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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节 决口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黄侯为什么这样看重军旗呢?”撤回开封已经三天了,李自成和许平很少有机会这样悠闲过,两年来他们总是不停地征战练兵,即将开始的开封攻城战不会有什么悬念,山岚营会自行撤退,而其他各路汴军毫无斗志。\.CǒМ\

  “侯爷曾经说过,希望他建立的营能够流传下去,”这种思路对许平造成很大影响,他也希望自己一手创建的部队能够天长地久地存在于世:“作为一个武人,能流传于世的还能有什么?一支部队、一本兵法,如此而已。”

  “但军旗如果丢失了,这个营就不会再重建?”

  “是的,侯爷认为一个营的光荣都记录在它的军旗上,磐石营和选锋营的营旗丢失了,它们就不会再重建了,而长青营虽然全军覆灭,但营旗回去了,侯爷就会拨给这个营新的军官和士兵。”受镇东侯的影响,许平也是这样与他的部下约定,若是近卫营或其他任何一个营丢失了他们的军旗,这个营的编制就会被取消。

  “很有意思。”李自成已经答应了许平的建议,同意山岚营带着他们全部的装备和旗帜撤出开封,交换条件就是这个营不会留在北方继续与闯营交战:“只是我还是有些担心,担心我们进攻京师的时候,又会碰上这帮人。”

  “侯爷……”镇东侯的信用记录实在没有什么可称道的,不过许平直觉对方并没有在撒谎:“我想侯爷没有必要骗我们,反正有教导队在,只要朝廷给军饷,侯爷想练多少兵都可以,要是山岚营留在开封,说不定还能多拖我们些时日,让他能练出更多的兵来。”

  接到许平的密信后,贾明河再次去求见高明衡,许平的条件非常优厚,在历史上是极其罕见的。贾明河非常怀疑镇东侯到底和许平达成了什么样的默契,每次稍微在这个问题上深入想一下,他就会感到里面疑云重重,甚至会情不自禁地发抖——虽然贾明河拒绝审视自己内心深处冒出来的那些念头,但他还是会感到恐惧。

  尽管镇东侯没有要求,而且许平提出的条件之一就是不许掩护河南巡抚和周王突围,但贾明河仍打算把这两个人带走:“和贼人不需要讲什么信用,”贾明河能聊以自x慰的就是他一贯敬仰的镇东侯从来也不讲究对敌人守信,无论是对外还是对内:“侯爷总是临机决断,他也总是要求我们临机决断。”

  而高明衡则非常头疼,作为河南巡抚他守土有责,周王可以逃走,但他绝对不行。开封沦陷就意味着河南全境失陷给闯营,现在虽然百分之九十九的土地已经不姓朱了,但是只要开封还在,朝廷就还保留着最后的遮羞布;尽管河南巡抚衙门的命令已经出不了开封城一步,但是这个衙门里面的各级官员仍然一应俱全,所有的命令朝廷还是自欺欺人地发给河南巡抚衙门,然后再由河南巡抚衙门发给开封城卫戍部队,就好像河南巡抚衙门仍然掌控全省一样。

  河南巡抚衙门逃到直隶去办公是不可能的,高明衡知道朝廷再顾及颜面也不会容忍这样荒谬的现象出现,相反,高明衡估计自己很可能会作为替罪羊被朝廷杀头示众——扪心自问,高明衡也算不上替罪羊,他接任时河南只丢了一个洛阳,其他各府都是在他手上丢得一干二净的。

  “若不是镇东侯调教出许平这个祸胎,河南之事何至于此?”不同于另一个时空,高明衡现在可以在心里理直气壮地把全省沦陷的责任推给镇东侯:“现在又让贾明河来当这个好人?真是岂有此理!”

