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六章 过往
黑蚁像是完全不知道他说的这句话对眼前这三人带来了怎样的震撼一样,只是看着那柄刺入青石板的剑喃喃自语般说道:“这把寒鸦不愧是简丛子大师亲手锻造的神兵利器,不仅可以开山裂石,而且深海玄铁更是所有暗器的克星,竟然可以吸附暗器,令人惊叹,只不过,东海玄铁乃是世间极寒之物,恐怕过不了多久,你们俩的右手不仅保不住,而且心脉也都会被冻结,然后,可能会像是被光着身子扔到雪山上的人一样被活活冻死。”
黑蚁平平淡淡的讲完这几句话时,李九桐夫妇才感觉到他们的全身都已经冻僵,内力凝滞难以催动,而且手上流出的血已经像是冬天冻结的水一样凝固了。
谢剑回也回过了神,看了一眼已经脸色发青的李九桐夫妇,然后走上前去,手握寒鸦剑柄,首先感觉到了一股有些沁人心脾的凉意,然后静下心神,只听“唴”的一声他拔出了剑同时一股血花飞溅而出,李九桐夫妇强忍着没有哼出声,他们二人勉强坐直身子,不住发抖,明明身处炎热的大漠之上,二人却如坠冰窟。
三人相顾无言,一时陷入了尴尬的沉默之中。
寒鸦的剑身竟未残留一丝血痕,深重的墨蓝色剑身隐隐泛出寒光,竟显得有些流光溢彩,只不过此刻他们都无暇顾及这些细枝末节了。
黑蚁要说的话已经说完,像是完成了任务一样,冷冷的盯着下面的三人,他对魔刀银针夫妇算不上陌生,但也没什么交情,何况他从心里看不起他们,因为“叛徒”已经像是无形的烙印一样烙在了这二人的脑门上,毕竟任何人对于变节的叛徒都不会有什么好脸色的。
庞连通能接纳他们,恐怕也不过是因为这二人武功高强,而且对五行教内部的事情知晓不少,有一定的利用价值,不然早已经被五行教众高手联手绞杀,而谢剑回被西门鸡鸣送到此处,想必也是他刻意为之,叛徒与叛徒之子相互厮杀,不论哪方殒命,都是一件惨剧,而最惨的还不在于此,而在于厮杀结束,再将真相告知的那一瞬间,才是真正惨剧的高潮所在,想到此,黑蚁也有些不寒而栗,西门鸡鸣心思之歹毒,果然也是不逊于其武功的。
但黑蚁想不通的是,为什么,伤心客要出手?他又是怎么得知这件事的?而且,为什么这次,他出手之后随即便离去并不露面呢?
所以,这位半人半鬼一乌骓、九死一生的谢剑回和魔刀银针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此刻连黑蚁也是一头雾水。
谢剑回本就伤势不轻,拔剑的时候仿佛已经用尽了自己的最后一丝气力,忽的颓然倒地竟昏迷了过去,下半身的衣服几乎已被鲜血渗透。
黑蚁浑不在意,只是对着李九桐夫妇道:“两位,别怪我见死不救,你们也知道前几天的事情,我现在连爬这堵墙都费劲,恐怕是爱莫能助了,要说你们二人虽是叛逃而来,好歹我们共事多年,别的也帮不了什么,你们的后事我至少会帮着料理的。”
这话听来无情像是讽刺,可是李九桐夫妇却知道他说的是实话,他们二人本就负伤,而寒鸦的寒气已经逼入心脉,即使不消黑蚁说他们也知道命不久矣,何况,他们本就是该死之人,还能苟活至今,不过是为了报仇雪恨,但此刻,却发现,自己的报仇的缘由竟然消失了,以为死去的儿子就在眼前,甚至还差点被他们夫妇二人联手杀死,心念到此不觉心胆俱裂,同时又有些庆幸。
李九桐抬起头,双眼泪目竟有些泣不成声道:“黑蚁兄,无论如何,对于施救之人还望带我夫妇二人致谢,我二人行将就木,早已是心死之人,苟活多年不过是为了报仇,既然这仇已是没法报了,或者说,本就没有报的必要,我们也是无憾了。”
