的手指一点乔津亭和泠弦,“大胆,你们是何人?”边说着边走上了湖畔,朝着“栖凤湖”畔的一匹雄健骏马走去。
骏马此刻正悠闲地嚼着青草,旁边是一堆色彩鲜艳花纹繁复的衣物。
乔津亭不以为意地淡然一笑,看这姑娘眉宇间的一段骄矜,肯定是出自名门望族,非富即贵,故而盛气凌人,不可一世。
招呼泠弦取下帷帽,捧一把清凉贴在脸上,乔津亭舒适地轻叹了一声,恨不得躺在水里,任由湖水漂流而去。
“姐姐,你刚才在说什么?她……”泠弦指了指年轻女子,“她又在说什么?”
乔津亭笑笑,“她在问我们是什么人呢,你不要开口就是,我来应付她!”
“说!你们是什么人?”年轻女子并没有穿上衣物,手执马鞭,直朝乔津亭二人走来,莲步轻移之间,如风摇曳着枝头盛放的娇艳,美不胜收。
泠弦低语,“姐姐,她真美!”
“美则美矣,不过,带着利刺呢!”乔津亭取出水壶,递给了泠弦,小声叮呤着。
“姑娘,”乔津亭从湖水里抬起头,温雅一笑,“我们从凉州来,到此地探亲,冒犯姑娘,姑娘不要见怪!”
声音如玉珠零落清脆,又如清泉在肌肤淌过,去了夏日的焦躁,女子脸色稍稍和缓,细看乔津亭,声音虽然动听,但却是一个年近三十的平庸妇人,完全是一付边民打扮,再听她的凉州口音,疑心去了大半。
一阵山风吹来,带着远方雪山上的凉意,拂过了人面。
年轻女子打了一个抖索,乔津亭温煦地看了她一眼,“天凉了,姑娘还是把衣物换上吧,小心着凉!”
正说话间,远处马蹄声响,回头一看,有十数名衣着华丽的女子策马直奔而来。
年轻女子厌恶地横了来人一眼,丢下马鞭,双手叉腰,双眸一瞪,娇美之外,有着一种说不出的骄横霸道。
乔津亭不由失笑,暗自摇了摇头。
转瞬,马队到了跟前,为首的是一名年约四十的健硕妇人,她一勒缰绳,骏马一声长嘶,骤停了下来。妇人矫健地跃下马,见女子仅着亵衣亵裤,全身湿淋淋的,长睫毛上一滴极小的水珠还在巍巍颤动着,吓了一大跳,“公主!”回头急招身后一群侍女,“快!快给公主更衣!”
“公主!”没有想到竟在此地巧遇大凉国的公主!乔津亭回头,见侍女围成了一圈,忙着替女子更衣。女子一脸的不悦,任由妇人往自己的身体套上一件件华美的衣物。
一会,大凉国公主一指乔津亭,娇叱一声,“喂,你过来!”
乔津亭朝公主望去,着上艳妆的公主又是另一番的模样,如云的秀发被侍女擦得半干,编成了一条粗大的麻花辫,甩在了胸前;双唇微微张开,一如樱桃般的红艳;身上的桃红外袄更衬得夭桃般的脸庞流光溢彩,可惜的是公主的颈脖侧边竟有一条青紫从耳下朝后颈蔓延,犹如原本完美无瑕的一尊玉像让人厌恶地横着一条青虫般。乔津亭想起此来大凉的目的,内心一动,遂按大凉的礼节向公主施了一礼,“公主有何吩咐?”
公主不知为何,一听到乔津亭柔润的嗓音,就像炎炎夏日里迎面吹来的一阵雪山上的凉风,让人有着一种说不出的舒坦,不自觉地,声音也低缓了下来,“你叫什么名字?你的亲戚在那?是谁?”
众侍女面面相觑,想不到骄纵的公主竟然对一名毫不起眼的民妇和颜悦色。
乔津亭一愣,在大凉国,她哪来什么亲戚?不过,倒有一个认识的人,“我的亲戚在大凉国赫赫有名,他就是哈萨奇多元帅!不过,倒是多年不见了!”自皇宫一战,她与哈萨奇多倒是惺惺相惜,不妨让他暂时充当一下亲戚,而且此来大凉,原本有意找哈萨奇多一晤。
公主上下打量了乔津亭一下,“哈元帅是你亲戚?正好,本公主正要去找哈元帅,你一起来吧!”
哈萨奇多虽是大凉国的元帅,但住所却很简朴,大凉国公主甚至不待门房通报就直闯哈萨奇多的后院。
人尚未到后院,乔津亭已然听见狼牙棒挥舞所带起的声响,“呼呼”劲风过处,无尽落叶随着风流旋舞,竟无一片散落在地。哈萨奇多赤膊着上身,黝黑如铁的肌理上汗滴如珠,在残阳之下散发着五彩华光。
大凉公主“咯咯”一笑,从院门后走出,“在我们大凉国,如果哈元帅谦称第二,就绝对不敢有人敢称第一!”
哈萨奇多和这位我行我素的公主熟络地很,收起了狼牙棒,行了君臣之礼,让下人为他穿上衣物,“今日公主怎么到臣家来啦?”
大凉公主将乔津亭扯到哈萨奇多的面前,“给你带了个亲戚过来,你怎么谢我?”
乔津亭给哈萨奇多行了一礼,含笑望了他一眼,“哈元帅贵人事忙,怕是不认得我了!”
熟悉的嗓音入耳,哈萨奇多一呆,这分明就是给了他一生中最大挫折也让他心悦诚服的人——乔津亭的声音,他不可能会记错,但眼前之人分明就是一名其貌不扬的妇人!素不相识的妇人,哪是什么亲戚?但此话由公主口中说出,一时也不好辩驳。
公主却不管那么多,上前几步,在哈萨奇多耳边用只有两个人才听见的声音轻笑,“哈元帅,我帮了你一个忙,你可要在父王面前为本公主的事情说几句好话!”
哈萨奇多恍然,公主上门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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