  生气归生气,高明衡唯一的办法就是不停地写信给开封城外的侯洵,后者这个光杆司令是高明衡最后的救命稻草,他苦苦哀求侯洵速发援兵来给开封解围:现在就连镇东侯的新军都打算逃跑了。

  从李自成的大营里回来,许平又在自己的营中看地图,镇东侯的建议充满了无可抗拒的诱惑力,西进的话,潼关天险显得不可逾越;而南下会让士兵们觉得战争结束遥遥无期,许平可以让这些士兵觉得攻陷京师就能推翻明廷、结束战争,就算那些对明廷仍然心存幻想的士兵,也可能会相信对京师的围攻能导致朝廷慎重考虑招安问题,不少人始终认为天子依旧是圣明的,他一旦看破奸臣的蒙蔽就会招安并且信守诺言。

  许平的思路被军营外传来的吵闹声所打断了,不等许平起身发问,几个贴身亲信卫士就闯进他的营中,他们甚至不向许平敬礼就直扑到到他身边,一左一右的架着许平把他往军营外拖。又惊又怒的许平忍不住挣扎起来,同时喝斥卫士们道:“你们在干什么?”

  “大人快走,黄河决口了!”几个卫士不由分说就把许平中从大营中拽了出去。

  听到这个消息之后,许平一时间也惊呆了,在他头脑清醒过来之前,他已经被卫士们揪到大营外,拖上马直奔附近的高坡去了。

  许平被卫士保护着逃上一个高地后,他才听到从天边传来闷雷一样的声音,这并不是真正的雷,而是决口的黄河水在大地上奔腾时发出的咆哮声。刚刚回过一点神的许平,忍不住问周围的卫士:“闯王,李将军呢?其他人呢?”

  这些卫士无法回答许平的话,他们只知道当发现黄河决口之后,哨兵就四下散去,通知各营的长官。

  在茫茫的夜色中,许平看不清远方的景物,但是他刚才所听到的那种闷雷声,已经变得越来越响。同时,四周的大地也已经被人们的惊呼声所充斥。山周围的地面上,到处都是人在奔跑,这些隐约不清的人影看上去就像一群一群的蚂蚁。

  终于,雷声已经传到了耳边,洪水出现在许平的眼前,许平看见一道闪着黑色光泽的水线向着身边涌来。在月色下,这道水墙前进的速度显得并不快。但在地上的人却先后被无情的追上,许平看着地上的人在这道水墙面前,疯狂地奔跑着,但是先后被这条看似缓慢的水线无情地追上,转眼间营地就被吞没。

  在许平的身边聚拢的人越来越多,周围的士兵,还有百姓,都尽可能的向山头的最高峰跑来。在这种情况下,许平的卫士也已经无法维持秩序,这些人全部挤在一起,把整个山挤得满满的,当水线从山边划过的时候,那些拥挤在山脚下的人,仍然被水无情的带走了,这些人在水中挥舞着双臂,呼号着,统统消失不见。

  当狂呼着“黄河决口了”的骑兵从军营旁冲过后,秦德冬大概是整个营房中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人,他马上把全营的弟兄们叫醒,让他们从找到身边一切可能用来飘浮的东西,或者干脆把自己绑在树上。等到秦德冬和他的兄弟们听到大水卷地而来的呼啸声中时,刚刚通知过兄弟们的秦德冬抱起两个木盆往自己家里跑。在他已经跑到看见家门的时候,岳牧从他身旁飞奔而过,秦德冬扔下一个木盆,一把揪住这个手下。

  “岳兄弟你要去哪儿?”秦德冬看了看赤手空拳的岳牧:“你身上怎么连块木板都没有?”

  岳牧拼命挣扎着,企图从秦德冬的手中逃走“我要去刘家,他们家不知道怎么样了?”

  秦德冬松开了手,但是紧跟着又抢上去,正要跑开的岳牧又被秦德冬一把抓住。

  “这个给你,岳兄弟!”秦德冬把一个木盆猛地塞到了岳牧的怀里,岳牧来不及说话,秦德冬就抱着另外一个木盆远远地跑开了。同时还听到秦德冬叫道:“不必多说了,快去找刘家吧。”

  秦德冬跑进家的时候,刺骨地冰水已经没过了脚面,秦德冬的妻儿正惶恐不安地坐在床上,看到秦德冬冲进家门后,母子俩分别爆发出喜悦的叫声和一声嚎啕大哭。秦德冬二话不说的把一岁的儿子抱在怀里,另一支手把惊呆了的妻子从床上揪起来,秦德东拖着母子二人往门外冲去。跑到门口的时候,水已经没过了大腿,真冷啊,十月的河水瞬时浸透了秦德东的军裤,让他牙齿开始打战。全身哆嗦着,秦德冬把儿子装进了木盆,然后和妻子一起扶着木盆往外跑。