李九桐说完,赵清呆呆的看着昏迷在地的谢剑回,那半张狰狞的脸和那半张清秀的脸让她有些失神,他们看到谢剑回面罩掉落之时便也已经知道他是谁了,可是他们知道的是这大漠上的神秘剑客谢剑回,又怎会知晓这会是他们本以为死去多年的儿子呢。
他们二人相视苦笑,戚戚无言。
黑蚁听后也暗生恻隐之心道:“所以,你们当年到底是为什么叛逃而来的,这十几年我从来也未问过,只不过总把头好像对你们很信任,我也自不会再做他想。”
李九桐打了个哆嗦,脸色更加泛青,失神的看着谢剑回半晌才道:“那时,西门鸡鸣初创五行教,我们夫妇俩是五行教第一任阴阳二使,西门教主待我二人不薄,同征战、共进退,不分上下,情同手足,之后内人怀孕,育有一子,同时西门教主有了女儿,也就是西门花落,那时的庞总瓢把子也有了自己的第二个儿子。”
说到这他忽然回头和赵清望了望,赵清摇摇头眼中泛泪。
“某一天西门教主和庞总瓢把子相约饮酒回来后不知为何大发雷霆,直到现在我们也不知道他们二人发生了什么竟从那日起彻底决裂,加上落花之母也就是教主之妻因生下落花不慎染病不几日便去了,西门教主更是性情大变,终日饮酒解闷,一日他喝多了竟冲进了我夫妇的房间,她正在喂奶,教主如恶鬼一般竟要出手杀掉她母子二人,清儿体虚,根本无从招架,只能堪堪避开,恰好我及时归来,拼命相抵才堪堪保住了我两性命,但……”说到这李九桐打了个冷战,整个人像是见到了鬼一样,双眼泛白,张口无声,呆呆的没了气息。
黑蚁犹豫了一瞬立刻飞身而下,迅速握上他脉搏,发现已经极为微弱,显然已是将近油尽灯枯之时,没想到这寒鸦竟是如此凶寒的利器,他虽身弱,但毕竟非等闲之辈,迅速轻抚其胸口,以真气徐徐灌入以为他续命一时。
果然盏茶功夫李九桐蓦然醒来,失神的望着眼前脸色泛白的黑蚁,他的嘴唇微颤,然后微微摇头,示意黑蚁无须再输真气给他,他从腰侧掏出一个小瓶子,勉强吞下一颗药丸,黑蚁看得出那是庞家的秘制丹药三元回魂丹,可用于中毒、出血、重伤之际稳固心神暂护心脉之用,但只能救急,只不过是为了紧急时刻续命一时能得后续救援罢了。
但黑蚁也明白,这不过是杯水车薪。
所以他放开了手也坐了下来。
此刻的李九桐夫妇像是老了二十岁,颓然无神,又有些安详。、
赵清伏在李九桐的肩上只是呆呆地望着谢剑回若不是看到偶尔开合的双眼,黑蚁几乎以为她已经殒命。
李九桐吞下丹药后恢复了些许气力,接着道:“我记得,他出手后,我拼命挡下,然后他又是一掌,实在是凌厉无比,直接将我打飞,同时,同时,击中了抱着孩子的清儿,她躲不及,孩子被这一掌的掌风所伤,当时这孩子便跌落在地没了声息,没了啊,还有,血,很多血,从襁褓里流到地上……”
说到这,李九桐双目失神,人如枯木,只剩微弱的气息。
赵清忽的睁大双眼,竟然匍匐着身子向谢剑回爬去,她整个人变得像是个即将赴死的战场伤兵,带着仿佛要和敌人同归于尽的决绝般爬到谢剑回的身边,本来呆滞的李九桐也一下子像是想起了什么不住的说着:“对,对,看看……”
赵清的样子,黑蚁一看便知是回光返照,因此赶紧上前帮忙,赵清用虚弱的声音吐出两个字:“腰侧……”
黑蚁迅速将谢剑回得上衣扒开,并将内衫也一并脱去,首先看到的是谢剑回身上遍布纵横的伤痕,而在腰侧,有一个醒目又诡异的类似胎记一样的形状,赵清回头与李九桐对视,二人像是朝圣千里最终到达圣地的信徒一样露出了微笑,李九桐喃喃道:“应该,没错的。”
黑蚁有些不解,赵清颤抖的伸出手斜着比划了一下,黑蚁一下子明白了,谢剑回腰侧的胎记竟是半只手的掌印!