  水越来越大,而且开始形成了波浪,秦德冬夫妻二人在黑夜里挣扎着,身边总能听见其他落水者传来的绝望呼叫声。

  浪也变得越来越大,木盆里也进了越来越多的水,在浪涛的击打下,随时都有倾覆的威胁。而秦德冬的儿子在盆里也发出越来越响亮的哭声,用不了多久,木盆里的水就已经没过了一半,此时夫妻二人也都已经精疲力尽。秦德冬看到妻子已经显得无力打水,差不多把全身的重量都系在木盆上,这更加重了木盆的负担,已装了半盆水的木盆边缘已经离水面只有一毫之差。

  “早知道不给岳牧那个混蛋一个盆了!”秦德冬心里忍不住想到。

  在冒出这个想法的同时,秦德冬松开了双手,随着他松开了握着木盆边缘的双手,巨大的水浪迅速地将秦德冬和他的妻儿分开,黑夜里秦德冬能听见妻儿悲戚的哭声和他们呼唤自己名字的声音。秦德冬独自在水中挣扎着,渐渐地他感觉全身都失去了力气,身上的衣服也已经湿透了,像铅块一样的把他往水里拖。在秦德冬最后一次挣扎把耳朵探出水面的时候,确切地听到了妻儿还在呼唤自己的名字,心头怀着自己妻儿必定能够脱险的坚定信念,秦德冬像一块石头似的,直沉水底,在周围无尽的黑暗中,秦德冬最后的想法是:“终于被岳牧那个混蛋害死了。”

  大水传来的时候,决堤的大水扫荡着他们所遇到的一切…开封百姓刚搭建的茅棚被无情地扫荡着,一些半大的树苗也被洪水连根拔起。

  在刘家门外的树上,那几只刚出生的小喜鹊唧唧喳喳地叫着,虽然它们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还是本能地感到巨大的威胁。在洪水扑到这棵树的鸟窝上之前,这群小喜鹊的母亲返回了鸟窝。母鸟落在它子女的头上,用翅膀掩护着它们,挡在它们与洪水之间,并发出温柔的叫声安慰着这些雏鸟,雏鸟在母亲的翼护下也安静下来,直到它们和母亲一起被洪水所吞没。

  转天太阳出生的时候,曾经的闯营营地,还有开封百姓的临时住处地,已经变成一片汪洋,大难不死的许平,还有他的卫士们和无数的军民,肩并肩地挤在他们避难的山头,这个山上的将士都是许平身经百战的部下,但此刻他们人人战栗不已,不少人已经被吓得失魂落魄,,一个以往多次在战场上证明过自己勇气的好汉,甚至被吓尿了裤子。

  随着水势渐渐变缓,中午时分,越来越多的人和动物的尸体开始飘浮在水面上。许平举目四望,所有看得见的高地上都挤满了人,许平不知道自己的部下、朋友,还有同僚们到底命运如何,而且他也无法派人去打探。一些被挤在山坡边缘的人趁着水退去一些后,开始去够水中的飘浮物,这些人从水面上捞起一些飘浮的树枝,打算把它们编成木筏出去侦察。

  “这是怎么回事?”许平此刻也如同失魂落魄一般。周围的人面面相窥,却说不出什么话。

  终于有一个面无人色的卫士回过神来,他嘴唇打着哆嗦,脸上全是不能控制的惊恐之色:“我们在开封打得太久了,一年来无论是我们,还是官兵,都没有精力去修缮大堤,估计是垮掉了。”

  “真是天意……天意……”许平口中喃喃地说道,一年多的心血、苦心经营的基业、足以抗衡朝廷的军队,看起来已经于一夜之间化为乌有,他抬起头看着天空,心中满是愤恨不平:“天公啊,昏君无道,残民以逞,为何还要助他?”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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