他稍一分辨便看得出那是无名指、小指和小鱼际留下的,想必当时李九桐拼死抵挡、赵清勉强闪躲之际使得他幸而未能被整个手掌击中,否则恐怕当时便已变成了肉泥。
看到这印记的同时,赵清眼泛泪光然后忽的一笑便跌落在地,她的右手触碰青石板时竟发出仿佛金石落地的声音,再看她的右手竟然如同被锤击的石块一样露出了裂纹。
李九桐并未因赵清死去而觉悲痛,仿佛他本就知道,或者他自己也明白反正用不了多久他便会随她而去,他有些欣慰的喃喃道:“还活着,还活着就好,只是,教主,教主你为何不告诉我们呢?”
说完便仰头坐在那里没了声息。
黑蚁一下子竟有些失魂落魄的迷茫之感,这,到底算是一件怎样的事。
他看着这个全身遍布伤疤的年轻人,有些伤感,尤其昏迷之际的谢剑回的那半张清秀的脸,稍加打量,确实和李九桐的侧脸有几分相像,而嘴唇微微扬起的样子和赵清含笑逝去的表情也颇为神似,然后还有那半张狰狞如魔的脸,他并不陌生,毕竟这是拜他所赐。
他不知道谢剑回醒来之际要如何面对这突如其来如梦魇般的悲惨之事,活过半生得以知晓自己父母,而却是在搏命厮杀之后,还未能好好相认相亲父母却已殒命而去,一旦醒来,倒像是步入了一个更加椎心泣血、满目怆然的噩梦之中。
黑蚁叹了口气从身上拿出金创药洒在谢剑回的伤口上,然后用衣服帮他包扎好,起身转入屋内,轻声道:“雷石是不是已经被你杀了。”
只见那个适才与谢剑回交谈而自称“雷石”的男子施施然走了出来道:“你我两家的那些历史我知道的不比你少,你也知道我并不是个喜欢杀人的人。”
黑蚁道:“所以他还活着。”
那男子道:“在下面躺着呢,估计睡个三天就醒来了,保证活蹦乱跳,可以舒舒服服的再活个几十年。”
黑蚁道:“那就多谢秦兄你手下留情了。”
那男子淡淡一笑随即道:“掌柜的客气,大家不过是各事其主,职责所在,老大让做什么,咱们也只能拱手听命,本就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何苦让双手沾染太多无辜性命呢。”
黑蚁道:“秦兄所言不假,只不过这条路到底还要走多久才能结束呢。”
那男子道:“不管要走多久,都得走啊,江湖不就是这样,人活着,不也是这样。”
黑蚁道:“秦兄倒是旷达的很。”
那男子道:“跟这个年轻人比起来,我们应该旷达。”
黑蚁叹道:“你说的不错。”
那男子道:“他总要醒来的,我觉得,他应该知道事实。”
黑蚁道:“你来告诉他?”
那男子道:“我是把他带到这里的人,不配的,何况这里本就是你们的地头,你来吧,我也该走了。”
黑蚁点了点头并不拒绝,然后道:“秦兄要走,我自不敢强留,但可否容我问个问题。”
那男子道:“掌柜的客气,但问无妨。”
黑蚁道:“这件事我不明白。”
那男子道淡淡一笑道:“很简单。你们那位金鬼落入阴阳二使手中,花落则入噬魂谷欲询问那些恐怕你也已经知道的事情,但是她在谷门口被魔刀银针所偷袭而死,那时教主出谷恰好发现便出手制服了这二人,本来当时就要手刃此二人然后扔到这羊杂碎铺,可是走到半路看到了这个受伤有些昏迷的谢剑回,便一起带了过来,同时命我制住雷石。”
黑蚁接口道:“他并未见过我们这位从不抛头露面的雷石兄弟,因此你甚至无需易容就可假扮,而西门教主一定因为李九桐夫妇偷袭大小姐而愤恨不已,所以才设下这父母与儿子相互残杀的毒计以泄心头之恨。”
那男子点头称是。
黑蚁叹了口气道:“这二人又是何苦呢,何必要去刺杀大小姐,偏偏却又碰上了你们教主。”
那男子道:“这二人刺杀花落恐怕是为了嫁祸噬魂谷的守卫以便引起我教中猜疑发生混乱,当然,不排除他们是因为报仇无望干脆杀死花落报仇也未可知。”
黑蚁黯然叹息道:“秦兄,倒不是我袒护夫妇二人,李九桐夫妇虽是叛逃五行教,但听其缘由过错却是在你们教主,二人出手狠毒自是不假,但若要说到要刺杀大小姐,这么多年,要刺杀早就出手了,何必等到如今,恐怕其中还有些不解之处。”
“若是这么一说,也有道理,而且他二人刺杀花落之际还正好碰上了教主也是凑巧的有几分诡异,当然,也有可能真的是凑巧呢,或者,”那男子顿了顿道,“也许,你该问问你们的人,是谁让他们二人做出这件事的。”
黑蚁听后也有些怪异的看向那男子,随即道:“恐怕秦兄你本就是这么想的吧。”
那男子不置可否,从身上掏出一个白色的小瓶子放在桌上,然后神色肃穆的走向屋外,留下一句话:“还得告诉你一声,大小姐并没死。”
黑蚁一愣,失神望向屋外,那男子已经飞身而去。
他微微叹了口气,将谢剑回放在屋内的床上,然后走到桌旁,将手伸到下方找到一处暗格轻轻按下,旁边三块青石板随即陷落露出向下的石梯,黑蚁拿着那男子留下的小白瓶走了下去,拐过两个弯走到地室,便看到真正的雷石在地上昏迷不醒,他将小白瓶的瓶塞打开,放在雷石鼻子前,不多时雷石便醒转了,雷石睁开迷离的双眼看着眼前的黑蚁,愣了愣神,随即眼睛睁大,惊恐不已,他当然知道自己发生了什么,还未及解释,黑蚁摆了摆手道:“那人是秦离渊,即使你我联手都未必是他的对手,无妨的,随我上去把你的事情做好,其他不用在意。”
雷石不再言语,看到院中的尸体并不多问,只是默默走到院中触碰了围墙上一块颜色稍深的墙砖,然后有四块青砖下陷,露出一个看似深不见底的深坑,同时从里面不时传来无数刺耳、锐利且令人不寒而栗的声音,这声音听入耳中像是有无数虫子钻入了心口骨髓之中令人极为不适。
只见雷石面色平淡的将那魔刀银针的两具尸体抬起朝着那坑洞扔了进去,两具尸体在弹指间之后像是掉入了蓬软的沼泽泥淖一样,发出轻微的“嘭”的一声,随即便传来尖锐、刺耳、令人心生恐怖的啃噬般的声音,这声音无疑带着如饿鬼般的亢奋和妖兽般的残忍。
雷石扔完后便又按下了那深色墙砖下方的墙砖,只见那坑洞被青石严丝合缝的堵上了,整个院落又恢复了宁静,然后雷石从屋内拿出一个水桶开始擦洗青石板上的血迹,像是寻常人家吃饭、打扫屋子一样平常。
黑蚁神色凄然回到屋内拿出纸笔,写完后放入了谢剑回的怀中,让他亲口与这年轻人将这件事讲述一遍,不仅对谢剑回,对他自己同样都是一种残忍,如此字字如刀,椎心泣血,不论是谁,都难免受到创伤,所以谢剑回需要疗伤,而这样的时候,他也一定不会喜欢有人在他身旁。
黑蚁不禁回忆当年岁月,他也从年轻时走过,他当然明白,江湖浪子的伤口,本就是在暗夜时,无人处,如孤狼,独自舔舐平复,然后继续独行。
这便是江湖。
也本是在这关外活着、所要付出的最惨痛也最平常的代价,毕竟,活着本身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所有的苦难都是应许之物、应得之果、应受之业障。
——受尽劫难而不殒,此乃人间江湖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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